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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便宜你,百块。”
“一百。”
“别扯了,你去外面看也是这个价,哪儿都一样。”老板有些无奈地看着眼前嬉皮笑脸的年轻人。
“别介,给老人个优惠嘛。下回还来。”青年说着,一只手就去捞老板手里的零件,另一只则把钱往老板怀里塞。
“你别……”
“害,你这……”
“见外了见外了。”
……
一番苦战,青年大胜而归,志满意得地转身就走,徒留老板无奈地笑叹一口气。
说来那个孩子也是这一片人看着长大的。跟初来时比,不,就是光看现在那个面相,也想不出会长成这么个玩意儿。劳伦兹在这里开店少说七八年,别的手艺本事不知道,但坑蒙拐骗的本领他是看着这青年驾轻就熟的。
“环仔!”劳伦兹像是想到了什么,突然叫住了要出门的青年。
“咋了叔?”环仔扭过头,眼神像是护食的狗。
“不要你钱。”劳伦兹捏了捏额头,青年这种抠劲儿在这一片也算稀有。
“那个,下回送东西的时候……”劳伦兹左右望了两眼,附在环仔身边说:“别让惠子看见。”
“嘿咻咻,我还不懂你嘛叔?包给我。”环仔咧了个笑脸,两步跳出店门:“您一句话,这事肯定妥。”
劳伦兹回想起刚开始大闺女一样害羞怕人的孩子,不禁后悔起当时'怎么不男孩子气一点'的想法。尤其是这两年环仔越发……清秀之后,劳伦兹更是直视不了那股傻气。
“走吧走吧。”劳伦兹背过身转向柜台,没看见环仔悲悯的眼神。
'叔,别怪我,怪就怪婶给的更多。'凝视了一会儿劳伦兹发福的背影,环仔收起眼中的悲悯。
有人睡不好了,是谁,我不说。
户外的光照并不是很好,洒落的日光被巨厦切割成零散的碎块。尤其是最近,发癫的人上人开始疯狂地搞建筑,以不到城市百万分之一的人口带动近乎百之百的人参与到建筑业的伟大腾飞中。不提失去工作后只能在尘土中奋力拼搏的民工的热泪,单说为城市建设献上了民宅的拆迁户们就有着看不到头的美好未来。
“环仔吗?”门口擦洗义体的大爷笑着问了一句,环仔回问了声好。走进彻底不见日光的后街区,环仔才算是把气松开。
此处不得不说明的是A区的城市布局,以避免诸君对高层心存偏见。最初的规划,自然是安排到每条街每条巷,每一条道也马马虎虎地定了姓名。但随着后来巨头空降,大家很快发现了一个小瑕疵——分化问题。
此处的分化自然不能粗暴地讲说人突然长出个狗头,或者狗突然长出个人身子。准确讲,是人脚长出半截狗指头,狗嘴突然吐出个人舌头,零零碎碎的小问题让整座城不伦不类。各类的中心,大厦从开始了单点空降逐渐演化成四通八达的网络,使得本就不宽敞的A区雪上加霜。
羊毛出自羊身上,地皮的问题自要由大地母亲来负责。A区的西行之路由此开始。高楼巨厦一路向西扩张,层层加高。末尾的部分则会渐渐脱离中心,高层大笔一挥,也就有了环仔所在的后城。自此人狗分离,人头就是人头,狗屁股就是狗屁股,清晰明了。
相对应的前城自然也没有傻子。在兜了好大一圈后,A区的前进之路终于闭环成一个大圈,就这么永无止境地以旧换新,不仅在后城大捞特捞,前路也可大展拳脚,痛快万分。各位市民也能齐心协力共创美好生活。
而美好生活的具体方位,目前暂定在前城的时代巨厦,大代表的浮空长廊以及环仔喝的饮料罐的罐身还有巷口垃圾堆里的投影广告上。
