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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华见到了阔别许久的,令人感到意外的是,他剪掉了蓄了许多年的长发,现在的他留着寸头。他似乎没有修建过胡茬,他的胡子连着两鬓长满了他的脸颊,他整个人看起来十分憔悴,可是他的眼神却意外的十分兴奋。
“江华,你这里可不好找。楼下又是停车场又是早餐店的,我找个楼梯间都得找半天。”
带了用塑料袋装起来的啤酒,他晃荡着“哐当哐当”响的袋子,扯下口罩对江华咧嘴笑道:
“我带了点啤酒,我们喝点。”
江华的屋子很小,客厅里摆放的是老太太留下的檀木家具,有些占位置。两个人坐在客厅里喝酒会感觉空气很闷,于是江华搬了两张折叠椅子到露天走廊,和靠着墙壁喝起酒来。
两人借着酒聊了很多,从留学开始一直聊到他毕业后三年前回国,也就是发行第四代身份证的那段时间,基因编码被明确与就业、升学的硬性要求挂钩。虽然没怎么提到近些年来的生活,但是江华知道——两人都过得不怎么好,特别是新冠疫情爆发的这几年。
在留学的时候去了荷兰,去了阿姆斯特丹,看了梵高的画。荷兰是风车之国,那里的建筑不同于中国或美国的钢筋混凝土丛林,那里的建筑靠着河流和草原。密度较小,各建筑独栋而立,虽然很矮小但很精致。梵高的《向日葵》就挂在梵高美术馆入门的正墙上,随后就是《星空》、《群鸦乱飞的麦田》、《庭院中的贾歇姑娘》……
这是这位二十岁的美术生第一次近距离看到的真迹,他被震惊的说不出话来。他一直在那幅《向日葵》面前看了好久好久。
一直在临摹梵高的作品,可现在,他却是第一次从梵高的画作里感受到某些真真切切的东西。
“不一样,完全不一样。”
抿了口酒,接着说道:
“和我之前读书时看到的那些临摹的画作完全不一样。画笔怎么走,颜料怎么调,这些都是临摹所感受不到的东西,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能从画里看出画家的心情……我只是觉得,梵高的笔触更硬……更……”
“绝望。”
突然停了下来,看向楼外的街道,外面“沙沙”地开始下起小雨,雨水落在楼下停车场的铁棚顶上,发出“砰砰”的噪音。
外面的夜很安静,在马路上没有车,也没有鸟鸣。
在走廊的外面是别家的屋顶,屋顶矮了这边一截,所以江华和可以在这里看到马路和夜空。在对面的屋顶上摆满了用泡沫箱装着泥土的菜盆。
两栋楼之间的距离很近,连中学生轻轻一跨也能从这里越到那边。
“我也不知道,我不了解油画。而且都现在这个时候了,我更不知道那些画展有什么意义。”
江华将手中的啤酒一饮而尽,然后翻开地上的塑料袋,再拣起一罐未拉开的啤酒。
“人类根本没有办法对抗新冠,这和20年的非典不一样。”
“现在的非洲已经没有多少人了……”
江华拉开啤酒,将锡罐的环扯下丢到一边。他想起了诗人走过的那片无人的灰色荒芜,讽刺的是,江华这里的城市景象和诗人看见的别无二致,都是单调的灰。
“因为疫情,所以那些记忆光盘和画展才会这么火。每个人都怀念过去的生活,谁会把注意力留着治病都治不好的现在?”
“而且,你高中的时候不也挺喜欢李白吗?你还和我说过,你想当小说家,写诗写小说画漫画……”
“每个人都或多或少地在逃避生活,只不过手段各不一样。有的人可能喜欢讲故事,有的人可能喜欢旧东西……在现在这个时候观察未来那需要想象力,更需要勇气。”
突然把脑袋往江华这边凑近了一点,故作神秘地在江华耳边压低嗓音道:
“还有啊,我今天要找你商量的事情也和记忆光盘有关。”
“什么?”
“我要参加‘遇见’项目的志愿者援助计划。”
“你疯了?你……要为了那点屁钱把自己的基因卖给基金会?”
江华在说这句话的时候根本没有底气,声调也放低了不少。
“事实上,我已经去过了,我的先祖序列已经测定下来了。”
“你去了几期?”
江华按下的脑袋,那里果然有针孔和几道淤黑。连忙挣脱江华的胳膊,他手中的啤酒也洒出来一些。
“就……一期,我就让他们测定了DNA序列里的先祖记忆。”
“不过……你猜我先祖到过哪?”
