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梦

　　若是呆在无望的运载车里去眺望这颗星球的远方，那被沙尘与死亡所隔开的明天就仿佛永远都不会到来一般让人绝望。
　　没有生命的垃圾碾碎了有生命的垃圾，它们将血肉与金属挤压在一起同化为了没有生命但却格外血腥的垃圾。
　　回收站的回收人员顶着风沙来到这辆已经认不出是运载车模样的废墟前，看着信号接收器上正不断高亮闪烁的光点，这才确定这就是之前由螺旋桨带领出行的小队。
　　“已经没有任何生命迹象了，赶紧把血肉都剔除掉然后把这辆车上还能使用的部件拆下来带回去吧。”
　　领头的面罩女子没有对失去三位同伴而感到过多的忧伤，因为她清楚地知道......或许明日，又或许几日之后，那镌刻着帝国之利刃的运输舰很快就会扔下更多的可怜之人流放到这里——很快，所谓的“螺旋桨”或是“小鸟”便会有另外的家伙顶替而上。
　　她更是知道自己也都是如此，连自己都视作耗料的家伙又怎么会去重视其他人的生命......于她们这样的人来讲，所谓生命远不及这片金色沙漠上轻轻捧起一滩沙子的重量。
　　——
　　在垃圾雨后重新开始运转的工坊很快又忙碌了起来，为了保证这里所有人的日常生活需求，回收站里的食物和水源生产流水线必须保证一天至少有十六个小时的运转时间——而这也是最低限度，在越来越多的流放之人进入回收站之后，十六个小时很快就会跳动到一个更高的数字。
　　而那被这里的人们称之为“老大”的人，自然便是这回收站的最高领导人，他的代号便是“老大”，而当老大死后这个象征着回收站头领的代号又会重新开始选举直到有能够胜任它的人出现。
　　这一届的老大是个精明的家伙，相比起前两届早早就因为向星域强盗和本地土著发起进攻而死去的老大，他显然更加偏向于与他们交易——无论是本地土著想要用泛用金属交换回收站里的一些对于土著来说格外新奇的小玩意，还是强盗要求交人来抵押换取和平的行为，老大都一概答应从不与他们发生任何正面的冲突。
　　这样的好处是他没有那么早就死，但坏处似乎也很快就显现了出来：本地土著都是些老实巴交的人，他们并不会因为老大的友好而反悔什么的......只是那贪婪的强盗们却是看见了这一届老大的“软弱”而开始得寸进尺地要求回收站给他们更多的人口。
　　虽说都是被帝国流放到这颗痛苦之星的罪人，但面对这些穷凶极恶的暴徒他们显然还是过分无力了些——虽说帝国每月都会象征性的投放一些物资，美其名曰让他们在这里好好改造星球环境，但实际上除开基本的生活物资之外什么装备与武器都没有给予回收站。
　　那些驻扎在痛苦之星上的星域强盗即便是一群没有名号的家伙，但拥有两台量产型机甲的他们在回收站面前依然是无法战胜的第二强大的敌人——此外第一强大的便是那无情的帝国，但请注意勿把这段消息通过官方频道传播出去，免得以后连空投物资都没了。
　　“老大，垃圾桶说你之前在叫我。”
　　爱丽丝很听话地站在这健壮高大的男人身后，闻着这人身上那浓厚的机油味道便可以知道这位老大似乎很擅长改装和修理机械，甚至于偏激点说他会觉得回收站的设备比所有人的生命更重要。
　　“是爱丽丝吗......确实有这件事，不过你先等一会：螺旋桨他们的车已经被回收小组带回来了，我得先评估一下他们带回来的零件里有多少是能重新进行回收组装的水平。”
　　他的身前便是一大堆金属零件，不仅有着沙漠的沙尘还有着一些来不及细细清楚的碎肉和血液，不用想也都知道是那三位死在车里的家伙留给回收站的最后“遗产”。
　　“这个轴承可以留下......这个不行，已经彻底断裂开了......这个链接的所有部件都可以再利用，你们把它抬下去收好......这个可以，但记得好好清洗干净，我不想看到上面还有他们的肉......这个，这个......好了，虽然没有救回来整个车子，但这里面留下的零件也足够我们重新造一台设备出来了。”
　　老大抹去他那黝黑脸庞上的汗珠，清理干净这么大一堆零件似乎并没有花费他太多时间，大概是来到这颗星球之前他所获得的经验足够他在面对这些东西前显得游刃有余——他常说自己曾经有能力在某个工厂里设计机甲，不过那都是陈年旧事，早就被老大丢进劣质啤酒里溶解成了里面白翻翻的泡沫。
　　若不是爱丽丝在他身后轻轻笑了一声，不然男人都快忘了自己之前让垃圾桶叫来的漂亮家伙还乖巧地站在自己身后，很是端庄地一动不动看着自己那早已被汗液打湿的后背。
　　“抱歉......这里这么热还让你站这么久来等我。”老大没有多少架子，这也是为什么他精明得有些可怕但却仍然没有多少人愿意去抱怨他的原因之一。
　　“没什么，其实也没有很热，只不过老大你若是能快点告诉我到底是什么事情让你叫我来的话，我或许还能不打湿这贴身的衣物。”
　　爱丽丝笑得很委婉。
　　老大只是带着他走进工坊旁的房间里，把那铁门关上之后迅速打开了桌上的台灯，把那用厚布盖着的蓝图放在了两人之间：
　　“其实我并不是想让你看懂这上面画着什么。”
　　“谢谢你老大，我差点以为你要教我这个只知道祈祷的家伙什么是机械学和动力学了......”
