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章·无人区

　　十三区压抑的灰暗云彩，张开灰色的利齿，将整片天空纳入的领地。永痕无垠的万里晴空，已经无数个日夜无法光临这片土地。
　　无人区周遭早已成为野生动物和坟墓的世界，它们无法反抗出生在废土的命运。
　　但今日，废土跋扈的云朵迎来了一位挑战者。
　　一抹蓝色的闪光，从天际线撕碎了云层，如闪电一般劈碎了无尽的灰，阳光得以突破重重封锁，重回它的故土。
　　云层的灾难还未止于此。蓝色的彗星，肆意在灰色的领地内横冲直撞，时而折返乱窜，时而扶摇直上，只留下一个个坑坑洼洼的云洞。
　　刺眼的光华中，动物们如聆听到通灵者的耳语一般，纷纷离开了巢穴。
　　鹿、兔子、野牛和猎豹，食肉动物和食草动物，它们匍匐在青石上、草地上，敬仰着，膜拜着这天赐的光华。
　　它们让阳光洗礼着褪色的毛皮，享受着来之不易的温暖。
　　而奉献了这份恩典的蓝色闪光，则无暇顾及自己造成的‘破坏’。
　　“没事的，降落的话，你只要想停下来就能停下来。只要你不想受伤，那我们就绝对不会出问题。”
　　林心洁平静地向罗莎解释着魔女的力量。
　　从她呆滞的目光里，透露出一股麻木。
　　又是被机枪扫射，又是肉身以时速4000公里的速度在天空中翱翔，驾驶员又不知道如何着陆，或许她已经觉得现状已经无所谓了。
　　经过这一番诡异的飞行机动，和林心洁的说明，罗莎终于算是理解了魔女的威能。
　　正如林心洁所言，魔女的力量，完全无视了人类长久以来积累的一切知识，能随心所欲地改变整个世界。
　　尽管，和进化者一样，魔女依旧有各自擅长的领域，但相比起限制极大的进化者来说，魔女的手法，更接近不严谨的娱乐作品中，被称为‘魔法’的领域。
　　“这还真是夸张的力量啊……”
　　罗莎长舒一口气。
　　“在我们的研究所，我们暂时将魔女来源不明的能量成为‘魔力’……很奇幻吧。”
　　“调查团负责研究魔女的，就是你吧？”
　　赫莉皱着眉头，提出了罗莎刻意回避的问题。
　　“我只是受起源方舟的命令，前去协助管理员……我原以为调查团是个爱好和平的组织。”
　　“呵，调查团爱好和平？这还真是我100年以来听过的最大的笑话。”
　　赫莉冷笑一声。
　　“调查团不是为了人类的未来，才去调查无人区的吗？”
　　林心洁的蠢问题，让罗莎也不禁嗤笑一声。
　　“噗嗤，也许一开始是，但你要明白，调查团掌握着十三区几乎所有武装和进化者的组织。只要能自给自足，调查团立刻就会蜕变为人类有史以来最强大的掌权军事集团。调查团自给自足并不是问题。只要进化者数量足够，他们随时能制造出大量武器，甚至能把普通人也武装起来。”
　　“军工复合体吗……”
　　林心洁简明扼要地理解了，她挥去脸上的阴霾，若有所思地低下头。
　　“罗莎，你可别对外行人太苛刻了。”
　　赫莉坏笑着搂过罗莎的脖子。
　　“你在地板上蹭了一身灰，别碰我。”罗莎嫌弃的别过脸。
　　“过分啊你，这不是你害的吗……”
　　“差不多到了，前面就是无人区。”
　　短短十分钟过去，她们就已经跨越了仅200公里的路程，到达了无人区边缘。
　　如林心洁所说，她只需要‘相信’就可以了，就像乘上风就能滑翔的鸟……就像鸟也需要学习飞行，就像鸟也会因为无法展翅而坠落、死去。
　　这不是什么能力，是本能，也是技术。
　　所以才叫‘魔女’吗……何等可怖的称谓。
　　如果她愿意……恐怕连追着她们的十几名进化者，都不是她的对手吧。
　　甚至是……复活……
　　不对。
　　狠狠地甩头，抛去头脑中的杂念，罗莎着手控制着‘水滴’减速。
　　降落地点是一条公路。公路两旁，尽是布满黄沙和风化岩石的荒漠，零星点缀着一两簇灌木，饱经风霜的路面，偶而能见到塞满沙子的坑洞。
