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章·眼

　　那只是一只眼睛，没什么好怕的。
　　无非是利用人类的恐惧心里，创造出来的恐怖怪物罢了——愿意这么安慰自己的调查员，多半无法在黄泉之下安息了。
　　扭曲怪异的‘人体’就是他们最后的下场。
　　那只是一只眼睛。
　　赤红的重瞳中，不曾有过任何可以称之为情感的要素。那目光锁定罗莎等人藏身的灌木，正经历着它的‘一生’。
　　生长、开花、结果、枯萎……
　　短短十几秒，那一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低矮灌木丛，就从灰蒙蒙的丑陋植物，化作一滩散发恶臭的灰烬。
　　而后，植物又破土而出，茁壮成长，贪婪地**着周遭的尘土。
　　它在做什么？！罗莎没能理解，这个‘怪异’的玩意，目标似乎是她。
　　罗莎清楚，赫莉也清楚，她们只有一个选择。
　　罗莎和赫莉，毫不犹豫地站起身，把掌心对准了‘人’。
　　再见了，不知道是谁的倒霉蛋……！罗莎咬着牙，轻轻一握。
　　被现代科技世界的住民，称之为‘魔力’的能量，在罗莎目光所及之处翻涌。
　　引发的蓝色光华，如海啸一般，将‘眼’和‘人’都卷入其中，彻底淹没！
　　那一道人影，立刻被一股巨力摁倒在地上，手里的煤油灯也掉落在一旁，散落一地的煤油立刻被碎裂煤油灯中，散落的火星点燃！
　　点燃的烈火，又再度被两股巨力一同卷进这场无声的漩涡，点燃了被死死摁进地面的‘人’。
　　地面被看不见的巨力碾碎，龟裂。碎裂声中，像一滩橡皮泥一样被摁进地面的‘人影’，顷刻间就被高温碳化，而后被撕得粉碎。
　　可即使如此，那只眼睛，依旧漂浮在原来的位置。
　　在猛烈燃烧的火光中，赤红色的重瞳，死死地盯着罗莎。
　　只是看着。
　　一动不动。
　　罗莎眼前的灌木继续枯萎，树木继续生长。
　　嫩绿的枝叶比过去更为坚韧不拔，灰暗的尘土也被盖在茁壮成长、错综复杂的根系之下。
　　给我消失……！！！
　　罗莎一咬牙，体内的‘魔力’极尽所能的翻涌而出，通天的火柱升天而起！
　　烈焰逐渐升高的温度，让眼球不断碳化、碎裂。
　　灌木丛在三人眼中不断重复着诡异的轮回过程，直到‘眼’在烈焰中被蒙上一层焦炭，化为灰烬。
　　敌人被消灭了，留给她们的只有一株绿意盎然的灌木。
　　冬夜的寒意，这时才缓缓回到罗莎身边，消灭‘敌人’的喜悦并没有来临。
　　她知道，十三区的东西没有这么容易被消灭。
　　“那……那到底是什么……”
　　林心洁这时才敢发出一丝疑问。
　　面对林心洁的疑问，和她颤抖的身体，罗莎只能轻轻叹息一声。
　　“如果知道也不用这么辛苦了。”
　　“对……对不起……”
　　“我没有责怪你的意思，来吧，该走了。”
　　说着，罗莎俯下身子，拍了拍林心洁的肩膀。
　　“看来我们运气不错。这个‘怪异’，应该对不会老的进化者和魔女没辙。”
　　赫莉观察着她们藏身的灌木。
　　她饶有兴致地绕着灌木转圈，好像已经把刚才的奇异现象抛到了脑后。
　　但片刻后，她就歪着头，回头看向罗莎。
　　“你见过类似的‘怪异’吗？”
　　“如果你是指眼球，那我见过不少。这还只是开胃菜而已，可不会在这里结束。”
