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明者的眼睛

　　学生们惊呼着，纷纷掏出手机拍摄着这一幕奇观。不一会儿，又一阵骚乱从操场外蔓延而来，尖叫声、呼号声、哭泣声由远及近，刺耳的警笛声也如潮水般涌来。
　　在场的防卫军警卫部队迅速进入战备状态，下达了疏散指令。恐慌从四面八方席卷而来，数千人像无首的蜜蜂般疯狂冲出操场，偌大的校园里顿时一片混乱。
　　杜慎武镇定地看着面前发生的一切，他命令警卫部队协助疏散师生，自己则向恐慌的风暴眼走去，如一位在神秘山洞中举着火把的探险家，探寻着摄人心魄的真相。
　　此时，数名全副武装的特警端着枪，在防爆盾的掩护下，从他身旁经过，穿过人群之间的缝隙警惕地缓慢前进，如同在灌木丛中狩猎的猎人。
　　突然，一名特警的双手双脚发出紫色的光芒，继而向全身蔓延。与此同时，发光的手脚变成了发紫光的颗粒，像风中的蒲公英般四散。随着皮肤化作光粒飘散，肌肉、血管、骨骼层层毕现，紧接着也变成发光的颗粒消失无踪。光粒化从四肢快速向周身扩散，腹腔、胸腔的骨架和内脏，甚至跳动的心脏也一览无余。
　　特警们迅速用防爆盾将他围起来，枪械上膛的咔咔声此起彼伏。
　　不到一分钟的时间里，那名特警面目狰狞、嘴巴大开的头颅也化为乌有。一具健壮的躯体就这样消失得无影无踪，随着声带化作飘散的光粒，他甚至发不出一声叫喊，只是徒劳地张着嘴等待被抹除一切。
　　没有伤口，没有流血，没有尸体，一个活生生的人彻底消失，没有留下一点痕迹。
　　隐形的怪物，无声的粉碎，就像刚刚的贵州大厦，只不过这次冰冷的钢筋水泥变成了活生生的人。即使戎马半生的杜慎武也心头一惊，不自主地后退了两步。
　　此时，有两名警卫兵拨开众人，拉起杜慎武就欲离开。“现在警方人手不够，你们快去保护师生，不要管我。”说着，杜慎武抽走了一名卫兵腰间的手枪和两个弹夹，“把这个给我留下就够了，别忘了我也是个军人。”
　　两名卫兵面面相觑，迟疑地不肯离开。“执行命令！”杜慎武斩钉截铁地说罢，两名士兵才再次端起枪走进人群。
　　砰！砰！不断有枪声从各个方向传来，伴随着尖利的叫喊声，像是厉鬼的咆哮。杜慎武在慌忙奔走的人群间穿梭，不时扶起在冲撞中倒地的学生。再一抬头的瞬间，他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唐临风茫然地站在操场的围栏边，如一尊矗立的雕像，一只手紧紧地握住栏杆，像是抓着一根不存在的救命稻草。
　　他箭步向唐临风跑去，一把拉住他的手：“别怕，我带你到安全的地方。”杜慎武一手紧攥着手枪，一手拉着唐临风，边走边四下环顾，想在这片风暴笼罩的陌生校园中找到一个避风港。
　　唐临风似是感觉到了他的手忙脚乱，用与此刻格格不入的平静语气说：“杜将军，您不用拉着我，我能分辨出您的脚步。”
　　在唐临风的指引下，他们来到了偏居学校东北角的工程实践中心，草地环绕的小路上一片静谧，一如今天之前的美好生活。他们在一间加工车间停下脚步。虽然杜慎武知道这些隐形的怪物不太可能被几片玻璃挡住，甚至可能不会被子弹杀死，但他还是锁上了所有门窗，将子弹压上枪膛。
　　随后，他们将一台台笨重的车床吃力地围成一个开口向门的圆圈，宛如一座钢铁堡垒。两人倚靠在车床半蹲下来，杜慎武强定心神，举起手枪。
　　“临风，我们面对的是一些隐身的怪物，我知道你的耳朵灵，我需要你在听到有靠近这里的脚步声时告诉我。”唐临风点点头，杜慎武能感觉到他开始微微颤抖，于是拍了拍他的肩膀，“我们一定会没事的，我保证。”
　　再抬头的瞬间，一团紫光在面前乍现。那团光状如人形，高约两米，两条手臂般的光柱做挥刀状，即使没有声音、没有表情也足以摄人心魄。
　　突然，紫色光团变成了密密麻麻的细小颗粒，填充满了高大的人形轮廓。几乎与此同时，刚刚形成的颗粒集合体骤然垮塌，碎裂成一堆的透明圆球，似是有谁从屋顶上倒下一大袋玻璃弹珠，只不过这个过程没有一丝声响。
　　圆球落地的瞬间再次消失无踪。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杜慎武惊了一跳，右手连续扣动扳机，玻璃门被击得粉碎，破碎的玻璃发出哗啦一声巨响。
　　“对不起，我真的没听到……”唐临风虚弱地说。
　　杜慎武看到唐临风的胸口上有一道紫光在向外扩散。
　　噩梦般的灾难终于在这天接近尾声时平息了。
　　防卫军在学校的科学会堂连夜召开会议。宽敞的会议厅临时变成了军事指挥部，如临大敌的氛围给人一种逼仄空间的窒息感。
　　杜慎武坐在会议桌的上首位，双手撑着桌面，十指紧紧绞在一起。参会的军官和光学专家翻看着案上的报告，刷刷的翻书声和低低的私语声更凸显出此刻的死寂。
　　“各位，谈谈自己的看法吧。”许久之后，杜慎武打破了沉默。
　　这句话像一块扔到湖水中的石子，激起了层层涟漪。很快，几朵涟漪便汇聚成了滔天巨浪。原本还算有条理的讨论变成了几个阵营的激辩，最终变成了几乎要掀翻屋顶的激烈争吵。杜慎武依旧一言不发，聆听着会场里的每一个声音。
　　“诸位，我想说几句，我觉得我们的方向可能并不完全正确。”杜慎武敲敲桌子，争吵声渐渐平息下来，“现在所有的争论都集中在那些怪物到底采取了什么样的隐身手段，但我亲眼见过它——算是亲眼见过吧——将近两米高的怪物，靠近我们时，却没有一丝声响，这或许不是普通光学的产物。”
　　杜慎武讲述起还令他心有余悸的遭遇。在场的军官和专家面面相觑，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有几个与军方无下属关系的专家甚至爆发出两声嗤笑。
　　“我知道你们觉得靠一个涉世未深的大学生，在那样极端场景中的几句话来左右我们的判断很荒唐。但我相信对唐临风来说，他没见过光明，他的耳朵就是观察世界的眼睛，他通过声音感知世界比我们更加敏锐。”杜慎武正色道，“我能感受到他远超同龄人的坚强，我相信他的判断。
　　“诸位，我们在这里做的每一个决定都可能关系着人类的存亡，我希望大家能再慎重考虑一下。”
　　同一天，全世界的监控系统尽数崩溃。几乎覆盖世界每个角落的摄像头，连同太空中的观测卫星同时停止工作，完好无损的镜头像蒙上了一层阴翳，像失明者暗淡的眼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