瞥了眼睡在工作台上的女人,环仔走回卧室,把穿着一个小盒子的项链取了下来。坐在转椅上,环仔漫无目的地转了起来。
简单的快乐。
在房间里无聊地扭了半天,环仔拿起桌上的项链。轻轻地扭动开关,小盒子弹开,露出一枚金属易拉罐环,环上画着粗劣的半个狗头。
说是卧室,其实不过只是把一个储藏室收拾了一下。由箱子堆加盖塑料板组成的床,由废弃水管兼职的衣架,以及各种形状的机械部件和数据线路都使得房间逼仄更甚。
然而在逼仄中,卧室的一角仍挣扎着挤出一块空间。以破旧的包装盒当底座,精巧的木盒安放在螺丝和钢线拧出来的装饰中。作为全屋唯一一个发挥原本作用的物件,里面只放了件东西——一叠信纸,一个易拉罐环,一张照片。
日历已经跳转到了2497年,在2493年他获准返回荒野之中的家乡。在93年的初秋,黑色人,或者说叫薇娅的黑中介告诉他妈妈离世的事情。
“我替你打点了。”薇娅没说早点回来上工,那时环仔,或者说白安安已经工作了五年。
所谓故乡,即那个遥远的小酒店,以及那个肮脏、荒凉、破败的后城中的后城的种种再次浮现眼前,白安安依旧乘着开始的浮空车回去。
“高兴点,起码看不见坟被前城人碾碎。”陈月安慰着白安安,面目老得很快。是的,等前城再次光顾这里大概还需要很多年。因毫无价值而能逃过一劫,这大概也是种慰藉。
老婆子也死了,红发的姐姐也死了。门口孤零零的直树兀立在萧索的风里,隐没在胡子里的嘴在眼睛看见白安安时也只是抽动了几下。
“小白吗?”晦暗红肿的眼里没什么悲喜。
简单的颔首,迈入酒店,陈月领着白安安穿过后厨。紧闭的排排房门多数落满尘灰,这个地方和知晓这个地方的人大都凋朽了。
“好久没见过你了。”陈月领着我,粗糙的掌心相对于母亲给人又是另一种截然不同的感受。如果说母亲的生活类似沉默,白安安想,大概陈月的就是啜泣。
“生活怎么样?”
“还好。”
“我不该骗你说是去上学,但我也是以为……”陈月扭过头来看着我,脸上柔软的部分都消失了,只剩下枯槁。
“都一样的,学校里不也是听人说东说西嘛。而且我现在吃喝也过的去不是?”白安安笑着挠挠头:“对一般人来说,够好了。”
“对不起小白,我没有劝劝你妈妈。让你去给人使唤……”陈月反而把头压得更低。莽莽撞撞的、幼稚的姑娘此刻在白安安眼里竟渐渐和一个老妇人重合。
“对不起,我也没读过书……”
自卑的气味让白安安说不出话,无所谓悲喜,只有沉重和压抑,似乎这才是这个酒店的真正面目。
“看看你妈妈吧。”精致的棺椁里,妈妈安静地睡在白布下。
“你需要附加背景或音乐吗?鲜花,回忆……”棺椁的底部亮起红灯,标准的电子女声喋喋不休地说起来。
陈月几乎是同一时刻握紧了拳头,而白安安也把手放在了她的肩头。
“没事。”白安安笑着说:“怎么关掉它?”
“您确认关闭我吗?我们的……”
“确定关闭。”
“您可以……”
“确定关闭。”
“好的,再……”
“我确认关闭你。”
电子女声戛然而止。陈月脱了力一样靠在墙上,白安安只是沉默地望向棺椁。妈妈睡着了,租来的棺椁中,安静的尸身反而如同一朵白花在绽放。
“小然有给你写信,”不知何时陈月拿了一叠纸站在白安安身后。“她只是不想你回来,也不想让你长在这种……下流的地方,所以没有寄。她大概想你多恨她一点也好,但对她来说,太不公平了。”
“我妈只是我妈。”白安安看着陈月的眼:“我妈,是最好的。”
没有悲痛的哀嚎,也没有誓言或者诉苦,白安安安静地看了一会儿就转过了身。
“我妈妈,还有别的东西吗?”
