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4.梦

　　赵罔做了一个梦，他从未做过梦，他每晚都是伴随着高质量的催眠音乐和舒缓气体入眠的，闭眼就是深度睡眠，睁眼就是天亮。
　　他听说过梦这种东西，在之前的他看来，这是最虚无最没有意义的幻想，那些虎头蛇尾光怪陆离的片段甚至连情绪价值都难以提供——据他之前那群还会做梦的下属所说，梦里发生的事大多都是毫无逻辑的，醒来就忘了七八分，过几天连只言片语都想不起来。
　　或许是之前的变故太过激烈，失去了那些高级服务的赵罔在被收押期间仍然没有做过梦，直到今天，他躺在粘稠的营养液里，在基因编译手术的末尾半睡半醒之间做了他此生第一个梦。
　　他穿着一身黑色的小西装，跟在拥挤的人流中前行，手里捧着一束风铃草，这里气氛肃穆，像是谁人的葬礼。
　　葬礼？
　　他想起来了，今天确实是葬礼，是自己从小玩到大的一个好友的葬礼。
　　人流慢慢推进，有一个低沉的男声在宣告着什么，仔细一听，他念的是一首散文诗，赵罔认得这首诗，是泰戈尔的《园丁集》。
　　“诗人用比喻的金钱为你织网，画家给你的姿态以常新的不朽。”
　　“大海敬献的黄金，夏天的花园敬献鲜花，来装扮你，包装你，使你益发楚楚动人。”
　　赵罔愣了愣神，鬼使神差般低声念出了下一句：“男人心中的梦想，把它的光荣装点你的青春。”
　　像是念出了什么奇诡的魔咒，嘈杂的人群整齐地分开，把赵罔隔离了出来。
　　十几个人推着巨大的机械棺材走到他面前，他们穿着各式动力装甲，脸上画着奇怪的妆容，咧开嘴露出诡异的笑容，像是在不停发出无声的嘲笑。
　　棺材一边被他们高高举起来，那十几个人冲上来拥着赵罔，把他推到棺材前。
　　赵罔凝视着被竖起来的棺材里苍白的女孩尸体，恍惚间认不出这个熟悉的女孩是谁。
　　他把风铃草轻轻放到棺材上，低声说了句：“你一半是女人，一半是梦幻。”
　　女孩的尸体睁开眼，露出淡紫色的眼眸。
　　。。。
　　赵罔慢慢睁开双眼，迷离的眼神看着慢慢打开的玻璃罩。
　　他费力地直起身子，在粘稠的淡绿色营养液里抽出双手抹了把脸，深吸了口气。
　　一旁站着的姣君递过来一条毛巾：“你醒啦，你已经是ai啦。”
　　“你大爷。”没多理会说冷笑话的前女友，赵罔接过毛巾擦了擦脸。
　　这就是做梦吗？赵罔有些恍惚。
　　在梦里他没认出那具苍白的尸体是谁，但是最后的淡紫色眼睛已经说明了一切。
　　那是好久好久以前，姣君的葬礼。
　　“说说吧，这次基因编译有什么感觉？你得到了什么基因变种能力？”姣君饶有兴趣地看着赵罔，用手指在他脸上戳了戳。
　　“别闹。”赵罔打落姣君的手，闭上眼睛默默感受了一下。
　　“是‘情感剥离’。”半晌，赵罔睁开眼睛，有些失落地说。
　　姣君一拍巴掌，显得有些开心：“是吗，那可太好了。提前改造带来了副作用吗？”
　　“暂时没有感觉到，可能是运气好吧。”赵罔用毛巾擦了擦头发，有些不解：“在我的设想里，最优的基因能力是‘电子短路’或者‘过载’，这样我在荒原里能有足够的实力过得好些，情感剥离感觉略微有些鸡肋。”
　　姣君却摇了摇头：“不，并不是，在我的计算中，‘电子短路’能增加你37.9%的存活率，过载只能增加11.4%，而‘情感剥离’和‘肌肉掌控’所带来的存活率增加是最高的，前者有44.3%，后者足足有76.5%。”
　　她摸了摸赵罔的脸，轻声说：“别把荒原想得太简单了，那里的诡谲恶意可不是简简单单的争吵打斗，更多的是流着肮脏脓血的背叛死亡。”
　　“你出城后的义体我也为你准备好了，但是没办法现在安装，否则会被EAPF作为现有财产没收。你到了荒原，就去找烛光之城城东荒原找聚集地废城38号幸存者部落的一个叫‘索茶尔’的男人，他会给你我为你准备的义体。”
　　“我已经联系了EAPF里亲威廉查尔公司的保卫部队，他们至少不会对你多下重手，至少能安全抵达荒原。”
　　EnterpriseAssetProtectionForce,企业资产保卫部队，表面上是独立听命于企业联邦的执法人员，独立的企业没办法调动他们。
　　但是谁也没办法阻止他们自身的效忠对象。
　　“到了荒原，我能帮到你的就更少了，一切都要靠你自己。”
　　姣君环抱住赵罔的脑袋，在他额头上留下一个吻。
　　赵罔闭眼感受着这具机器身躯与常人无异的温度和触感，轻声问：“你就不害怕那些人对我的指控是真的吗？杀人、走私、帮信，还真是什么罪名都扣上来了。”
　　“我不在乎，我只在乎你能不能活下来。”姣君起身留给赵罔一个背影：“衣服和通行卡都在桌上，EAPF大概三十分钟后抵达，你还有点时间去洗个澡。”
　　。。。
　　淋浴间里，赵罔捏了捏拳头，又回想起刚刚的那个梦境来。
　　那大概已经是五年前的事情了吧，还真是一段难以回首的往事。
　　那是年仅十岁的姣君的葬礼，现在的赵罔只记得一些在记忆里支零破碎的片段，这些片段在梦里以一种奇怪的缝合再次呈现在他面前，仿佛让他重新回到了那个葬礼上。
　　伸手接过他风铃草的姣君、狰狞面目穿着动力装甲的暴徒、躺在机械棺材里面目安详的姣君、站在墓碑前低声吟唱《园丁集》的姣君的爷爷白天境，这些他从未刻意回想过的破碎记忆一一涌上心头，像是从未远离过。
　　赵罔摇了摇头，走出淋浴间，背后的水流自动关闭，一旁站着的看起来笨笨的圆柱形机器人递过来一条崭新的毛巾。
　　赵罔点点头，草草擦干净身上的热水，接过门外仿生人女仆递过来的纯黑色的休闲服装，瞪着眼睛看着这个仿生人女仆的着装。
　　“恁娘的，你怎么穿成这样啊？”
　　赵罔目瞪口呆地看着面前着装略微有些“开放”的仿生人女仆，有些懵。
　　威廉查尔的前身是欧洲一家古早的奢侈服装店，他们内部提供服务的仿生人女仆一般都是穿着能够到脚踝的黑白色长裙和全包式泡泡长袖的女仆装，但面前这个很明显不同。
　　“是小姐这么吩咐的。”仿生人女仆拉了拉了提刚刚及臀的小短裙，两条大白腿在赵罔面前闪啊闪，洁白的双臂也裸露在外，胸口更是露出不能多描述的两个弧形。
　　赵罔摸了摸鼻子，眼里仿佛都看到了姣君那带着些许嘲讽的惯用冷笑，颇有些无奈地挥挥手让她先下去，穿好衣服坐在套房的沙发上等待着EAPF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