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

　　Assiah
　　少女在异彩风暴中行走着。
　　寒冷、如最疯狂的画家所用的调色版般的化学环境、猛烈的狂风、被浓重的云层笼罩下连看见身前都极为困难的黑暗。
　　那是任何原初生命都无法幸存的死亡之地。
　　少女艰难地喘息着，
　　即使她周围环绕着由她精神所凝成的大气隔离层，
　　能保护她纤弱的身体不被侵蚀，撕碎，溶解成碎片，
　　但是，
　　无间断的精神重压，
　　以及持续地背着‘他人’所带来的重负，
　　已经令她汗如雨下，举步维艰。
　　‘总有一天，我会让整个世界都爱上你的。’
　　少女仍固执而天真地抱持着这样的想法。
　　二人共同记录下的多彩时间，
　　笨拙地互相依赖与抚慰，
　　各自的愿望和许诺，
　　以及属于她的荒诞无稽的末路，
　　和在她眼前不断变化形态的风暴一样，
　　在她的眼前一遍遍重复着。
　　“我绝不接受这样的结局！”
　　这不是任何人的错误。
　　若要追溯的话，一切都难逃其咎，
　　少女已在朦胧中意识到些许。
　　这也不是命运。
　　在已逝的时间面前，
　　是否重要或唯一都已无任何意义，
　　即便如此少女也希望着，
　　祈求着有更多的星光投射到她友人的身上。
　　已经变得污秽的她被认为并不适宜继续实验，
　　所以，她离开了。
　　仍怀着慈悲的研究员向她传达了微弱的火种：
　　“去凯泰尔，那里可能有能够真正成为永恒的力量。
　　如果你想要拯救她的话...或许也只有那种力量能够抗衡死亡的事实。”
　　所以，她出发了。
　　听从那位研究员的指引，
　　少女从玛瑚特到达提法莱特，
　　再经由提法莱特到达何塞德。
　　但是...
　　由于未知的原因，
　　凯泰尔并没有建有直接与其他城市连接的地下轨道。
　　少女只能寻求能在死亡风暴中行驶的车辆，
　　带她跨越那人造的深渊。
　　她抬起左手，将胸前挂着的吊坠放到眼前。
　　那是透明的小玻璃球，
　　从中心发出指向凯泰尔的方位的淡白色光线，
　　这是那位教授赠与她的饯别礼。
　　太好了，我应该还是向着正确的方向走着的。
　　少女细微地修正了自己的朝向，
　　让脚步追随光所指引的方向迈进。
　　那车辆早已在风暴中破碎...
　　少女多次感到无边的绝望。
　　但是，
　　她的渴望仍在驱使着她呼吸，
　　她的愤怒依旧催促着她自己迈开脚步，
　　她的心仍在跳动...
　　尽管...她已经和过去的‘梦’大相径庭。
　　侵蚀、损伤、崩毁。
　　修复、重塑、再造。
　　自然与人造的技术，以及她的决心让她能够继续旅途。
　　...只要...希望还存在的话...
　　Yetzirah
　　“珀~莉~丝！我回来了”
　　门被突兀地打开，
　　我抬起头，
　　看到了眯着眼对我爽朗地笑着的粉发少女。
　　“呼啊...累死我了！...有什么吃的吗？珀莉丝的小饼干呢...”
　　那装作疲倦的样子躺在我对面椅子上的人偶，是我的同伴，
　　即使我不喜欢她的行事风格，
　　但也不得不承认这一点。
　　毕竟...我们的同伴只会减少，
　　若是等到他们离去才认识到，
　　留给双方的都只有残酷而已。
　　“辛苦了，
　　请汇报你的旅途。”
　　我站起身，从背后的书架上找到一本厚重的活页书。
　　那是《执行员笔记》，
　　记录自己与附庸的见闻，是执行员的义务。
　　“嗯~~~
　　珀莉丝还是一如既往的严苛呢，
　　真没办法...”
　　对方非常不满地嘟囔着，
　　但是她显然知道我是不会体谅她装出来的可怜神态的，
　　叹了口气，
　　目不转睛地盯着桌子上一盒还未拆封的饼干，
　　汇报起了她的行程。
　　“...通向何塞德的路程变得更为险峻了。
　　辐射、复杂的化学物、危险的人造物，
　　看样子，以后的任务要转给米莉安她们了呢，
　　再派我去的话，我绝对会很快报废的！”
　　“...嗯，我会和其他执行员沟通的。
　　请继续。”
　　“...然后是下属七个避难所的情况...