　　缓缓落在地上以后，三人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
　　确认安全之后，罗莎马上熟练地拍了拍手，让放松下来两人看向自己。
　　“好，追兵至少需要几个小时才能赶上我们。现在开始准备进入无人区。赫莉，无人区边界应该就在公路前方，确认无人区的位置就立刻回来报告。我和林心洁留在这里，我教她一些基础注意事项。”
　　“好的好的，长官~”
　　赫莉满不在乎地摆摆手，就拖着那把那动身沿着公路往前走去。
　　真是个轻浮的家伙，明明之前都被无人区污染过，真还能笑得出来啊？
　　算了，她也不太想理解赫莉现在的心态。
　　罗莎无奈地扶着脸，看向乖巧地拎着两大袋物资，笔直地挺着腰林心洁。
　　她的黑眼圈已经褪去大半，比之前看着丧气的模样要漂亮许多。
　　林心洁也是，赫莉也是，终究是些不知道明天能不能醒来的可怜虫。怀抱着朴素的愿望倒在路途半路，也不算白活一次……
　　但该做的准备还是需要做好。
　　“林心洁，你是第一次进无人区吗？”
　　“是……是的。”
　　她紧张地提起行军包，挡在身前。
　　“那就听好了，在进入无人区以后，我和赫莉的任何一个判断，你都必须第一时间服从，无论多么离谱的命令。并且，不要独自离开我们身边。”
　　罗莎紧蹙眉头，严肃认真地说着。
　　“明白……”
　　林心洁嘴上虽然答应了，但脸上的不解自然没法被一两句话打消。
　　第一次进入无人区，难免会有和她一样的想法。
　　那个地方真的很危险吗？到底有什么？为什么被叫做‘无人区’？
　　罗莎挥挥手，在两人身后变出两张塑料椅，示意林心洁坐下。
　　“进入无人区以后，会给你解释的。现在先记好……”
　　说着，罗莎坐在凳子上。
　　无人区的危险实在太多、太过不可理喻，光靠这一会的解释实在难以说明。
　　但当危险来临时才解开疑惑，是最危险的情况。偏偏无人区发生的许多状况，都很难简明扼要地说明。
　　“等赫莉回来，我们马上出发。赫莉会负责警戒前方，指引方向，我跟在你后面，负责警戒后方。如果需要逃跑，你就立刻扔掉行礼，它们不比你的生命重要，明白了吗？”
　　“明……明白！”
　　见林心洁脸上终于出现一丝害怕，罗莎扬起嘴角。
　　面对无人区，心存恐惧是最重要的一点。
　　“无人区探索探索讲究四个‘不’，”罗莎开始向林心洁解释起来，“不要看，不要听，不要追寻，不用理解。”
　　身为研究员的林心洁，估计也有与之相衬的好奇心。但好奇往往就是无人区最危险的心理。
　　“呃，什么意思？”林心洁不解地歪着头。
　　“如果你看到了奇怪的黑影，那请当做你什么都没看见；如果你听到了求救声和怪声，那就当做什么也没听见。”
　　罗莎煞有其事地，一字一句地说。
　　“不要去追逃走的人影，也不要管路边草丛发出的莎莎声，更不要去研究汽车和、碎石和尸体会漂浮在半空中，为什么能在无人区看到有生活气息的村子。”
　　“噫——！！！不……不要讲鬼故事啊！！”
　　“哈哈哈，你说的鬼故事，在无人区说不定真的会发生呢。”
　　看着林心洁害怕得捂住耳朵，颤抖着不敢动弹的模样，罗莎忍俊不禁地发出几声‘嘲笑’。
　　还不等罗莎继续说下去，身后传来的摩擦声就让两人停止了对话。
　　这一会的功夫，赫莉就急匆匆地拖着长剑跑了回来。
　　她一边甩着不安分的尾巴，一边远远地朝两人招手，喊道：
　　“罗莎！快过来看看！”
　　无人区探索总会出现意料之外的情况，这一概率永远是100%。
　　罗莎冲林心洁点点头，便往赫莉那边走去。
　　“出什么事了？”
　　“是……村庄！无人区入口有村庄！”
　　赫莉含糊不清的说辞，让罗莎顿时一惊。
　　“村庄？！怎么可能！哪个不怕死的会在无人区入口定居？！”
