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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内森·郎宁二等兵第五次因为地面的弹坑把自己颠到空中,脑袋狠狠地撞上车厢顶盖时,他的内心浮现出一丝暧昧的情绪,这股情绪并非完全的后悔,但是也掺杂着不少的自我反省,归根结底还是一个问题:我申请调岗到底是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
身边的卡车司机听到郎宁的脑壳与车厢顶盖碰撞的闷响,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并没有说什么。整个车厢都是标准的军用物资运载卡车车厢配置,不少角落里可以看到斑斑锈迹,除了司机眼前仪表盘上一个完全褪成灰色的布娃娃之外,整个车厢内没有任何其他装饰。
三个月前刚从第三军校毕业的内森·郎宁因为毕业成绩优异,获得了自己选择服役部队的权利。当时的他非常草率地认为,将自己的地形勘探能力运用在更加宏观的方面,就肯定能为自己的祖国法兰尼亚带来不小的贡献。因此,他在众人或羡慕或嫉妒的目光中做出了自己的选择——尖刀兵团指挥部的战略参谋处。
尖刀兵团主要负责一些特种作战行动,如法兰尼亚共和国总统所说:“你们像是一把法兰尼亚的尖刀,狠狠地刺入敌人的心脏。”在那里,如果按部就班地发展,他会首先获得一个预备战术官的头衔,日常工作只需要负责其他长官的杂务便可以安稳度日。大概在一年左右,郎宁会获得一次晋升机会,在提高薪资报酬的同时,获得在战略制定上有限的发言权。再往后,如果有突出表现或者长官提拔,郎宁或许能够独立负责某一战略分区的指挥,再往后……应该就是稳扎稳打,平步青云吧。
只要内森·郎宁没有自己主动提出调岗而跑去前线。
那三个月的预备战术官日子给郎宁留下了不少反胃的回忆。整个参谋部里根本没有认真履行职责的人,尸位素餐仿佛才是主流。参谋部的办公室装潢精美,按理说给予脑力劳动者一些工作环境的享受也比较合理,然而参谋部内毫无纪律的风气反而使得那些精致的暗红色地毯与金丝镶边木桌显得更加讽刺。
当郎宁怯生生地向自己的顶头上司提问:“上个月的战术制定计划为什么还没有开始?”时,人还算友善的长官打着饱嗝笑着拍了拍郎宁的肩膀,慢条斯理地说道:“这不得好好感谢静默战争,一直这个样子要打不打的,对我们来说才最舒服啊。”
法兰尼亚人现在用“静默战争”来形容法兰尼亚共和国与东边邻邦玛西亚帝国之间正在爆发的战争。一年前,玛西亚帝国以收复固有领土为由,再次向法兰尼亚宣战。这一决定被诸多法兰尼亚报纸评价为“让人摸不着头脑”。玛西亚帝国尚未从七年前战败的“六月战争”中完全恢复,而法兰尼亚也在前线部署了不少令人望而生畏的自行机械,要论战力,玛西亚并没有资本与法兰尼亚叫板,但他们却还是选择了宣战。
然而战争并非只是单纯的战力碰撞,玛西亚帝国的这一步棋打出的是“收复失地”,这确实是合理的。在七年前的“六月战争”结束后,法兰尼亚派兵驻守玛西亚西南方的黑林高原一带,根据战区编号称其为0410-0415区。这片地区虽然没有大规模的聚落,甚至可以说人迹罕至,但也确实是国际公认的玛西亚领土。在这样的情况下,玛西亚帝国宣布收复失地,把握住了舆论,让法兰尼亚在国际的注视下也无法有太大的动作。
战力与舆论,国际压力与道德高地,这一系列因素在法兰尼亚与玛西亚两个交战国之间编织出了一张异常脆弱但确实平衡的网,一张名为“静默战争”的网。
在战略参谋部里的郎宁并没有觉得安逸,他每天看着眼前的军官,心中只有日益堆积的焦虑。不需要在军校中获得优异成绩,一般人也能认识到,现在的“静默战争”绝对不是什么长久之计,脆弱的平衡一直在等待一个小小的契机,足够小,也足够点燃两国之间的火药桶。
“?你是认真的吗?”听到郎宁的调岗申请,他的长官惊讶得拿出了嘴里的曲奇饼。
“是的长官,我认为自己的能力或许不能胜任战略参谋部日后的工作,但是为了将自己的全部力量奉献给我们的祖国,我申请调往前线,参加战斗。”郎宁并没有撒谎,“个人认为自己的地形勘探和方位指示能力能够在前线作战中为所在小队提供战术情报和敌方信息等一系列辅助!”
