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群山的故事

　　岳群山跟往常一样，把作业整理好收进书包里。他今天得早些完成作业，晚上还得去莞颜家送牛奶。“咚！”手上的劲用的大了些，书底砸在桌面上发出一声闷响，教室里吵闹的声音立马调小了。视线集中过来，带着畏惧。他面无表情，把包带斜挎在身上，大步迈出了教室。
　　“岳群山真的……看起来太可怕了。”单马尾的女生拍了拍自己的胸口做害怕状，“小莞我告诉你啊，这种男生一看就是以后会家暴别人的，我看你跟他走的挺近的，你千万一定要小心他啊！”
　　“呃，阿群不是这样的人，”莞颜皱了皱眉，班上的流言越来越夸张了，她有些担心岳群山，“他是个很好的人，其实……”
　　“害，说不定他在你面前的样子都是他装出来的！”坐在莞颜前排的女生转过头，她是班上的风云人物，在学校里有很大的名气。明媚的长相搭配可爱的声音，以及适当的娇弱感，让她在男生和女生圈子里都具有极好的评价。黄娇咛其实很瞧不上莞颜这样的女生，普通，平凡，看起来特别土气。但同时她又乐意和这样的女生搭话，这样会显得她特别亲切和“亲民”。黄娇咛看着莞颜欲言又止的样子，在心里翻了个白眼，脸上却依然挂着笑容，“小莞别误会，我是觉得你这样的女生……要是以后被家暴也没法逃跑，所以提醒你注意安全。”
　　莞颜有点生气，她听得出来这个女生的言外之意。她猛的站起来，椅脚摩擦地面发出刺耳的声音。快速收拾好东西，莞颜看着这个好看的女生，皱眉说道：“‘不要以貌取人’，这种道理应该在小学的时候就学过吧？黄娇咛同学如果不明白这个成语的意思的话，建议你翻翻字典。”
　　黄娇咛一愣，她没想到平时看着好脾气的莞颜居然敢对她说出这样的话。等她回过神准备发脾气的时候，莞颜已经走出教室门了。看着走远的土气女孩，黄娇咛装作起身幅度过大，用背把莞颜的桌子撞翻。巨响伴随着散落一地的书，她立马站起来，装作不好意思的样子，对着教室里面还没走的人连声道歉。
　　“没事的，让她明天自己回来收拾就好了。”“就是就是，又不是什么大事，莞颜肯定会原谅娇咛你的！”
　　黄娇咛心里升起一些优越感。看着地上摊开的语文书，她偷偷的踩了一脚，又使劲拧转了转脚踝。收拾好自己的东西，她跟着一群人走出了教室。
　　什么东西，敢跟我斗……
　　“阿群！等等我！”
　　岳群山听到背后有人叫住自己，一回头，看到那个自然卷的女孩向着自己跑来。他停下脚步，等她跑到自己身边。等女孩站定，他便很自然的走到女孩外侧，摸着后脑勺，岳群山略显结巴的说了一句，“阿颜，下，下午好。”
　　“啊，下午好。”女孩被这一句问候问的摸不着头脑。两个人就这么站着，看着高度差还挺夸张。她看着男生慢慢移开，又转回来的视线，忍不住拍了拍他的背，“想什么呢，走啦，回家啦。”
　　“好……”岳群山开始向前迈步，步子迈的很大，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准备甩开这个女生。莞颜看着越来越远的距离，忍不住一阵小跑，靠近时抬手拽住了男生的书包带，结果差点被拖着拉走。
　　“你慢一点！”莞颜抬手拍了拍岳群山的背，让他稍微等等自己，“走这么快干嘛。”
　　“哦……好。”岳群山停下来，这次他踩着女孩的脚步走，这样就不怕走的太快了。
　　“对了，”莞颜想起来班上的流言，“我听说……黄娇咛跟你表白了？”
