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鱼少女

　　三个人提溜着拖把回来，一地的水渍看的云耀直皱眉……这能拖干净？
　　崇杉看到云耀手上碎裂的手机屏，他有些不好意思，“老师，抱歉啊，手机给你吓坏了。要不我们赔给你吧？”
　　“算了算了，”云耀摆摆手，“刚好这手机用了三四年了，我也该换个新手机了。还有，是我被吓坏了，跟手机有什么关系。”
　　把地面清理好，晚自习总算开始了。云耀在教室前面翻着教案，翻书的哗啦声响在教室里。他看了一眼下面的三人，刚好和祝鸢跹的视线对上。女孩也不回避他的眼神，那双明亮的眼睛滴溜溜的转，手里的笔也复杂的转着。
　　“有问题的话，问我就行。”云耀继续翻着教案，“千万不要不好意思……”
　　“……老师，我有些话想跟你说。”祝鸢跹戴上眼镜，眼睛镜框很大，圆框盖住了女孩半张脸。看着云耀那双疑惑但是坚定的眼睛，她感觉得再措措词。低着头酝酿了一会儿，女孩双手使劲一拍桌子给自己打气。
　　“你想知道为什么会有异种吗？”女孩好像被词语烫了嘴，快速讲完之后，又吸了口气，准备再说一遍，“我说，你想知道……”
　　“我听清楚了，你不用复述。”云耀教案合上，搬着椅子坐到祝鸢跹前面。盯着女孩的眼睛，他觉得里面好像藏着什么特别的东西，“如果你想说的话，请告诉我。”
　　在另外两个人诧异的眼神里，祝鸢跹又深吸了一口气。
　　“异种，其实是崭新的人类。”厚厚的镜片也盖不住女孩眼里的光，“我们，其实是进化之后的，拥有独特优势的——”
　　“特别的人类。”
　　“好了，你已经输了。”牧携风打停崇杉准备画圈的手，指了指作文本的上方，“我这里已经四个点了，你堵我那里照样是输。”
　　“什么？！”崇杉细看了一会儿，发现那个地方果然已经凑齐了四个点。他有些泄气，耳朵耷拉了下去，“你你这家伙怎么又赢了，就不能让让我吗？”
　　“实力如此，尊重对手。”牧携风翻了翻作文本，发现已经没有可以做棋盘的地方了。两个人对视了一眼，又看了看一旁还在讨论的祝鸢跹和云耀。两人又对视了一眼。这次，崇杉拿出了新的作文本，翻开了第一页。
　　时间倒回到之前。祝鸢跹说完那句话之后，说完“你想知道为什么有异种”之后。她本以为云耀会像其他大人一样对此嗤之以鼻，但是云耀的态度却很认真。她感觉眼前这个人是真的对自己的想法很感兴趣，有点开心，女孩赶忙拿出纸笔。
　　“老师，你也知道，我们的世界正在快速的变化。”女孩画了个不太规整的圆，以此来代替地球。用手肘重击了没憋住笑的崇杉之后，她又在上面随便画了画，“之前的世界显得很杂乱，我在来迷宫外之前大概了解了这个世界的现状，世界好像是在十几年前被划分成很多区域……”
　　“准确来说是十六年，”云耀用手指了指圆中的某一部位，“这个世界一共十个华区，华A区标志建筑风格仿照的是建筑群里的“明制宅邸”。那座建筑好像才新修十年，可能还不到十年。”
　　“是的，不过现在大部分人还是住在水泥做的大楼里，”祝鸢跹用笔点了点，“住的地方还是要以实用为主，不过标志建筑还是被保护起来了，毕竟是一个区域的象征……”
　　“抱歉，有点跑题。”扶了扶眼镜，女孩继续说道，“区域划分越来越多，世界文明化程度越高；相应的，原生态的东西也就越少了。现在连大部分森林都是人造的，虽然说比以前更有规划了，但是……”
　　“但是，跟大自然没有关系了是吧？”云耀点了点头，“确实是这样，大学里有些专业就是针对自然改造的……不过这样改造，世界不是更适宜人类居住了吗？”
　　“就是这一点！”祝鸢跹有些兴奋，连带着语速也快了起来，“因为针对自然的改造越来越多所以现在不是人类适应环境而是环境适应人类环境的改变不止保护了人类还保护了人类群体里不易遗传下去的基因也就是那些……”