长时间没有进行思考的大脑突然被郎宁的长难句拷打,长官眉头都皱了起来:“额……就是说,你觉得你很会……很会认路,然后可以去当侦察兵是吧?”长官花了半天时间理解郎宁刚刚的发言。
“是的长官!”郎宁认真回答道。
现在,郎宁揉着刚刚又被撞到的脑袋,发现自己被调过来的0414高地,完全是一片荒无人烟的死地,似乎从好几个小时之前,除了自己身边的卡车司机,郎宁就没有看到过其他活物。由于海拔较高,这一带并没有什么大型的植物生长,再加上七年前的炮火摧残,目之所及只剩下岩石的灰白和泥土的棕褐色,崎岖地延申到地平线。间或有一些暗绿色的地衣或者苔藓,但也只是徒增0414高地的死气沉沉罢了。
“又撞到了吧,跟你说了抓紧坐好啦。”卡车司机的话里不带任何感情,“这些弹坑是7年前那场战争时留下的,这一片当时好像是其中一处主战场,炸弹都是往这里轰的。”
郎宁点点头,司机的话没有错。根据刚刚的观察,郎宁所在的卡车一直沿着一条形状狭长的山谷缓缓向高地爬行,周围有不少视野良好的制高点,如果在战争中能够拿下这一片的制高点,很容易就能获得视野和进攻的优势,前提是不要被敌军包围。
在郎宁以为还要走一段路的时候,司机突然狠狠地踩下了刹车,郎宁又差点撞上挡风玻璃。“我们到了,你下车。”司机依旧不带感情地说道。
郎宁跳下车,才看到五十米开外那一处隐蔽的战壕。战壕自然是没有什么额外的装饰,就是平地上挖出来的一道一人左右深浅的坑,战壕前方稀疏地布置着一些铁丝网,象征意义大于实用意义。这里就是郎宁今后的部队,尖刀兵团第一特殊作战中队第二小队,编号“勤勉”的临时驻扎地。
司机已经先他一步往战壕走去,郎宁背好自己的行李,赶紧跟了上去。
司机很快消失在战壕中,随后又爬了出来,身后跟了一个健硕的男人,兴冲冲地向卡车跑去。随着司机和那个男人越跑越近,郎宁这才意识到这个男人到底有多么健壮。似乎是最大尺寸的制式军装在他身上都显得拘束,胸口的肌肉包在衣服中也清晰可见。郎宁咽了一口口水。
“你想必就是内森·郎宁二等兵吧!很高兴见到你,但是我现在得先去搬物资补给了,你可以先去战壕里和波旁少尉打个招呼!我很快就回来。”健壮的男人像一堵会移动的墙,从郎宁身边跑过,他身后刮起一阵不小的风。
郎宁行了个军礼,俯身跳进了战壕里,落地时脚下传来一声闷响,以及软绵绵的触感。郎宁吓得赶紧跳开,只见地上的棕褐色泥块动了起来,随后一张人脸出现在了棕褐色的迷彩服之下。
“你踩到了我的腰……”这个人的语气里透露着无奈。
“非常抱歉!我不知道您……不知道您会趴在这里。”郎宁急忙行军礼,尴尬地道歉。一到部队驻地就狠狠地将自己全部体重压在了一名战友的腰上,郎宁只想狠狠抽打自己的脸。
“……那你刚刚……看到我了吗?”那个人摸索了一下自己身上棕褐色的衣物,慢悠悠地问道。
郎宁紧张了起来,这个问题看似很好回答,但是如果直言自己没看到,是否有些过于傲慢,显得自己作战素质不精,连战友都没看到……
“非常抱歉,我没有看到您!”郎宁一咬牙,如实回答。