　　罗莎轻笑着站起身，望向村庄的门前。
　　眼前的场景却与预想中的不同，她看到的，是一只赤红色的重瞳。
　　那枚眼球就在她眼前。
　　这枚眼球，轻易跨越了烈焰、空间和时间的壁障，在眨眼间，出现在三人中间。
　　赤红之眼犹如瑰丽的鸽血红，它专注又专一，专情又专心。它的目光，毫无保留地奉献给了毫无阻拦的罗莎。
　　罗莎毫不犹豫地举起手，对准了眼球。
　　但那在眼球反射着的自己，仿佛被这世间绝无仅有的怪异，吸引了目光一般，只是这么呆愣在原地。
　　是幻觉？！
　　可当恐惧和敌意涌上，罗莎却没感觉到丝毫害怕。
　　反倒有些……安心？
　　这眼球，没有敌意——这难以置信的想法窜上罗莎的脑海。
　　随之而来，罗莎便看见那赤红重瞳中的自己，湛蓝的眼瞳中，不知何时流露出一丝怜悯。
　　它在索取，在渴望。
　　它是属于自己的。
　　它在向罗莎诉说着轮回的真谛，探求着生命与死亡。
　　它迫切地想要与罗莎合而为一。
　　它原本就是属于自己的，原本就是为了自己才存在的。它在50年间，徘徊于这片废土，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安身之所。
　　她在那孤寂又无情的‘眼’的反光中，看见植物的根系在她的脚踝边盘绕、扭曲，缠绕着她的丝袜，攀上她的腰间。
　　嫩枝绕过她的肩头，嫩叶轻抚着她的脸颊，藤蔓绕转着延伸至她的手心，仿佛正与她十指相扣。
　　枝条终于抵达了它梦寐以求的乐园，见证万物兴衰起落，蔑视现实和虚无的壁垒。
　　她的眼睛。
　　“罗莎……！！！”
　　赫莉的惊呼声，这才把沉溺于‘梦境’的罗莎唤醒。
　　她猛地吸了一口气，像快要溺水可怜虫，终于得以见到空气。
　　但肺部传来的不适感，让罗莎住不住咳嗽起来。
　　“咳咳咳咳！！！”
　　眼中传来的温热，顺着脸颊不住地往下流，罗莎下意识地闭上眼睛，用袖子狠狠擦去脸上的‘泪水’。
　　“罗莎！你没事吧？！罗莎！！”
　　“罗莎！！！罗莎！！”
　　身旁不断传来赫莉和林心洁的呼声。
　　“我……哈……没事……”
　　罗莎止不住的喘息着，张开眼睛。
　　眼前只有林心洁和赫莉担忧的脸庞，哪有什么眼睛？
　　刚才那是怎么回事？！
　　“喂喂喂……罗莎，你看上去可不像没事。”
　　赫莉紧张地两手抓着她的肩膀，担忧得像是生怕她死了一样。
　　“罗……罗莎……你的……你的眼睛……”
　　林心洁颤颤巍巍地退后了一步。
　　而后，她把行军包扔到地上，慌了神地翻找着什么。
　　眼睛……？
　　我的眼睛怎么了？罗莎抬起手，轻抚着尚有‘泪痕’脸颊。
　　手上传来的黏糊糊的触感，让罗莎心生疑惑，她伸出手，看向自己擦拭脸颊的衣服，和刚才触碰脸颊的右手。
　　宽松的袖口，沾染了奇怪的液体，已经和原本的红色混在一起，变成难看的深褐色污渍。
　　在她触碰脸颊的指尖，一抹熟悉的猩红色，定格在罗莎的目光中。
　　她很熟悉指尖上的颜色，是血的颜色。
　　这时，林心洁从行军包里翻出了一块小巧的随身镜，脏兮兮的手，颤抖着把镜子举到罗莎面前。
　　镜子中，照常映照出世界真实的模样，罗莎从镜中看到的自己，用凄惨都不足以形容。
