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出错了,点此刷新,刷新后小编会在两分钟内校正章节内容,请稍后再试。
宿舍楼道里静悄悄的,感应灯没有亮——在白天它们本就不该亮起。有人将衣服晒在门口,水从下摆滴落到地砖上,形成一滩发散状的水渍。
亚莉希德走到走廊尽头。艾米的宿舍门紧闭着。她从猫眼向内看去,一片模糊,什么也看不清楚。她又将耳朵贴在门上,终于听到了一点声音,声音时大时小,几乎是耳语。但那不是房间的主人在说话,艾米肯定又打开了电视机,这个基地里并不是每一间宿舍都配备有电视,更准确地说,在过去,士兵们的房间里是没有电视的。艾米的电视是她自己执意要装的,亚莉希德不知道她为什么对于电视机如此沉迷到几乎执着,但她上次提供给自己的那个理由肯定站不住脚,至少从亚莉希德的角度思考是如此。
她觉得艾米喜欢电视机是出于其他的原因。或许,她孤身一人,感到寂寥,却又不愿意向其他人敞开内心,因此只好将自己的渴求寄托在电视上?但艾米对社交网络的兴趣也同样有限,很少有人看见她出入驻地的机房,就算有也是为了查资料和填写表单。
亚莉希德想,谁又能说得清楚别人究竟在想些什么呢?也许艾米只是在想家,想那个她再也回不去的家。但是对于她来说,历史又有什么用?
她犹豫了一会,伸出手,敲响了门。
没人应答。她等了五分钟,随后敲响了第二次。还是没有人应答。又过了一会,她敲响了第三次。
“艾米,是我。”
门荡开了,没人迎门。艾米没有出现在门口,锁是自己弹开的。亚莉希德迟疑了一下,心想难道是闹鬼不成?
室内光线并不亮,窗帘拉着,电视在播放上个世纪的老电影。她花了一点时间才适应屋内昏暗的环境。房子里冷冰冰的,和她上次进来的时候一样。满眼都是灰色的,不同深浅的灰。地砖是灰色的,桌子是灰色的,窗帘也是灰色的。一个灰色的房间。三面墙壁灰色的钢制书架上堆放着过期的杂志和报刊,散发出霉味。床在这个房间里只占据了很小的面积,亚莉希德甚至怀疑如果那些书架坍塌下来,会毫不犹豫地将艾米连人带床生生掩埋在中间。床单也是灰白色的,上面点缀着深色的塑胶星星。电视机柜的下面有用石块堆砌出的几圈图案。她发现艾米蜷缩在床的一角,抱着枕头,娇小的灰色身躯几乎要被这张本就不大的床吞噬。
“艾米?”
那团灰色的物体没有说话,只是挪动了一下位置。她缩成一团,眼睛却不知道看向哪里。
亚莉希德走到床边,坐在床和书架之间空出的一点点冰冷的地板上。艾米锯短了床腿,这让这张床变得比亚莉希德自己的低矮了一些。
“你很快会有新的飞机,又能投入作战了。”亚莉希德眉头紧蹙。
“是失去,亚莉希德,是失去。”艾米用小声的,几乎是耳语的音量说。
“失去什么?”
“失去的东西就不会再回来了,无论什么时候都一样。”
“你有很不好的记忆?”
