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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我十二岁那年,酒馆里突然走进来一个真正的赏金猎人。
即使许多年过去,我仍记得那天是一个明媚的下午,空气里的核尘比平常要少。
像往常一样,我在后院躺着晒太阳,顺便看看书;我的父母亲从来不允许我走远到酒馆以外的地方。
那本书叫什么来着?啊,对了,《弗拉格斯游记》,现在恐怕是找不到了。
当我正在为书里的情节激动不已,跑到前边准备吃一个水果罐头时,门被推开了。
一个浑身武装到牙齿的高瘦男人走了进来,店里所有的客人一下子都不说话了——他们原先正在谈论着最近突然病死的残暴将军。
他走到我父亲面前,说自己叫卢卡·凯斯,是个赏金猎人。
母亲把我拉到身后,告诫我不要乱说话。
而我呢?我则看着卢卡身上挂着的改装枪械、尖刀之类的武器,崇拜得合不拢嘴。
卢卡给了我父亲一些钱,并开口说:“接下来的一个月里,假如你们见到一位独眼而又高大的男人带着一个金发小女孩出现,就立刻通知我。”
嘱托某些地区路线上的酒馆或者其他什么店铺充当“眼线”,这种事在当年很常见——当然,现在也很常见,世道总是那么不太平。
我的母亲有些担心,她认为不该收下卢卡的钱,因为充当眼线这种事有时候很危险,尤其是替一位赏金猎人做眼线。
但我父亲不这么想,他认为这种事很平常。因为之前也经常替附近的冒险者或雇佣兵甚至武装团体盯梢,一直没有发生过意外——当然,钱都照收不误。
“我们只是开店的,他们杀人放火不会为难我们。”我父亲常对我这么说。
后来,事实证明我母亲是对的。
卢卡似乎笃定了目标会经过我们家这间酒馆,因此又额外给了些钱,在酒馆住下了。
我很兴奋,那段时间不再去看那些游侠小说和听那些冒险故事。
因为活生生的赏金猎人就住在楼上,于是我经常借着送饭的机会跟他攀谈几句。
“你们都杀什么样的人?”
“谁的人头值钱,就杀谁。”
“有没有失手过?”
“如果我失手,现在就不会站在这里了,孩子。”
卢卡的十根手指没有一根是完整的,但我亲眼见过他拔枪射一只核鸦的样子。
你知道核鸦吧?对,就是天空中那些两个头,浑身脏毛的鸟。
卢卡一秒钟就能让它们下地狱。
当时的我对此憧憬无比,更加确信了自己将来一定要成为一个赏金猎人。
很多个下午,我都趁着卢卡在保养武器和练习射击的时候,凑过去跟他接触。
直到有一次,在后院,我终于能握着卢卡给我的一把左轮,射爆了一个酒瓶子。
正巧看见这一切的我的母亲,当时什么话也没说,等到卢卡上楼后,她立刻把我拉到房间里去。
“你不许再跟他这种人接触!”母亲警告着我。
“为什么?卢卡又不是那些匪徒。”
“都一样,他们都是亡命之徒。”
母亲无奈地看着我,“这样的人还少吗?也许明天就会死掉。”
母亲说的是对的,在我们家那间猫头鹰酒馆里,每天来来往往的都是亡命之徒。
要么就是附近的佣兵,要么就是一些猎手,还有一些就是纯粹的匪徒。
他们干的活都差不离——杀人越货,或者被杀人越货。
自我出生起,世界就已经是一片废土,人们每天都在打打杀杀,抢夺资源。
可笑的是当时的我仍固执地认为卢卡是不一样的。
“别管我!我要像他一样成为一个赏金猎人!”