“……那很好。”被踩到的人听到了郎宁的回答,语气中突然多了一丝满意,准备缩回自己的棕褐色衣物里面继续假扮泥巴,然后他突然想到了什么,“我叫……彼得·沃奇,一等兵,负责狙击支援。”说罢,他完全缩了回去。
还在紧张的郎宁看着眼前通过衣物颜色和独特外形伪装成泥巴块的彼得·沃奇,还有点莫名其妙,不过人家已经缩回去了,现在似乎也没有什么好说的。郎宁收拾了一下自己惴惴不安的心情,转身沿着战壕继续走去。
没过多远,一处稍稍开阔的场地出现在了拐角处。这是战壕里的临时休息站点,也能存放物资。横向延申的战壕每隔一段距离就会纵向挖出一个小空间,四周的土墙用木桩固定,上面盖上防水布,简单地布置就能为战壕中生活的士兵们提供一定的舒展空间。有些地方的战壕会斜着向地下挖,挖出一个类似地下室的空间,也能作为休息室或者储藏室来用。
郎宁眼前的休息站点用的是露天的结构,上面盖着一层棕褐色的防水布。站点中间摆着一张破烂不堪的木头桌子,周围四张同样破烂的椅子懒散的立着。休息站点三面的土墙用木桩简单地加固过,稍稍往里一点还有一个用木头临时搭建的小木屋,没有门,只有一个需要人弯腰通过的小洞口。木屋里面昏暗无光,看不见什么东西。一个没有戴军帽或者钢盔的金发男人正坐在椅子上,把腿搁在桌子边缘,很悠哉地用军用水壶喝着什么。
看到郎宁出现在拐角,金发男人的身体仿佛装了一个弹簧,以一种奇妙的姿势突然从椅子上弹了起来,从身后抽出一顶被蹂躏得面目全非的军帽扣在脑袋上,向郎宁大步走来。
“你肯定就是内森·郎宁二等兵了!欢迎来到勤勉小队,我们真的太缺人了,哦,枪和子弹还有食物也挺缺的,但最缺的还是人,你来了就不一样了,勤勉小队马上要有光明的未来了!”金发男人握住郎宁正准备行军礼的手,狠狠摇晃,欣喜溢于言表,郎宁被晃得手疼。
“报,报告,内森·郎宁二等兵抵达部队驻扎地,听候指示!”郎宁还是努力完成了到场的标准辞令。
“嗨别,不用跟我们整这些官方腔调,听着都难受。”金发男皱了皱眉,但是手里还是没有停下,“我是雅克·波旁,你可以叫我雅克,或者叫我波旁,或者可以叫我雅克·波旁,随便叫,都没关系的,怎么舒服怎么来,以后真开始交火了我可不想听到有人还在说那种官方腔。”雅克·波旁少尉终于松开了摇晃郎宁的手,微笑地看着郎宁。
郎宁更加紧张了,他知道勤勉小队的小队长就是眼前的这位雅克·波旁少尉,也清楚这位雅克·波旁一直以来都是这么一个特立独行的人,毕竟在战略参谋处也听说了不少关于他的传闻,本来以为只是一个有个性的少尉,但是当自己真的面对面与他打交道时,确实有些手足无措。
“好的,遵命,嗯……”郎宁下意识地想说“遵命”,但是突然想起眼前的少尉并不喜欢这种说辞,但是“遵命”二字已经脱口,覆水难收,郎宁后悔地“嗯”了一下。
这种手足无措的样子把波旁直接逗笑了:“噗,别在意别在意,没事,以后习惯就好,噗。”他伸出手臂勾上郎宁的肩膀,另一只手一挥,“来来来,我带你认识一下其他的战友。他们都贼讨人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