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物

　　亚莉希德漫不经心地用锄头给西红柿架子下的田块松土。是的，艾米是对的：涅洛伊就在身边，它们复制了一架人类的战斗机，或许不止一架——肯定不止一架，那幽灵般的苏35就是证明。可如果冒牌的“喀秋莎”和幽灵苏35是同样的东西，那么是不是意味着冒牌“喀秋莎”现在也无法被杀死？它会一次又一次地出现，一次又一次的向人们发动袭击。而真正的“喀秋莎”呢？它又去了哪里？驾驶它的魔女又去了哪里？
　　她冷不丁哆嗦了一下。焉岛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她旁边，红宝石般的眼睛盯着她。
　　“你看见了。”焉岛像是在和她说话，又像是和自己说话。
　　“我看见了...那是涅洛伊。”亚莉希德只能这样回应。“艾米真的把它干掉了吗？”
　　焉岛摇摇头。“我不知道，”她说，“我不知道它还是不是我认识的那样，我不知道还会发生什么。”
　　亚莉希德有她自己的猜想。她几乎可以确认，涅洛伊在复制人类的战斗机，或许还在复制人类自身。它们为什么要这样做？亚莉希德没什么头绪可言，但涅洛伊正在这样做，这已经是不可争议的事实。
　　那么，她们中有没有混杂着涅洛伊？在拉格基地的飞行员中，艾米和焉岛都曾经从涅洛伊的魔爪下死里逃生，当然还有她，亚莉希德自己。或许，还应该算上斯卡雷特少校。每个曾经与涅洛伊有过近距离接触的人都值得被怀疑。
　　她们当中谁是涅洛伊？亚莉希德自己都不敢肯定。是的，她还是她自己，但谁又能保证其他人还是她们自身？谁也不知道涅洛伊能模仿人类到什么程度。她还记得“喀秋莎”飞行员回到基地时的表现，那时的她看起来完全不像是一个活人，她语无伦次，面色苍白，受到过度的惊吓。那究极是飞行员本人，还是她的复制品？如果是后者，那么这个复制品看起来有些失败。可谁知道涅洛伊会不会塑造一个完美的复制品，继承了它母体人生的所有记忆和社会地位，而从此原本的那个人就不再在世界上存在？
　　焉岛盯着她。“你在担心自己......还是我们当中有人已经不再是自己？”
　　“吉人自有天相。”亚莉希德小心翼翼的回答。
　　“嗯...是的。你们没有人遭遇过那种情况。它们将你撕成碎片......你们没有遭遇过。是的，应该不会。”
　　“为什么这件事与你有关？遂溪基地，当初到底发生了什么？”亚莉希德壮起胆子。
　　“遂溪基地？！”焉岛突然暴起，一把抓住亚莉希德的袖子，“你知道什么？”
　　“喀山的老上校，你的教官，和我说过一些当初的事情。你当时在现场。你去迎击。两年前，你们就在原爆点边上，你和另外两个人起飞了，你们打光了所有的武器。其他人没有来得及起飞，他们将自己锁在了地下机堡里，但最终却死于感染。”亚莉希德一五一十的回答，她刻意隐瞒了那本笔记本的事情。
　　“库兹明...”焉岛发疯似得用红眼睛盯着亚莉希德，不过随着时间的推移，她慢慢地平静了下来，“还有什么？”
　　“只有这件事。”亚莉希德老实的说。
　　焉岛喘息着，脖子上凸起的血管稍稍平复了下去，“是的。涅洛伊捕获了我，它们把我撕成两截...字面意义上的。一部分的我已经消失了，我感觉不到它的存在。我不明白为什么它们要释放我，或许这是对我的惩罚，又或许它们还有别的目的。我不明白。”
　　“是那架幽灵苏35？”
　　“那不是幽灵。”焉岛的眼睛再度看向了别处，“它就是我，或者说，是我的一部分。它之所以来到这里，来到503，就是为了寻找我。只有将我吃掉，它才是完整的。而只要我没有消失，它就会一直存在。”
　　“也就是说...”亚莉希德睁大了眼睛。
　　“杀了它，然后自毁。没有别的办法。”焉岛仿佛在说一件和自己完全无关的事情，“只要我还活着，事情就不可能结束。所有人都完了。”
　　亚莉希德突然明白了。焉岛为何执意要出击？因为她的每次飞行都会燃烧自己的生命。她毫不怀疑她的敌人会不惜一切代价让自己活下去，至少在它将她“吃掉”之前。因此，她用绝对的实力和冷酷的外表征服了少校和503的所有人。她知道，少校实在是过于仁慈，她绝对不会同意焉岛的自毁。
　　“那你又能从中获得什么好处？”亚莉希德问。“那只是一架飞机。不杀了它，你还能活下去。”
　　焉岛闭上眼睛。亚莉希德第一次注意到，焉岛的左眼是不能完全闭上的，她左眼的虹膜泛着光，像某种光学设备。鲜红的血丝从脸颊向四周蔓延。亚莉希德突然想起：自己从未见过焉岛的使魔，也未曾见过焉岛使用过任何魔女所特有的固有魔法。
　　然后，她听到了焉岛那从牙缝中挤出的缓慢、零散的句子，好像是催眠师在无限遥远的过去寻找到的被遗失的记忆。
　　“我应该这么做。保护人们，排除所有危险，这是我天生的使命。”焉岛说，“我要杀了那个。我只是为了这个。”
　　亚莉希德回忆着那面被打碎的镜子，回忆着焉岛的话。也许焉岛厌恶的是她自己，她努力通过对他人的拯救来控制自己，却无法真正克制住自己？她打破了镜子，因为她害怕镜子里的东西；她想杀死所有丑陋可怕的，因为她自己正渐渐变得可怕骇人……焉岛阳，你的过去到底发生过什么？焉岛在镜中看到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它吞噬着她。然而她打破了镜子，镜中的影像便分裂成了无数个。
　　焉岛...告诉我，你究竟经历过什么？
　　或许……是不是镜子中有一个人忧郁地看着焉岛？从前的焉岛？还是另一个焉岛？
　　那么……另一个亚莉希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