　　爱丽丝苦笑着点了点头，他本来就不是个好学的孩子，回忆过往每当老师想让他去了解更多关于永恒之主的事情时他都会假装因为神启之后的大脑空白而逃脱繁琐的学习。
　　男人也只是笑着把蓝图转到他的面前，很是认真地把一些东西进行了纸面上的轻微修改，但说是短暂修稿也是花了他近乎十五分钟左右的时间——要知道刚刚清理零件也才半小时左右，看样子这东西似乎比爱丽丝想象中要麻烦得多。
　　“爱丽丝......你是来自永恒教会的安德雷尔一派对吗？”
　　老大似乎了解了点关于爱丽丝的来历，头仍然钻在那副复杂的蓝图上没有抬起来看向对方。
　　是的，只是......老大你想从我的过去里了解到些什么呢？
　　永恒教会并非一个和谐的整体，它自诞生之初到现如今遍布整个帝国的版图都有一直有着三个派系：自认为正宗的弥卡尔派以及最为神经兮兮的安德雷尔派，最后剩下那个便是永恒教会里最为出名的永恒之花——他们与其说是一派，倒不如说是永恒教会的研究人员，一群对所有与永恒之主有关的东西都极度狂热痴迷的教徒们。
　　“每个派系都会培养自己的武装力量，我想安德雷尔派里的年轻人们多多少少都接受过正规的训练和学习吧？”
　　老大的话大概是想知道爱丽丝有无永恒教会里的圣骑士实训经历，不过少年也只是微微摆头表示可惜：“之前是有机会的，不过在去往帝国的核心三星域之一的雯莲星域进行学习前就先被派往这里旅游了。”
　　爱丽丝永远都是一副无所谓的模样说出这些痛苦的回忆。这是一场不知归期的旅游，而那些押运他的家伙们就差给爱丽丝塞一张痛苦之星居住证了。
　　“这样啊......嘶，最有可能的你也没有真正意义上的经验吗？”
　　老大缓缓抬起头来，很是遗憾地看着眼前这位漂亮的黑发少年，看来他有个较为美妙的计划因为爱丽丝的否定而破灭了一半。
　　“其实也不是完全没有接受过培训，”爱丽丝抿了抿嘴，他似乎是不想看到这位满头大汗的首领因为自己的话而过分沮丧，“只是说没有经受过正规的圣骑士上机实训罢了，但要我坐在驾驶舱内让那玩意动起来也不是不行。”
　　说句实在话，通用量产型机甲的操作手册在路边报亭里都能买到，现如今已经发行到第十三版了，囊括了除开军方现役的最新机甲外的所有型号，想让那玩意动起来不是翻翻手册就能做到的事情？
　　爱丽丝说着像是启动机甲本就是件很轻松的事情一样，老大微微皱眉看着他似乎有些怀疑起来：“你……真的这样认为？我以前虽然是没有接触到真正意义上的机甲设计与开发，但其最近三代的那几款比较受各方青睐的机甲就算是进行了使用操作的优化，但也绝非是什么寻常人能够操纵的。”
　　是……爱丽丝微微点头，在这方面确实是老大比较有权威，但若是你真的很需要一位能够有机会启动机甲的人来死马当作活马医的话，现在站在你面前很有可能在说大话的家伙便是你最后的选择。
　　“你也可以期待帝国方以后流放过来的家伙是个驾驶高手，但据我所知这样的人即便是流放也都是发配到前线而不是咱们这尿不拉屎的地方。”
　　爱丽丝笑了笑，他也是很认真地告诉老大自己的想法，如果真的是什么特别重要的事情那么还是等着以后从那运输舰上抽卡等高手吧，咱也只是个半吊子……若是老大愿意的话爱丽丝自然不会拒绝。
　　高大男子看着眼前这位男孩，很是认真地衡量了下自己的计划和剩下的时间，整个屋子里因为外面风沙的影响而没有开设窗户显得格外沉闷，桌上的台灯也因为发电产房的不稳定而是不是闪烁一下。
　　是赌在这个自信的美少年身上……还是说如爱丽丝所言等候一个或许永远都不会出现在这痛苦之星上的高手？