　　“咳咳咳！”夺过牧携风递过来的水，女孩喝了几口，缓了缓之后。她突然发现四周有些安静，捧着水杯，她意识到自己的老毛病犯了。糟，我又说的太快了……
　　“嗯，的确有几分道理，”云耀皱着眉头，笔在纸上写写画画，“人类在保护自己，也在保护那些相对劣等的基因，致病基因的确正在一代代的遗传。但是你应该知道，体现性状的基因的好坏都是相对性的，能够适应环境的都是……”
　　“对，能够适应当下环境的都是好基因！”祝鸢跹又一次进入了状态，雀斑点缀在微红的脸蛋上，“但是人类把环境改造的趋于同一种类型反而……”
　　“祝鸢跹。”
　　女孩突然听到云耀叫她的名字，她发现自己不自觉的站了起来。那双眼睛仰视着自己，里面没有任何情绪。慢慢坐下，视线低于了那双眼睛。女孩深吸一口气，把纸页翘起的地方抹平。后脑勺的发带有些松动，在情绪剧烈起伏的情况下，触手从她束起马尾辫的地方出现。祝鸢跹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发现已经冒出了几根触手。
　　她慌忙的把触手藏回头发里，发带因为突然冒出的触手显得紧了，勒的根部生疼。顺着头发摘下发带，女孩只能重束一遍头发。她低着头，手伸进头发里，理顺张牙舞爪的触手。她无比讨厌这些滑腻腻的东西，特别是在目前这个状况下。
　　云耀表面上云淡风轻的看着，心里却是波涛汹涌。
　　这到底是个什么原理？！
　　后脑勺居然会长这种玩意儿……真有意思。云耀看着涂涂改改的草稿纸，下意识的画了一根触手上去。……里面到底是什么构造？
　　“抱歉……我……”终于理顺了头发，同时也理顺了自己的呼吸。祝鸢跹感觉脸上开始发烫，手紧捏成拳按在桌面上。她拍了拍自己的脸，脆响把云耀吓一跳，女孩带着人造的腮红，“诶嘿我太激动了，我稍微冷静冷静。”
　　云耀看到了那几根触手，询问是欲望终究还是压了下去。他确实是看到了，他知道班上学生的特殊性，也知道这个班级的特殊性。但是在特殊之中，他希望至少自己，能保持一种平常心，去看待这些事情。看着依然局促的女孩，云耀没有说话，把画出的触手涂抹掉。然后把笔伸到女孩面前，在那里开始动笔。他准备继续讨论这个话题。
　　“现在的环境类型的确很少。”云耀写了几个词，“沙漠，雨林，湿地等等。这些都是比较常见的环境了，不过近些年这些地方的确实在减少……人类扩张的速度太快了，不得不向这个星球征用更多土地。”
　　“不过，这些和异种的存在有什么联系？”到这里，云耀已经大概猜到了，不过他还是想听女孩告诉他。
　　“人类的进化越来越慢了，”祝鸢跹冷静下来，感觉到后脑勺的触手缩回去之后，她抬起头，直视云耀的眼睛，“或者说，人类已经快失去了进化的机会……致病基因被保护，性状的筛选大多由人类决定而非环境，所以说……”
　　女孩顿了顿，偷瞄了一眼云耀的表情，“人类的进化可以说已经快走到尽头。但是异种，我们大部分性状和人类相似，我们又比人类多一些能力，也要更加聪明。长远看来，我们的存在，算是更厉害，更高等的人类。我想，这就是异种存在的原因吧，为了得到更强的人类！为了诞生更厉害的物种！”
　　女孩的眼睛亮着。和其他异种比起来，她一点都不避讳自己的异种的身份，甚至引以为傲。她成绩优异，思维敏捷，女孩打心底里认为自己是天才。在心里排练了很多次这种场景，祝鸢跹希望以后在歧视异种的人面前意气风发的说出这些话。但是现在，面前的这个人只是出于好奇和尊重，一直在听她说这些像是贬低人类的话。
　　“你说的有些道理，”云耀想了想，觉得这些话倒是挺符合逻辑，“不过，人类的进化是经过时间累积，不断筛选才到了今天这样。在你看来人类的进化走到了尽头，可能是因为个体寿命的界限在这里。一个人能看到的世界最多就百年，在百年内可能真的没有什么变化……”
