第二章

　　鸟请杏帮自己拉开了仓库的窗帘。那窗帘厚得像一块被子，它被拉开后，刺眼的阳光立刻照了进来。比波普星是个有太阳的星球，时间的流逝在这里也显得更加明显。鸟脱下身上已经变得破烂的衣服，只剩内衣，转移到阳光下，睁大眼睛朝外望了一眼，只能隐约看到一片白光。明明是阳光明媚的中午，极乐城的人却在睡晚上的觉。
　　杏仔细观察着鸟的身体。由于基层皮肤破损，她身上的一些关节零件裸露了出来，在阳光下闪闪发光。杏看着看着，不由地把食指放进了嘴里，像是隔着玻璃窗眺望聚光灯下自己买不起的玩具。鸟也在仔细地检查自己的身体，情况还算不错，基本上都是皮外伤，做一些应急处理就不会影响正常活动，麻烦的还是生物钟。她再次触碰自己的左太阳穴，系统时间显示现在是7：10，距离自己醒来只过去了半个多小时，可身体却已经有些疲劳。她回到床边，发现这只是用几个塑料箱子拼起来，上面铺了被褥的简易床铺，她在床上找到了自己入睡前摘下的腰包，从里面取出了一个新的玻璃胶囊，里面的液体是绿色的。
　　“这是什么？”杏睁大眼睛问道。
　　“刺激药剂，可以让大脑兴奋起来，老这么昏昏沉沉的会误事。”
　　“那你睡觉之前用的那两个呢？我记得是紫色的。”
　　没想到杏看得这么仔细。鸟有些惊讶，安装刺激药剂的手也停了下来。
　　“那是睡眠药剂，当时必须得睡一觉不可，但实在睡不着，所以用了两个，量有点大了。”话说到一半，鸟已经把刺激药剂装进手臂内侧的暗槽里，盖上盖子，“现在用一个就行，太兴奋了也不好。”
　　杏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鸟则准备进一步修复自己的身体。基层皮肤估计是要返厂彻底换一套新的了，但也不能就这么放任身体零件暴露在外，她在腰包里摸索着，寻找自己需要的工具。这时，杏又走到了她面前。
　　初见时鸟还处于半昏迷的状态，之后又一直呆在昏暗的仓库里，现在借着阳光，鸟才第一次看了清杏的模样。她大概十多岁，有些瘦，头发一直垂到腰部，脸色有些苍白但很干净，穿着一身几乎掉光了颜色的连衣裙，裙摆磨得如同蒙纳多那崎岖的海岸线，胸口上隐隐约约能看见一张黄色的脸，长着尖耳朵，不知道是什么动物。
　　杏眨眨眼睛，问：“你饿不饿呀？”
　　“我？”鸟忍不住反问道。已经很久很久没有人问过鸟这个问题了，她忘了没说过自己是仿生人，不用吃饭。
　　“嗯，你睡了那么久，应该饿了吧？要不要我回去帮你拿点什么来？现在大家都在睡觉，我可以进厨房……”
　　“等等，鸟打断了她，“我有告诉过你我是什么人吗？因为我……确实记不太清了。”
　　“没有。当时你倒在城墙附近的一棵树下，我把你慢慢拖到了这里。你问了我的名字，又告诉我你叫鸟，然后马上就睡觉了。”杏抬起自己的右手手臂，指了指手臂内侧，“睡前往这里装了两颗安眠药剂。”
　　原来如此，鸟叹了口气，她当时从坠毁的飞船里逃了出来，躲过了狂暴的怪物和出击的极乐城军队，找到一个相对安全的地方，准备稍作休息，但由于遭到辐射，生物钟一直处于错乱状态，即使身体已经极度疲劳，头脑却依然清醒。她不敢在野外使用睡眠药剂，只能试着溜进城里。或许是因为要出兵镇压怪物而放松了戒备，鸟花了两天时间成功翻过城墙进入极乐城，并被杏发现。杏至今不知道自己救了个什么人，只知道这人叫鸟，身体里有些金属零件，会往自己右手臂里装奇怪的玻璃胶囊。
　　“我……可能看起来和你们这里的人长得差不多。”鸟对杏说道，“但我其实是被制造出来的，是个仿生人，你看，”鸟指着自己身上暴露出来的金属零件，“我的皮肤下面全是这种零件，没有你们那样的血，也没有心肝脾肺这样的器官。”说实话，这些人体器官在仿生人体内其实都有类似的替代品，但鸟现在不想详细说明，尤其是对一个十多岁的小女孩。“所以吃东西的话……也能吃，也能尝出味道，但吃下去不会有任何作用，我也不会饿。”
　　“那你是从哪来的？来这里干什么？”杏好像立刻接受了鸟不用进食的身体构造，反而对她的来历好奇起来。
　　“我是出来工作的，目的地也并不是这里。”鸟如实答道，“只是回去的路上碰上宇宙风暴，飞船受损严重，才迫降到比波普星来。”
　　“外面那些怪物都是你带来的？我听大人说了，外面的飞船上跑下来好多怪物。”杏瞪大了眼睛，眼神里满是对鸟的崇拜。
　　“不，不是。”鸟犹豫了，不知道要不要告诉杏实情。