　　“这已经是最近的入口了……已知的小型入口要再往东北方向走200公里，怎么办？”
　　赫莉的脸色十分难看。
　　这也难怪，无人区并非从任何方向都能进入。如果不从发现的大型入口进入，立刻就会被一股神秘的扭力撕成碎片。
　　虽然有着数量众多的小型入口，但那些入口几乎无法保证安全。
　　倒霉的话，她们有可能被小型入口分散到数个不同的地方。
　　“没办法了，只好去看看了，赫莉，带路。”
　　罗莎立刻下了判断。
　　与其去赌可能性，不如用自己现在的力量做些什么。
　　“好吧……要是只是个普通村庄就好了。”
　　赫莉苦笑一声。
　　“那可是在无人区入口……林心洁，你记好刚才的话，做好心理准备。”
　　“唉？是……是！明白！”
　　林心洁提起两个行军包，老老实实地跟在赫莉身后。
　　罗莎深吸一口气，伸出白嫩无暇的手掌，放在眼前。
　　但愿，魔女的力量，连无人区现象也能轻而易举地撕碎吧。
　　她跟上林心洁的步伐，走在她身后。
　　众人徒步沿着公路前进，被冲破的乌云撒下冰冷的冬阳。太阳虚假得没带来一点温暖，仅仅只是照亮了她们的前路。
　　在一座低矮的山丘下，绕过一个弯道，赫莉所说的村庄就展现在她们眼前。
　　用阴森和诡异来形容村庄的外围，那再适合不过。
　　木制的栅栏缠绕着铁丝，将村庄整个包围在其中。
　　低矮木屋的木材早已腐朽、溃烂。散落一地的生活垃圾，散发着令人作呕的腐臭。
　　黄沙和碎石的包围中，村庄周围竟还种植着大量植被和灌木。植物被灰尘和沙土沾满的叶片，没能为村庄带来一丝绿意，反而放村庄更为可怖。
　　布满尘土的公路上，看不到任何通行的痕迹，笔直地一路延伸。
　　直到公路进入村庄正门，被村庄当做了主要道路，贯穿了村庄中心，指向被视作禁忌的无人区。
　　三人躲在低矮的灌木丛后，仔细观察着村庄的状况。
　　“看来是无人的村庄，至少没有人类居住。”
　　罗莎稍加思索，就作了判断。
　　“不……我回来找你们的之前，在村庄里看到了人影。”
　　赫莉终于说出了他面色难看的原因。
　　只是人影，倒也不会让她这么害怕。但这里毕竟是无人区入口，说是人影，但其实是别的什么……也说不定。
　　罗莎点点头，万事都得小心才行。
　　要直接穿过去吗？不……还是得先侦查……
　　就在罗莎犹豫的数秒里，赫莉口中的‘人影’，就大大咧咧地举着一个煤油灯，走到村庄大门口。
　　乍一看，那确实是个人类……看来只是被废弃的村子。
　　罗莎刚松了口气，但下一秒，‘人类’转过身，手上的煤油灯照耀下，她和赫莉就注意到了不对劲的地方，不禁浑身一颤。
　　紧接着，林心洁也倒吸一口凉气，颤抖地抓住赫莉的肩膀，低下头。
　　……那确实是一位手脚健全，正常站立的人类，身着一套朴素的衬衣、牛仔裤和围裙。是一个身材匀称的少年。
　　在人类互相识别身份的重要器官，在那张本应稚气未脱的脸上，只有一个巨大的凹陷空洞。
　　空洞，凹陷，仿佛深入颅骨。
　　随着煤油灯的光线，随着‘它’手便宜着角度，在那凹陷之下，猛地张开一只‘眼睛’。
　　那只光滑的眼睛，在光线之下扭曲，抽搐，膨胀，顷刻间挤满了头颅的空洞，露出令人反胃的重瞳。
　　赤红色的重瞳，在‘人脸’的空洞中蠕动、转动。
　　然后看向了灌木丛，看向灌木丛中的三人。
　　看向了罗莎。
　　赫莉一动不动地半蹲在地上，收敛着呼吸，她握着剑的手已经满是汗水。
　　林心洁忍住了即将脱口而出的尖叫，匍匐在赫莉背上，捂着嘴唇。
　　这一刻，她再也不需要任何言语，来向她说明无人区的现状。
　　人类。
　　人类的‘尸首’。
　　眼睛。
　　人脸上长着一颗硕大的眼球。
　　毛骨悚然的眼球中，不断翻涌的重瞳，与罗莎的视线相交。
　　就只是看着。
　　看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