　　“嗯。”岳群山回答的很干脆，就跟他当时拒绝那个女生时一样，“但是我没答应她。”
　　“她真的跟你表白了？！”莞颜瞪大眼睛，突然停下让岳群山差点撞到她。她看着眼前这个男生。面无表情时一直保持黑脸，三角眼中微藏凶光，这张脸带道疤都能冒充黑社会了，“不是，她喜欢你哪一点啊？”
　　“呃……我也不知道。”岳群山想起表白的时候。那是上周的体育课时的事情，他是班长，帮老师把新发的本子搬进教室里时，看到有群女生呆在教室里面说笑。他不知道为什么这群女生可以不去上体育课，不过他也不是话多的人。把本子放到讲台上后，他就准备脱掉厚外套然后去操场运动。换衣服的时候，那个叫黄娇咛的女生走到他位置边。她低着头，岳群山看不到她脸上的表情。等了一会儿，女孩仰头，突然开口说道，“岳群山，我喜欢你。”
　　这句话换来了其他女生的一阵惊呼，也换来了岳群山的错愕。他摸着后脑勺，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感觉自己的身体有些发热。并不是因为害羞，而是有些窘迫。他往后退了一步，连忙摆手，“抱歉，我，我不喜欢你，我现在不想谈恋爱。”
　　“什么？”黄娇咛有些吃惊，她发现岳群山双手撑着桌子，身体不自觉的向后仰，好像完全不想跟她有任何接触。她有些恼，往前站了一步，“你说你不喜欢我？”
　　“抱歉……我只是觉得高中生不应该谈恋爱而已。”抬眼看了看时钟，已经上课三分钟了，岳群山不想在这个时候和她纠缠。低声说了句“借过”后，他便向着楼下奔去。
　　“就没有了？”莞颜有点惊讶，“她后面没来找过你吗？”
　　“没，没有了。”岳群山挠着后脑勺，他其实不太喜欢这个女生，“她后面好像一直躲着我，不过这样也挺好的……”
　　莞颜沉思了一会儿，她快步走到岳群山前面，把一直大步走的少年拦住了。女孩不知道该不该跟眼前这个人说实话，两个人四目相对了一会儿，最终还是岳群山先败下阵来。看到目光移开之后，莞颜叹了口气，她最终还是决定实话实说了。
　　“阿群……班上一直在传你的谣言……”莞颜尽量把话说的委婉，“他们说你初中的时候把人打进了医院，还说你——”
　　“我知道。”
　　女孩瞪大眼睛，她没有捕捉到少年脸上有任何不快的情绪。岳群山还是跟以往一样面无表情，就像是在听别人的故事。摸了摸后脑勺，岳群山稍微有点驼背，从莞颜说话开始，他就一直盯着地面上那片干枯的梧桐叶。一阵秋风刮过，把那片叶子刮到半空。他的视线里重新空无一物，抬起头，他看着女孩那双略带哀伤的眼睛，张了张嘴。
　　“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他们……也没说错。”
　　岳群山从小跟别的孩子有些不同，他的个子拔高的很早很早，在小学三年级的时候他便经常被错认成初中生了。高个子和颇为早熟的长相，让他成为一个很不讨喜的孩子，至少只看外貌是这样的。
　　“阿群，你以后一定要变成一个可靠的人！”这句话妈妈经常对他说的，每当这么说的时候，她总是在做饭或者打扫卫生。白天工作已经足够劳累，晚上回家还得再辛苦几个小时。在阿群还小的时候，他的生活里便只剩妈妈了。他很多次想要帮妈妈的忙，总是被妈妈赶回房间里面。妈妈希望他好好学习，希望他以后不要困在这个小小的房间里。但是门关的再严，英语听力音频放的再大声，岳群山也总感觉自己听到了妈妈的叹息声。