　　“飞船上的其他人呢？怎么就你一个人进了城？”
　　杏接二连三地抛出鸟不想回答的问题，稍稍考虑之后，她决定对杏隐瞒事实，毕竟对一个十多岁的孩子来说，接触这种事还是太早了。
　　“一个正在星系里巡回表演的马戏团也在飞船上，怪物都是他们养的，飞船迫降后怪物也逃了出来。极乐城的军队不是已经把怪物杀光了吗？等会儿应该就会派出救援队把其他人救回来了，我是迷了路提前进了城，才被你发现的。”
　　实际情况是，那些被极乐城军队扑杀的怪物就是飞船上的乘客，不仅限于人类，所有的生物，甚至包括寄生在飞船里的昆虫，通通在宇宙风暴的辐射下变成了怪物，而鸟作为飞船上唯一的仿生人，应该也是唯一的幸存者了。
　　“真可惜。”杏撇了撇嘴，“我也想看马戏团的表演。”
　　恐怕不会有马戏团会养那样的怪物吧。鸟回忆着在飞船上看到的恐怖景象，现在还心有余悸，尤其是那些遭到辐射的人一点点看着自己的身体变异，同时一点点失去理智时的模样，让她有生以来第一次庆幸自己是个仿生人。
　　“对了，鸟，你是做什么工作的？”杏对与鸟有关的一切都充满了好奇，“为什么要在宇宙里飞来飞去？”
　　鸟嘴巴微张，欲言又止。杀手这个词对杏来说或许过于血腥，赏金猎人这样的说法似乎也不合适。
　　“我是一个侦探，”鸟说，“去蒙纳多办案来着。”
　　“侦探……蒙纳多……蒙纳多在哪？”
　　“在……很远的地方……”蒙纳多的具体位置鸟真不知道，“那地方挺乱的，坏人很多，还会动不动冒出和人差不多大的虫子，当着你的面……”
　　“哇！”杏长大了嘴，“那些虫子没有来咬你吗？你在蒙纳多的工作做完了吗？抓到坏人没有？”
　　没完没了了。鸟焦躁了起来，比起给杏讲自己的工作经历，鸟更需要从她那里获得一些和极乐城有关的情报。
　　“你能不能先告诉我，极乐城的人为什么会在这个时间睡觉？”
　　杏一脸困惑。“晚上11点到第二天6点是睡觉时间，在睡觉时间睡觉很奇怪吗？”
　　“可现在是白天，是中午。”鸟指着下窗外的太阳，“极乐城的凌晨5点在中午？”
　　“不一定，今天正好是。”
　　仓库里陷入一片沉寂。看着鸟表情呆滞的脸，杏也感觉到了自己表述得并不清楚，她低下头，语气里有些愧疚。
　　“其实我也不清楚……我刚来不久。”
　　“你不是极乐城的人吗？”
　　“我是从其他星球被带到这里的，现在和其他兄弟姐妹们一起住在孤儿院里。”
　　贩卖人口这个词猛地出现在鸟的脑海中。“你父母呢？”
　　“都死了，家里只剩下我一个人。叔叔阿姨们发现了我，就把我带到了极乐城来。”
　　鸟松了口气，原来是被收养的孤儿。
　　“难怪你不了解，是还没适应这里的时区吗？”和仿生人不一样，人类新到达一个星球后，无法立刻同步当地的官方时间，需要花点功夫适应。
　　杏思考了一下，然后答道：“算是吧。”
　　“你来多久了？”鸟问。
　　“按天亮天黑次数来算，应该已经三个月了。”杏答道，“按极乐城时间可能还不到一个月，我也说不清。”
　　鸟瞪圆了眼睛。按天亮天黑次数算有三个月，那就是九十天左右，比她想象中长了许多，即使是一个遭遇了家庭变故的小女孩，要适应另一个星球的时区应该也用不了一个星期。
　　“你刚刚说，今天，极乐城的凌晨5点正好在中午，这是怎么回事？还有不是在中午的时候吗？”
　　杏用力点点头。“在什么时候的都有，极乐城的时间不是看天亮天黑，是要看大家自己的生物钟，我正在学习呢，现在还是做得最差的，5点了还睡不着……”
　　这时，杏突然停了下来，她跑到门边，猛地拉开门。刺眼的阳光立刻照进仓库，但仿生人鸟并不会受到影响，她静静地看着杏探出半个身子，踮起脚，像是在眺望什么。很快，她回到仓库，上半身仿佛还带着一丝阳光的余温。
　　“马上就要到6点了，”杏告诉鸟，“6点是大家起床的时间，我也该回孤儿院了，”说完，她苦笑了一下，“得装作刚从床上爬起来的样子。阿姨说了，睡不着也得躺在床上，慢慢就能习惯。你先在这里再休息一会儿吧，出去逛逛也行，不要走远，12点开始有一个小时的午休，我到时候再来找你。”
　　鸟点点头，她正好也需要一段时间整理消化一下刚刚从杏那里得到的情报。
　　“那么，我先走了。”杏指了一下一边的木箱，“我给你带了身衣服，记得换上。”说完，她对鸟挥挥手，开门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