　　“爱丽丝，我想告诉你一件只有我知道的事情，”老大微微伸直身体站正在爱丽丝面前，似乎是做好了决定，“既然我也这样选择把这事情告诉你了，那么你也应该明白我做了怎样的决定……”
　　他那平日里格外沉稳的面孔上开始浮上一层担忧和无力，像是瞬间枯萎的大树，身为回收站核心的他一般都不会在其他人面前露出此态：
　　“那群把这颗星球当做基地的星域强盗，他们已经准备跟我们撕破脸皮了。”
　　老大轻叹一声，他也应该早些意识到这群贪婪的疯子不但不会因为自己的退让而像本地土著那般放过他们。
　　强盗骨子里的基因就是掠夺，不停地掠夺……喂不饱的野兽永远都会在你身上觊觎着下一块肉。
　　“这群强盗也就在这片贫瘠的痛苦星域为非作歹，加之帝国根本不把他们放在眼里也没有派出任何舰队把他们歼灭——即便他们没有那些掠夺大型星域的臭名昭著的星域强盗们可怕，但其欲望也只是有之过而不及。”
　　老大咬着牙很是无力地把笔放在桌面上，像是泄了气的皮球：
　　“他们要我们回收站所有的设施，也要我们这里所有人的命……他们渴望财富，而我们这些被帝国抛弃的家伙们的器官就是最好的财富来源——健康而且无人会去追究来源。”
　　爱丽丝沉默地看着眼前这位苦恼的男人，他即便是有着庞大的机械知识但在贫瘠到连一台像样的攻击载具都难以制造出来的回收站里，他面对的却是有着两台老式机甲的强盗们……
　　绝望吗？非常绝望……
　　刀已经架在他们所有人的脖子上了，为了回收站不因为这件事情而陷入不必要的内乱中，他也是忍着一直不敢跟所有人说，直到他听闻到那位新来不久的爱丽丝是永恒教会的年轻教徒。
　　爱丽丝，我想把咱们所有人的命赌在你身上，所有……也包括你的命。
　　老大恶狠狠地将那口吞咽不下的气给吐了出来，砸在那张潦草的蓝图之上——他一把拿起这张蓝图举在身前对着爱丽丝低吼道：
　　“好，既然你不拒绝那我也就把我们回收站所有的材料拿来组造这么一台玩意，你不要对它指望太高甚至说它连机甲都算不上……但这就是我们回收站的全部了，我也不知道我把这所有的一切放在刚到这里的你身上真的对吗。”
　　对吗？在绝望面前老大似乎并没有这么多空闲的时间反复询问自己这个问题的答案。
　　爱丽丝既然敢接，那自己为什么不敢去做？
　　时间真的不多了……那些可怕的强盗们涂着血红色的颜料，仿佛是用生命染红的一般血腥，正越过那金色的沙漠朝这头的回收站投来无比饥渴的目光。
　　“我一直有着制造一台自己设计的机甲的梦，不过在这之前……就把梦留给以后再做吧。”
　　“我很好奇这台装甲你准备用多久把它制造出来。”
　　爱丽丝看着那即便是老大口中简陋的设计但也无比复杂的蓝图，想起自己在外面工坊看到的那些近乎报废的各种工业机器，以这样的水平想要制造出来这样的东西恐怕不会太短。
　　若是想要赌，那也得有对冲的资本。
　　“四天，给我四天爱丽丝……”
　　四天？
　　爱丽丝有些惊讶地看着眼前这位坚定的男人，似乎是不敢相信他口中蹦出的数字。
　　四天甚至不够一些新手学会如何启动机甲，真的够老大造出这么一台武器平台？
　　“我相信你，那爱丽丝你也应该学着相信一下我，”老大苦笑道，只是抬手把蓝图放好随后关闭了台灯，“还有，请不要告诉其他人我跟你说的事，我不相信咱们这么一群罪人组成的一大家子会在这种情况面前还能团结……”
　　但你却选择相信我？爱丽丝有些哭笑不得。
　　因为你说你是来旅游的。老大挑了挑眉毛，难得一次不正经地开了个玩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