艾米突然丢掉了枕头,转身下了床。“你来找我绝对不是因为这个事情。”
“我只是来通知你,你会有新飞机,仅此而已。”亚莉希德也站起身来。
她看着艾米在高耸的书架上翻找,将杂志过刊拨弄到一边,终于在堆积成山的纸张里拽出一本薄薄的,黑乎乎的笔记本。笔记本上每一页都有被粘到一起又暴力撕开的痕迹,那是艾米为了看清每一页的内容,而分离了**枯发霉的血液黏到一起的便签纸。
“这是你要的答案。”艾米将这个本子——亚莉希德从那个基地里捡到的本子丢到了她的怀里。
那是一个怎样的恶魔?对于亚莉希德来说,这将不再是个谜团;笔记本的每一页都被艾米写满了英语的翻译和注解,答案比她想象的简单,但却又恐怖至极。解读这个本子其实是一个更为可怕的故事的开端。手记对她来说是一个黑色的印记,一张通向结局的门票,她得到了它,已经无法自拔,无论她如何努力地烧毁它。
笔记里最早的内容,是苏35机群到达机场时记录下的。当时一切似乎风平浪静。这些涂着与503的苏35不同的蓝白空天迷彩的战斗机经历了一次转场,最终到达了这个机场。“这些飞机接地的攻角很小,”死去的地勤这么记载着,“我们曾经培训过如何维护它精密的电子设备……虽然它们与歼11B在外观上很类似,但它们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机型……”
“歼11B(J-11B)是什么?”亚莉希德从来没有听到过这个代号。根据描述,应当是一种侧卫家族的早期战斗机,但她从不知道卡尔斯兰周边国家曾经装备过叫这个名字的飞机。
她跳过了接下来很长的,关于苏35飞行员们和日常飞行训练的记录。“今天的天空一如既往地空旷,”在三分之二左右的地方记录者这么写道,“训练进展很顺利。今天有两架友邻部队的歼-8DF派往外海,但它们没有回来。”
之后的几个小时里他坐立不安。“有三架苏35升空了,我们被告知进入战时状态。”过了一会儿,又写道,“空中管制一片混乱,有什么东西在靠近,这些战斗机可能来不及完成整备了。”
接着,空袭就到来了。两条主要跑道上的联络道全部被炸坏,他们被困住了。“它们的进攻很猛烈……一直在朝着跑道上倾泻弹药……我们的战斗机无法滑出。”场务连疯狂地抢修着跑道,但紧接着第二波精确打击接踵而至,将一整排机库化为了灰烬。“仅仅是战机的损失不足以对我们造成沉重的打击,另有更毁灭性的打击……我们已经做好了冲锋的准备。”这几句话是第二天记下的,他们关上了通往地面的闸门,在阴暗的地下机堡里与不可知的敌人对抗。
高射炮向天盲目地射击,防空阵地上腾起一道又一道火光,但很快,反辐射导弹跟随着雷达波的步伐紧追而来;幸运的阵地及时关机撤离躲过一劫,但更多的制导雷达被反辐射导弹命中,再也没能转动一下。封闭了机库的地勤们很快发现,食物和水的消耗速度都超出了他们的预期。“畏光、恶心、喉咙充血,鼻腔里面也是血,咳血。随队医生说这是一种呼吸道感染疾病。”——在阴暗的地下机堡里他患上了肺炎。
为什么不呼叫支援?亚莉希德这样问自己。她立刻回忆起来,似乎她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他们并不是没有呼叫支援。敌人的数量实在是太过庞大了,以至于几个精锐航空兵师团都没能抵抗住它们的进攻——
亚莉希德突然意识到了,自己手中握着的,正是记录了一年前那场导致焉岛流落到卡尔斯兰的战争的钥匙。接下来的几页纸撕裂得特别严重,显然之前被牢牢粘在了一起。“没有通信,电话和网络都无法使用,可能是被破坏了。是被放逐的人干的吗?为了复仇?那三架苏35都还没有回来。是不是他们之中的某个人割断了电缆?还是……”
“在空袭还没有过去之前决定在此稍作停留,这样我们不必冒任何危险……也许永远留在这里。”他已做好必死的准备,“我们已经没有出路。救援无处可寻……只有等待……还要多久?”
“应该做点什么。警告。告诉其他人这里发生了什么。我自愿去做这件事。”他继续写道,“下一个死的会是谁?”
几昼夜过去了,可能这几个昼夜他一直致力于与他们部队的指挥官进行无形的对抗,与其他士兵进行无言的争论,抵抗不断增长的绝望感。“他们疯了。如果不是我,那会是谁?应该逃跑!”一天后他记录到,“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这片土地,为了我的家人。我从没有想过自己能活下去。”最后的文字被血液浸透。“站起来。往外走。摔倒了。爬起来。被允许走进机库。谢谢。再也没有力气了。失去知觉。血。肺里有血。病了?不……”歪斜的笔画、扭曲的字行,像是将死之人的脑电波。他的话越来越像毫无关联的只言片语,被染成了褐红色。“听见了吗?很快我就要死了。奇怪。睡着。飞机没有启动。我想睡着……它们像乌鸦,围绕着我,等着。。滚!”
在心脏永远停止跳动之前,他用非常隆重的字体写下了这五个汉字,亚莉希德虽然看不明白,但她能理解这些字符里表达的愤怒:“。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