很幼稚吧?当时的我就是回答母亲的。
然后我就吃了一记响亮的耳光,但我并不在乎。
我仍是时不时地去找卢卡,期盼能从他身上多学到一些属于赏金猎人的手段。
很快,一个月眨眼就要过去了。
卢卡瞄准的目标——独眼高大的男人和一名金发小女孩在这期间并没有经过我们家的酒馆。
但他似乎并不着急,又向我父母亲预付了接下来两个月的房费。
当然,在我母亲的极力要求下,卢卡最终只能再多住一个月。
我对此很不满,但我别无他法。
然而,就在当月结束前的最后一天,终究还是有人出现在了我家酒馆门口。
不过,并不是什么独眼高大的男人或者金发小女孩。
是一个垂死的棕发男孩。
嗯......我记得那天夜里,下了很大的酸雨。
我提着每天店里存下的尿桶,打算往外边泼。
雨天,你知道的,今天泼完,明天就冲干净了,还没味儿
我踹开店门,把桶里的尿一把泼完,刚想关门,突然天空中来了一道闪电。
歘的一下,瞬间眼前一切都变得亮堂堂的。
我瞧见店门口好像有个趴着的人,那桶尿正好泼到他身上。
于是我立马提着煤油灯,打着伞——你知道的,外边在下酸雨,我可不能把皮肤烧坏。
但是,直到十年后的今天,我仍感谢那场酸雨的降临,不过那是后话了。
总之,我把门口这个趴着的人拖了进来,尽管他身上还带着一股尿骚味。
冒着灯,我瞧见他有一头棕色的短发,年纪跟我差不多大,脸颊两边全是被酸雨淋上的烧斑。
本着常年看游侠小说的原因,稍微领悟到那么些“正义精神”的我打算救他一命。
于是我叫来母亲,难免又被她说教了一顿;可如果叫来的是父亲,说不定这个棕发男孩会直接再被补一枪然后丢出去。
事实上第二天早上的时候我父亲就打算这么干来着。
但在我的极力坚持下,这个棕发男孩总算没被干掉。
头几天他一直都在发高烧,而作为极力提出救他一命的“始作俑者”的我,自然就肩负起了照顾他的责任。
都是傍晚的时候,我带着些吃食和几颗药到后院的柴房喂给他。
一直到第三天他才醒过来。
“我叫肯罗。”他告诉我。
一开始听见肯罗的声音,我简直要笑死了,跟核鸦一样尖细嘶哑。
接着我问了他一些问题,诸如“你是哪儿的人”“怎么会晕倒在我家的酒馆门口”等问题。
肯罗说,他是跟着家人一起原本要到西南地区去做机械零件生意,结果路上遇见一伙嗜血匪徒,全家被杀光了,只剩下自己逃出来,最后晕倒在了我家门口。
这种事并不稀奇,迁徙有人路上经常容易被打劫财物;只可惜这家伙更不走运,全家的性命都被打劫了。
肯罗是个聪明人,我从他说话的样子就能看出来,他和那些小时候就吃多了铅糖说话磕磕绊绊的傻子不一样。
可惜再聪明的人挨了刀子和枪子儿也得疼,得死。
别无他法,肯罗留了下来——当然,他不想留也得留,毕竟他欠了我很大一笔债。
于是,在我每次被母亲的擀面棍子追打的时候,总算能找到另一个人来背锅了。
肯罗做事很利索,几乎从来没主动犯过错误。
因此我常常跟他说:“肯罗肯罗,太可惜了。”
“什么可惜?”
“可惜你生得太丑,否则凭你的聪明劲儿,绝对能讨到个好老婆。”
每每这时候肯罗就会对我说一句“闭嘴!”,接着开始摸脸上那些由烧斑愈合后留下的厚厚的痂。
可惜没用,肯罗这个家伙怎么看怎么丑。
除我以外的人也都这么看,包括卢卡。
他头一天瞧见肯罗在楼下擦桌子的时候,还问我来着。
“这棕毛小子是谁?”
“捡来的。”
“捡来的?什么时候?”