　　“至于异种，”云耀看了看一边下五子棋的两人，挑了挑眉，“在构造上，你们的确比我们更复杂。与其说是新人类，我觉得更像是向着不同方向进化的人类……要是异种能和人类和睦相处，甚至于能做更多事情。说不定这样会给人类带来更多的可能性……崇杉，这个地方堵一下，不然你又要输。”
　　“哦？……哦哦！”崇杉看了一会儿，想通了为什么，立马动笔把那个地方堵住了，“云老师真厉害啊，看一眼就知道下什么地方了。”
　　“怎么还带请外援的……”牧携风嘀咕了一句，准备换另外一个地方继续下。
　　“还好，高中的时候我的同学也这么爱玩。”云耀看着作文本，指了指某个地方，“牧携风你下这里，对，就这个地方。”
　　“老师，”祝鸢跹把云耀说的话想了又想，觉得挺有道理，“你对异种这个群体……感兴趣吗？”
　　“没接触之前……不太兴趣，毕竟离自己的生活太远了。现在可能有点兴趣。”
　　“没关系的老师！”祝鸢跹笑得灿烂，“只要你不歧视异种我们就是好朋友！你肯定会是个超级好的老师！”
　　“你这判断方式也太武断了……”云耀觉得坐的累了，准备起身站会儿，“不过，现在你们是我的学生，了解你们的状况是最基本的。但是我还是觉得，如果要学知识，还是得正经的老师来教你们……我明天去和校长说一下吧，看看能不能给你们指派几个新老师。不过，我就刚来几天，你们也不用抱太大期望。”
　　“劳烦您这么费心了，”崇杉经过云耀的指导还是输了，只不过这次输的没那么快，他自信又回来了一点，“不过我们其实也不太需要老师……以前有老师准备来教我们，但是后面她好像有事离职了。我们也就回到了原班级，直到您来了才重新组建。”
　　“老师！”看着云耀起身，祝鸢跹以为他要走了，“不好意思！刚刚那些其实是我自己的想法！其实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有异种……这些只是……”
　　“我知道，”云耀摆了摆手，“不过你能想到这些已经很不错了，看来父母把你教育的很好，能独立思考是很难……”
　　“父母？”崇杉有点惊讶，和祝鸢跹对视了一眼，“我们没有父母……啊，不对，大部分异种好像都是没有父母的。”
　　和祝鸢跹他们告别之后，云耀夹起文件夹，跟着晚自习下课的学生一起下楼。高一的孩子稚气未脱，大部分还没拔高。挤在一群孩子中间，听着孩子们叽叽喳喳的声音，云耀有些无所适从。把手臂抬平，空出自己的身侧，让孩子们走的快一点。住校生晚自习后必须争分夺秒，时间压缩的很紧，要做的事情又太多，这点他深有体会。他觉得自己太壮了，在楼道里显得有些碍事。被推到楼下之后，人潮才散开。看着孩子们跑向自己的宿舍，云耀松了口气，今天的工作总算结束了。他很庆幸今天没出太多的岔子。
　　除了晚自习那件事。
　　“喂，妈？哎呀我都说不用送了……哎呀我没事你就放心吧……”
　　路灯下，一个孩子用老年机打着电话。眉头拧在一起，那张脸看着很不耐烦。他一直跺着脚，嘴里嘟囔着。看着熟悉的按键手机，看着熟悉的表情。云耀哑然失笑，摇了摇头，这点倒是和当年身边的朋友一样……不过，他也没有和父母通过电话，在院子里吃百家饭长大的他并没有见过父母。对于父母，除了一些好奇，更多的是失望和不满。
　　今晚是难得的圆月，和那天一样。他离开华D区已经四年了，从高中毕业起，便再也没回到那个地方。他是偷偷离开的，在那个暑假的夜晚。不想让老人们早起送他，他便凌晨三点起床，蹑手蹑脚的离开了那个地方。拉着行李走在大街上的时候，他很兴奋。头顶是饱满的月亮，满脑都是未来的模样。等坐上飞机，关掉手机。身体悬在云端，他突然想到走之前应该再去吃一次那家早餐店的猪肉大葱包子。被云挡住的视线再也看不到地面，他望着窗外，眼泪夺眶而出。
　　回忆到这里，他突然想到晚自习上几人讨论的关于父母的话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