　　似乎都还算井然有序，
　　除了玛瑚特的高层似乎由于破局计划迟迟没有进展而感到焦虑以外。
　　毕竟，凯泰尔切断了能源供应，最先枯萎的肯定就是消耗最高的玛瑚特了嘛。”
　　我在笔记上记录着少女旅途中收集的各种情报。
　　“嘛...其实到这里都算没什么大不了的...
　　在返回的路途上，我见到了很有意思的事情。”
　　她得意地看着我，似乎想勾起我的兴趣。
　　“说说发生了什么。”
　　“就在离这里大概60公里的位置，
　　我在路上见到了一个人类生命体...”
　　“......据我所知，离开毕那60公里的位置...应该是空无人烟的深渊才对...”
　　“别急嘛，珀莉丝。
　　虽然我很废柴，但作为侦查型号，好歹也是搭载了心灵扫描功能的，拷贝记忆信息什么的还是能做到的，虽然...也就花了我两个多工作日吧...
　　别这样盯着我啦，珀莉丝，我真的不会因为好奇而忘记工作啦，巡查的任务都有好好做的！况且调查路径上的可疑目标也是我的职责嘛！
　　...诺，数据传给你了。
　　你看看吧，保证你会感兴趣的！
　　...作为报酬，这盒小饼干就归我了哦！”
　　我点了点头，她喜出望外地抱着饼干盒小跑着离开了。
　　我闭上眼睛，
　　黑暗中渐渐浮现出她传给我的意识信息，
　　我也时隔多日地沉入对于人偶来说过于奢侈的浅眠。
　　Beriah
　　...但是，当那微弱的白光熄灭
　　在铺天盖地的风暴中，
　　唯一的道标也被夺走，
　　少女的旅途已然到此为止。
　　无休止的黑暗，与不停歇的风，
　　让少女失去唯一光芒的心犹如焚烧在地狱的炽焰中。
　　要活下去...要救那孩子...
　　这坚定的决意也化作了束缚自身的锁链，
　　令她无法寻求解脱。
　　少女跪坐在沙地上，
　　空洞的双眼凝望着永不放晴的天空，
　　精神化为的空气隔层，已然消失，
　　她的双手已同身边友人的身体一般冰冷，
　　很快，她将同被这片大地埋葬的无数生命一般，
　　回归那面目全非的自然吧。
　　“还能听见我的话么？”
　　少女吃力地转过头，
　　浑浊的茶色瞳缩小了，
　　犹如惊讶的布娃娃的双眼般。
　　我对她伸出手，
　　“我不是你的敌人，梦。”
　　她听到自己的名字时微微颤抖了一下，
　　“你...是...？”
　　几乎分辨不出的音节，
　　即使我未曾知晓她的经历，
　　也能明白她已经多久没有和他人交流。
　　“我是诺琳·珀莉丝，
　　毕那的执行员。
　　我想帮助你。”
　　咀嚼着我的话语，她的眼中缓缓地恢复了些神彩。
　　“...谢谢、你...找到我...”
　　“不需要过多言语，我知晓你的情况。
　　趁现在恢复你的机能吧，我为你展开了护盾。”
　　侵蚀着她的风暴已被挡下，
　　方圆五米内的环境也已被我暂时净化，
　　这样，少女就能籍由她所搭载的装置自我修复了。
　　...可真是乱来啊...
　　玛瑚特的计划，
　　是让先导者产生的心灵次元覆盖全城的范围，
　　因此...少女身上被改装上的，
　　可不是什么“自我次元”的类似技术，
　　而是高功率的“幻想化现”啊...
　　如果先导者的心不是完全纯粹的，
　　即使仅有一点偏差，
　　毫无疑问，那城市的一切都会被扭曲到彻底失去原形。
　　“...珀莉丝，可以向你请教一个问题吗？”
　　“问吧。”
　　她深吸了一口气，
　　我已明白她的疑问。
　　“...向哪边走，可以到达凯泰尔？”
　　“凯泰尔，早已毁灭了。”
　　我只得向她传达悲哀的事实。
　　“凯泰尔，在玛瑚特完工的当天就消失了。
　　虽然曾经的凯泰尔确实拥有着足以被称为奇迹的力量，
　　但如今它已没有留下任何痕迹地消失了，
　　你的愿望，不可能实现。”
　　少女像天真任性的孩童一般，
　　祈求着神明为她降下名为‘复活’的奇迹，
　　已经不会有谁向少女履行约定，
　　因为人们早已处在恶意满盈的地狱。
　　至此再无回应少女呼唤的神明，
　　因为全部的灵魂都被背叛至一无所有。
　　这铺天盖地的死寂，
　　正是万物的安魂曲。
　　Atziluth
　　她的眼中透出悲伤的神情。
　　“珀莉丝...我该...怎么办？
　　我想救大家...也想救夕...