“前天,全家都被匪徒干掉了。”
卢卡听完我说的话,没有再多问,而是盯着肯罗干活的样子看了一会儿。
然后我听见他说:
“这棕毛小子脸上像涂了屎。”
对此我表示赞同。
可肯罗丑归丑,他很能干;起码比我能干。
尽管我父亲一开始也不喜欢肯罗,总说着“我迟早把这来历不明的小子摁死在尿桶里”之类的话,但随着个把月过去,他也总会在我被母亲用擀面杖追打的时候帮腔说“你不要老是栽赃肯罗,肯罗是个好小子”。
肯罗确实是把好手,做饭、洗衣、擦地、砍柴,甚至筛铅粉他都会,而且样样都精。
还有更令人意想不到的。
记得有一次,我父亲带回来一头从黑市上买来的三眼狼,那是每天店里预备做的下酒菜原料。
“马修,你也该学学怎么宰这些畜生了。”父亲边说着边把刀递给我,“去给它放放血。”
“当然!”我回答道。
然而,虽然看了很多游侠冒险故事,但我实际上并不具备提刀砍杀任何活的东西的能力。
哪怕那头三目狼已经是垂死的。
我举刀看了好一会儿,我在心底里告诉我自己说:“你行的,马修,这不过是区区一头三眼狼,跟那些核鸦,那些两个头的鸡没有任何区别。如果连一只畜生我都杀不了,那我还怎么杀人,将来还怎么成为赏金猎人?”
我鼓起勇气,走到这头三眼狼边上。
“马修,你能做到。”我在心里对我自己说。
但它似乎有些预感,突然间回头朝我低吼了一声。
尽管那只是垂死挣扎的一叫,但我还是被吓得往后一跌。
刀子掉在地上,我听见父亲的声音,他说:“马修啊马修......”
我不用听后半句我就知道,后面八成是“你总是长不大”。
“你总是长不大。”
“该死!”我在心里对自己骂道。
一个连狼都杀不死的人能成为赏金猎人吗?
“肯罗,你要不要来试试?”
我听见父亲这样说,接着旁边走过一个人影。
是肯罗,他捡起地上的刀,走过去揪起那头三眼狼的脑袋,然后切断了它的喉咙。
黑色的血汩汩喷出,里面全是对人体有害的氡、镭和铀等放射性核离子元素,以及我那可笑的赏金猎人之梦。
“好小子肯罗!”
呵呵,可惜好小子肯罗没有回应我父亲的夸赞,他默默地用刀继续剥着那头狼的皮。
一开始我嫉妒肯罗,但后来我可怜肯罗。
每当晚饭的时候,肯罗总是拿一块粗面包自己跑去后院吃。
他从不跟我们一家同桌吃饭,尽管我父母亲总是叫我俩一起来吃。
有次,我终于忍不住问肯罗,为什么咱们不一块吃饭。
肯罗说,他习惯一个人。
“可一家人一起吃饭不是更好么?菜还多。”
“我没有家人。”肯罗说,“他们都死光了。”
“放屁!那我是谁?”我对肯罗说,“我救了你,你就是我弟弟。”
肯罗的嘴很硬,我看得出来,我有时分些东西给他吃,他也不肯接受。
但那次之后,他开始会吃我递给他的肉干了。
虽然偶尔我俩还是会打架,而是几乎都是我单方面欺负他——因为肯罗压根不怎么还手,但这并不妨碍我俩的兄弟情。
而卢卡则不断续住着,等待着他要狩猎的目标出现。
虽然母亲原本说他只能多住一个月,但到了日子却也不好真的去赶这位赏金猎人。毕竟他也算安分,从没在店里打砸过任何东西,而且还给钱。
店里每天来来往往的亡命之徒挺多,有他在偶尔还能帮助父亲一起处理那些喝醉的烂鬼。
于是,我逐渐习惯了上楼找卢卡,下楼找肯罗的生活方式。
就这样过去了好些时日......
直到噩梦般的那天来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