　　“阿群哥！你要带着我们加油！”这句话是他的小学同学经常对他说的，他小学一年级就开始担任班长，连任了六年。所有人，包括老师都把他视为可靠的对象。他也一直努力回应别人的期待。无论是班级纪律、活动组织，还是老师安排给他的工作，他都一直尽可能的完美完成。
　　“阿群你怎么什么都会啊，太厉害了太厉害了！”“这次阿群又是长跑比赛第一，大家掌声祝贺他！”“我说……你觉不觉得岳群山太显眼了一点……”
　　“你看那个人长的好凶啊……就是坐在角落的那个人。”“好可怕……我可不想和他做同桌……”“帮帮我们吧岳群山！你忍心看到班上女生被其他班的人欺负吗？你只需要和我们一起去……”
　　等岳群山冷静下来的时候，他已经被带到医院里面去了。他看着自己妈妈和其他家长据理力争，他看着对面那几个缠着绷带，眼睛里满是恐惧的学生，他才意识到自己闯了多大的祸。他也受了一些伤，胳膊被绷带缠了几圈。垂着头，岳群山不敢看妈妈和别人说话的场景。
　　“你看看你那孩子！把我家孩子打成什么样？你是怎么管教他的！他那个样子，以后迟早要变成恐怖分子……”
　　“他还敢瞪我！你看看那个眼神不是想杀人是什么！他不是暴力分子是什么！我跟你说这事没完！我们已经报警了……”
　　后面的事情岳群山也记不清楚了，从警察局里调解完成出来之后已经很晚了。灯光暗淡的小巷是回家的必经之路，他走在妈妈后面，看着妈妈踩着高跟鞋的走在前面。一天的奔波已经让脚后跟磨出了血，现在妈妈走的有些歪扭。岳群山不敢上前，更不敢开口说话。
　　“岳群山。”
　　少年被吓得停住了脚步，他很久很久没听到他妈妈喊他的全名了。他看着妈妈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大吼了一声。她没有管是否有人在睡觉，这一声喊把周边几栋楼的声控灯都喊亮了。发泄完之后，女人紧绷的肩膀也放松了下来。她弯下腰，解开了高跟鞋，然后把鞋踢开，她就这么赤脚踩在了地上。夏天的风穿越这条小巷，卷走了一些地上的灰尘。今天晚上的月亮很亮，好像就这么悬在巷尾的天空里，只要走过去就能够到。
　　“……我知道你今天是为了帮人出头才去打架的，我觉得你做的没错，就是方法太过激了”岳华玲把鞋递给自己的孩子，让他帮自己拎着，“而且我希望……你以后不要那么冲动，妈妈也不希望看到你受伤。”
　　岳群山张了张嘴，喉咙的酸涩感让他开不了口。他以为妈妈会训斥他，会对他感到失望。忍了一天的委屈情绪全部涌起，变成眼泪夺眶而出。他用手臂擦着泪水，声音哽咽，“对，对不起妈妈……我，我不该闯祸，我不，不该给你添麻烦……”
　　“没关系的，孩子。”岳华玲抱住自己的傻儿子，轻轻拍着他的背“我一直觉得你这孩子也太让人省心了一点……你知道吗，你这么懂事，我一直害怕你是上天派来的天使，害怕老天会把你从我身边带走。但是看到你现在闯祸，我反而松了口气。我的孩子也是需要依赖我的，也是需要我这么抱着他的。”
　　“妈妈当时说过，希望你成为一个可靠的人。”岳华玲捧着儿子的脸，自家孩子已经快比自己高了一个头了，用纸巾擦掉他脸上的泪水，“我想，是我对你的期待太重了。比起可靠，我更希望……”
　　“阿群？阿群！”
　　岳群山猛地从回忆里面清醒，他看到莞颜的手在自己面前晃着。小手的主人发现男孩回到现实后便缩了回去，他们已经走到莞颜家的甜品店外面了。和岳群山告了别后，莞颜推开了店门。现在临近饭点，店里的人开始多起来了，她得赶紧去帮忙了。