　　布满尘土的领口和袖子，已经沾染了大量同一颜色的污渍，都快要看不出材料原本的颜色。
　　风尘仆仆的脸上，布满了红褐色的血痕。
　　最重要的是，原本她那双瑰丽的蓝色眼瞳，此时正被与那只眼球如出一辙的，令人胆寒的猩红色占据。
　　看到自己眼中的猩红色，罗莎没来由地感到一股安心感。
　　那只眼球，说不定，不是怪异……
　　安心感？
　　为什么会感到……安心？！
　　罗莎猛地一惊，立刻晃着脑袋，把不应该出现的想法甩出脑海。
　　“我……应该确实没事。”
　　罗莎长舒一口气，至少眼睛还在，也还看得清路。
　　虽然狼狈得像是被狠揍了一顿，但除此之外好像没什么问题。
　　她摊开手，聚集起蓝光，在手中变出一块毛巾。然后用力地用毛巾擦去脸上的血痕。
　　一边擦去污渍，罗莎一边说道：
　　“走吧，时间不多，我们只有几小时穿过这里。”
　　赫莉和林心洁对望一眼，只好点头应道。
　　“好吧……既然你说没事。”
　　两人转过身去，准备继续前进。
　　擦去了脸上的污渍，罗莎随手扔下毛巾，也准备跟上两人的脚步。
　　但她刚想往前走，脚下却传来一股阻力。
　　她低头看去，只见自己的脚踝和大腿，正被翠绿的藤蔓紧紧缠绕。
　　就在罗莎看到藤蔓的刹那，藤蔓就像害羞的孩子一样，‘嗖’地一下松开了她的腿，无力地落在地上。
　　接触到地面的藤蔓，如受到高温的巧克力一般融化，而后消失在地面上，只留下藤蔓形状的尘土。
　　……这眼球不会是‘遗物’吧？
　　罗莎有些心有余悸地想着。
　　无人区的遗物，多半都有强大的功效。活死人、肉白骨之类的事情，都不在话下。遗物偶尔也会附带一些‘诅咒’……
　　如果这眼球真的是遗物，不会让自己也变成那具被她们烧成灰的‘尸体’吧？
　　至少不要是脸消失了啊……
　　这么想着，罗莎看向一旁饱受摧残的灌木丛。
　　郁郁葱葱的灌木丛，不合季节地绽开白色的小花，在灰暗的十三区熠熠生辉。
　　罗莎很难想象，这一株灌木，竟然在刚才短短的几十秒内，经历了数次枯萎和破土重生。
　　“重生吗……”
　　她喃喃自语着。
　　莫非，那个眼球原本属于‘永世的魔女’？
　　现在就来试一试吧。
　　罗莎伸出食指，在脑海里回想着，在眼球的注视下，植物的枯萎、重生，周而复始。
　　无论她怎么想象、调动体内的力量，属于进化者的蓝色光辉，都未回应罗莎。
　　但是，这一株灌木，却像理解了罗莎要做什么一样。
　　它的叶片开始颤抖，枝叶沙沙作响，茂密的枝叶伸出，蜿蜒着伸出一条藤蔓，缓缓点在罗莎的指尖。
　　而后，属于它的轮回再度开始。
　　灌木迅速地枯萎、断裂、腐败，自然界无数物种协调下的再生和轮回，仅凭她的意志和接触，就在她眼中再演。
　　腐败的灌木还未没入泥土，一抹嫩芽就破土而出，茁壮成长。
　　崭新的绿意，在废土上肆意挥洒自己的美丽，它喜悦地扬起绿叶，枝条摩擦，高唱新生的赞歌。
　　“罗莎！你在干什么呢！还不快点！”
　　远处，赫莉的呼声换回了她游走的精神。
　　她远远地看了一眼不解的两人，不再犹豫，大步上前。
　　此时，罗莎才明白了林心洁之前告诉她的话。
　　世界是她的庭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