“啊,有,有。”陈月跑到一边的柜子边,从里面取出一个铁盒,再把铁盒打开,一枚易拉罐环被细心地铺展开放在盒里压紧。半张滑稽的蓝皮狗的笑脸和自己手上的另半张勉强拼合在一起,有什么东西压抑着说不出。
“太阳刚好亮了呀小白。”阴沉的云中渗出一条条光束,腾起的灰中,儿时酒店似睡非睡的情态猛然袭来。老婆子轮椅的声响,各个姐姐的吵闹,当初中年安保眼中深藏的善意,自己妈妈隐匿在沉静中的属于白安然的整个人生,都像兴奋的鸟群一样撞进白安安的心头。
“等下我陪你去火化吧。小然还留了点钱给你,记得回去放好。”陈月拍了拍白安安的肩。
“谢谢,陈月。”
“啊?怎么……”陈月茫然地抬起头。
“谢谢了。”白安安轻轻靠住陈月的背:“难得被照顾一次。”
陈月默然,头再次低了下去,过了很久才推了白安安一下。
“好了,小然不在,以后要当大人了。”
“已经是大人了。”
“那就拿小然留的万块好好去学点本事,不要被人笑话。”
“以后再说吧。先买了棺材再说。”
“疯了吧你?”陈月一把揪起白安安的衣领。
“你妈辛辛苦苦赚钱让你学本事,专门嘱托我了……总之,你妈更希望你能生活好,这是她的意思。”
“太胆小了她。”白安安对着棺椁反而笑了起来:“过去跟别人说两句话就红耳朵了,对吗?现在睡着了还不老实,这可不能惯着她。”
走到棺椁边趴在沿上,白安安想伸出手,又怕破坏了对尸体的保护。
“前些年我还买不起你呢。现在,现在可不听你了。”
说罢,白安安用皮下植入的终端连接棺椁。点开账户,还剩余四千。
“您好,请问您……”
“你多少钱?”
“一共是五千块,如果您……”
“你闭嘴值几个价?”
“五千。”
“好。”白安安对着身后的陈月说道:“陈姐,什么时候能转过来?”
“马上就可以。”陈月呆了一下,很少有人会亲昵地唤她了。点开终端操作了几下,白安安的终端上很快多出了一位数。
“抱歉,虽然是给我的,还是要花你一千。”白安安对着棺椁笑了笑。
买下棺椁,白安安又费了点力气把上面各种不必要的设备拆了出来。
“学的还不错嘛。”陈月活泼的神态略微恢复了一点。
“能干干净净地躺下睡觉了。”合上了棺盖,能利落抬起棺盖的手,居然在抽开始有些抖。
二人此后没什么话语,来次的客人寥寥,直树像幽灵一样只是从眼前飘过又消失。
“明天要下葬了。”
“能在远离前城的地方离开也不错了。”
“我,你妈妈,都是那种人,但不论她还是我,都不是那些……”
“我知道。”坐在凳子上的陈月微微有些颤抖,白安安把手搭在她的一只肩膀上。“因为比想象中的淡定太多?”
“晴子就是,前一天晚上还说说笑笑的……”白安安知道说的是红发姐姐,实在没办法把那个爽利的女孩和焦虑联系在一起。但安慰陈月才是眼下的事。
……
“我们那个大爷?大爷啊,他会坤斗术嘞。不知道坤斗术?我教你。”白安安装模作样地站起来,拿起碗就要在手上转。
“要转球的吧?还是笨蛋一个。”陈月咯咯地笑起来。大概没经历过这五年的她,这么笑才合适,但现在她不知怎么就统统放下了。身边人的死,或者自己容貌的早早凋败,都不是什么大事。
“诶,怎么不让喝了?”
“不可以喝酒啊。别和外面的坏人学坏了。”陈月一面按住白安安,一边拿起啤酒大口地灌,好像忘了自己刚刚还逗白安安试两口。
今晚,除了酒店不甚明亮的黄灯,荒野寂静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