　　我...”
　　那是我曾目睹过一次的神情，
　　那是我不想再见到的，
　　即使在昏黑的铁雨中仍不愿舍弃希望的蒙上阴影的纯真。
　　“梦，我向你确认一件事。
　　为什么，你想要让夕‘复活’？”
　　无论是悲惨的过去、
　　灰暗的现实、
　　还是在想象中异彩斑斓的未来，
　　都不足以成为扭转命运的契机。
　　人们为了忘却悲伤或是铭记幸福而创造神迹，
　　在这片大地上，
　　已经没有足以令死者的灵魂回归躯壳的，
　　仅仅为了忘却死亡的事实而生的，
　　骗人的把戏。
　　...但是，属于她的光芒，还有些微的几束，
　　如果不由她自己亲眼见证，
　　即使我以自己作为牺牲，
　　等待她的结局仍必将是无底深渊。
　　“我希望她能见到更多次，
　　夏日午后的阳光，
　　绚丽缤纷的星空，
　　充满独特回忆的蒙布朗，
　　我想和她共度更多的时光。
　　我希望...她能获得幸福。
　　我相信，我会变得更加了解她，
　　我祈愿这一次不会给她留下遗憾。
　　正如她忘却自身地爱着我一般，
　　我也深切地爱着她！”
　　...我看见了。
　　她眼中那纯然的光辉。
　　这就足够了。
　　那有如天国圣光的光辉...
　　不，这诀别神明的...人之爱，
　　足以成为我最后的佳肴。
　　“诶...？”
　　少女也惊异于无尽风暴中从头顶洒落的金色光芒。
　　“你知道么，梦，
　　你们所说的玛瑚特的‘晴日’，
　　其实是玛瑚特破局计划的副产品。
　　玛瑚特每月周期性地举行心灵次元展开的实验，
　　而实验设备的核心，
　　并不在玛瑚特，而在遥远的天边...”
　　这是我很久很久没有目睹的澄澈光辉，
　　头顶散开的云层与停息的风暴，
　　令此刻同神话中分开大海般庄严而壮丽。
　　“那是无人的科技卫星，‘达特’
　　它的功能之一就是收集恒星的能源，
　　并自动向新生的大型心灵次元传递构建形体所需的能量。
　　而这份能量的通道会‘净化’周围的一切。
　　这就是‘晴日’的真相。”
　　“...珀莉丝，我...”
　　“历史既已发生，便不可复写。
　　这是世界运行的底层规则，
　　...但是，未来并未示明，
　　创造你所希望的就好，
　　梦，你有亲手塑造世界的能力，
　　人类留下的希望会成为你的能源，
　　而我会为你编织你所祈祷的一切存在的理由。”
　　少女带着不可思议的神情理解着我的话语。
　　最她笑着对我点头，
　　向我传达着感谢。
　　随后她闭上眼睛。
　　少女未曾真正地使用过她所带有机械结构的真正功能，
　　可一切的发生像是真正的奇迹般，
　　秩序的柔和白光自她周围流出。
　　我对着被光芒所包围着的少女抬起手，
　　为她高声地咏唱起构筑新世界的框架。
　　“——闪耀的物质啊，愿您赐我以存在的本源。”
　　少女的身体开始透射出明澈的白光，
　　万变的形体啊，愿您引我至开化的睿知。”
　　周围的一切开始逐渐失去色彩而同化为细密的物质，
　　指引的圣光啊，愿您开辟为无限的道路。
　　澄澈的光辉开始穿透所有的物质，
　　原初的神性啊：请你沉眠于过去的深渊！”
　　我的视野中也只剩下纯粹的白色...
　　最...白光也渐渐淡去...
　　我知道的，我会作为构建者永远地沉眠在这里。
　　但是...最我能听到她们的声音...
　　那是充满喜悦的生命旋律...
　　这已是对我最大的慰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