　　岳群山看了一眼时间，步子迈的更快了，他得在妈妈下班之前把饭做好。然后晚上去找莞颜拿面包，这样接下来几天的早饭都有着落了，他也可以空出时间做些别的事情。
　　打开家门，摁开了开关。暖黄的灯光有些暗了，岳群山翻了翻抽屉，找到了备用的灯泡。他快步走到厨房，准备做完饭之后把灯泡换了。
　　做完杂事之后，他坐到书桌前。在准备开始写作业的时候，他听到了门外传来了钥匙开门的声音，探出头，看到妈妈打着电话回来了。
　　“……这个款式的衣服我觉得可以加定1000件，最近的潮流就是这个版型和这个配色啊，还有就是……”
　　复热的饭菜已经摆到桌上了。岳群山看着还站在门口打电话的妈妈，甚至她的鞋只换了一半。他重重咳嗽了一声，终于让岳华玲的注意力从手机上转移到饭桌上。
　　“妈，饭菜热好了。”岳群山把椅子拉开，“我已经吃过了……我先去做作业，一会儿晚上我去一趟阿颜……”
　　“好你去吧去吧……”岳华玲摆了摆手，她的电话正说到关键时候，“……对了你一会儿把那箱牛奶拿过去啊没有没有我在和我儿子说话您继续……害今年上高二了……省心？省心啥啊哈哈哈哈哎哟那可一点都不省心，那我们继续说……”
　　“砰。”
　　岳群山把门关上了，他得快点把作业完成。写着写着，他突然想到今天莞颜说的那些话。
　　“……阿群，班上一直有人在传你的谣言。”
　　但是……即使没有这些谣言，别人也还是害怕我。岳群山现在已经接受了现状，他一直觉得人都是“以貌取人”的。即使平时大家都说着所谓的“先了解，再评价”，但是当看到一个长相凶恶，身材高大的人，人的第一反应肯定是害怕和躲开。“趋利避害”本就是人的天性，他觉得自己会被人误解也不是别人的错。
　　只要……我在意的人别害怕我就行了。他这么想着，注意力又回到了作业上。门外断断续续传来岳华玲通话的声音，少年算了算时间，再等一个半小时他就得出门了。
　　第二天
　　岳群山回到班上，便看到蹲在地上收拾满地狼籍的莞颜。他快步走过去，蹲下来陪着女孩一起收拾。
　　“你的桌子怎么了？”帮着莞颜把桌子扶好，他看着情绪低落的女孩，“……阿颜，你怎么了？有谁欺负你吗？”
　　“没事没事，是我自己不小心碰倒的！哎呀我可真是太粗心了啊哈哈哈哈……”莞颜笑得灿烂，自嘲自己马虎到可以把桌子碰倒。其实不用其他人说她都猜的到这是谁干的。但是即使她说出来又能怎么办呢？有证据吗？即使有目击者，她这么一个小透明，别人会选择站在她这一边吗？
　　“……是黄娇咛干的吗？”岳群山其实是个很敏感的人，他大概能猜的到莞颜是因为帮自己出头才受到如此对待。眼下情况让他觉得很生气，他自己怎么样都无所谓，但是他的朋友他的家人不能受到欺负。少年脸色越发阴冷，他准备去找黄娇咛好好说说。
　　“算了算了，您可千万别去！”莞颜赶忙拦住了岳群山，“小事而已，你可别让其他人对你有更深的误解……再说了我平时少和她往来就好了，惹不起我还躲不起嘛！”
　　“但是……”
　　“好了好了，”莞颜摆摆手，“我真的没事！对了我跟你说……”
　　两人交谈的时候，黄娇咛也到班了。女孩的脸今天看起来比以往更白了些，她坐在位置上，把袖子往下拉了拉，直到能盖住自己的手腕。属于她的小团体里面的一个女生凑过来和她打招呼，黄娇咛笑着应付着，顺便偷听着身后莞颜和岳群山在说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