“哪?不会是夏朝吧?”
江华放开,又喝了口酒,等待着接下来的回应。
“荷兰,1889年的荷兰。”
“你祖上还是你妈的荷兰人?”
江华差点被酒水呛住,一口啤酒被喷到地上。
“不知道,也许只是去过荷兰,也有可能真的有荷兰血统。”
“他们承诺能让我用先祖记忆模拟直接接入1889年的荷兰,就是用那些记忆光盘,你明白吧?他们用很多很多的光盘拼凑出了那个时代的荷兰,然后……”
“然后?”
“我可以在那里遇见梵高。”
“而且……而且……”
“还有报酬对吧?”
“对!不过你怎么知道?志愿者援助计划第一阶段的报酬是五千块,第二阶段是一万二,还有额外的补贴……如果你卖出你的先祖记忆拷贝并授权让他们做出记忆光盘的话,你还能拿到更多。”
一口将手中的啤酒饮尽,将手中握着的空锡罐捏扁,然后奋力地扔到雨棚外面的水坑里,原本只是因为雨滴扬起轻微涟漪的水坑立刻像下饺子一样溅起剧烈的水花。
外面淅淅沥沥的雨越下越大,每次下落的雨点被昏黄的灯光罩住,形成了雨水停滞在空中的假象,雨幕给周围的一切都蒙上了一层浓雾。
掀起装酒的塑料袋,想从其中挑出一罐未开封的啤酒,可现在酒已经全部喝光了,那里剩下的只有空空的空罐子和滴进来的雨水。
找不到新的酒,于是他呆住了,有些茫然地看着外面朦胧的大雨。
江华也没有再说什么,将手中的易拉罐扔在地上踩扁,和一起静默地看着外面的雨景。他想起了包里放着那张名片,他想起了严芸博士临走前他喝的那杯半凉的水。
他内心再一次动摇了。
但是即便如此,江华依然开口说道:
“你知不知道基金会在拿你的基因样本干什么?他们的项目除了‘遇见’还有其它,他们将全中国乃至全世界的基因都筛选了一遍,挑出最优等的那几批,再用它们拼凑出一个个基金编码永远排在我们前面的……优等人!”
“我怀疑从1990年美国启动人类基金组计划的时候他们就已经在做这种事情了,上流社会的孩子的染病率一直在变得越来越低、升学率越来越高……你难道还看不出来端倪吗?”
“那又怎么样?我们没有办法。”
淡淡地回了一句简短到不能再简短的句子,没有语气、没有任何情感波动,甚至连声音也很快地散失在雨声里。
“而且……这些都是都市传说嘛……放轻松,世界不会朝着科幻小说的方向发展。人总是要活着的,在活着的时候找到意义是很重要的。不要想这么多。”
“好了!”
拍了拍衣服,突然往前一步踏入雨中,倾盆而下的大雨在眨眼间把他从头到脚浇湿。
他像疯子一样在雨中痛快地大吼了一声,似乎在把什么不好的念头从脑子里赶出去。
“找到意义!对于我来说,现在的意义就是见到梵高,哪怕只是在模拟出来的记忆里。”
踩着塑料凳子攀上栏杆,不顾江华的阻止一跃跳到对面屋顶的泡沐箱菜圃上,泥土和雨水混杂着被他沾了一身,即使是倾盆的大雨都不能冲掉他身上的污泥。
“我要见到梵高!”
“我一定要见到梵高!”
他像一个小孩子一样在雨中蹦蹦跳跳着,把别人家屋顶上的菜圃搞得一团糟。
“梵高!”
在雨中高喊着梵高,好像一声惊雷。
………
雨一直下到天明,在淋完雨后就一直一个人待在客厅,他一个晚上什么话也没有说,只是在呆呆地盯着窗外,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就像隔着玻璃橱窗看着玩具但是却无法得到的小男孩。
他换了一套衣服,坐在客厅,直到黎明前的雨停。
在与江华告别之前,又和江华说起了当年在发生的事情,在他看完画展之后,他还去了法国瓦兹河畔的奥维尔小镇,看了梵高的墓。
这位小伙子在梵高的墓前点燃了三根烟,以中国人的方式祭拜了梵高。
说完这些事情后就离开了,他走过马路,在公交车站等汽车,他摸出手机,拨通了中国基因图谱基金会的电话。
“您好,先生。”
“您好,我来参加下一阶段的志愿者援助项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