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灭

　　公元2200年，人类第一帝国新一任女皇刚刚登基不久。
　　在南极洲盘踞的巨企最后残余势力在四年前已经被彻底消灭，年轻的女皇也在两年前于北都登基，昭示着紫发家族开始了他们长久的统治和领导。在与巨企进行了长达近百年的武装斗争后，人类中处于下层的民众终于摆脱了契约奴隶的悲惨命运，历史上第一次实现了真正的自由和民主。
　　可是还没等这些惊喜的余温散去，新的惊喜就又一次出现了：在被TX封杀的超空间航道理论被公开发表之后不久，刚刚改组组建完成的帝国科学院便在旧日的基础上研发出了一种能够改变整个人类历史的新型装置。
　　超空间跃迁引擎。
　　虽然进一步的测试和改进仍然需要进行，但毫无疑问的是，以前在岸上扑腾前进的鱼已经变成了长出四肢的鱼。
　　鱼就是人类，四肢就是超空间引擎。
　　要知道，在没有超空间引擎以前，10光年的遥远距离需要超过20年的时间才能走完，可现在，可能就只需要两个月。
　　而且正如社会学家们所预料的那样，在造出了超光速飞船后，周边几个同样年轻的帝国的态度便立刻从爱搭不理变成了亲切友善。其实也怪不得他们，试想一下，你正在用社交软件和50光年外的一群人聊天，而每次回复的间隔都至少在100年以上，对方物种的寿命甚至都可能低于这个值，再加上信号的损失和改变以及由于缺乏研究材料而根本无从进行的语言翻译和概念转换，沟通几乎是无法进行的。
　　自此之后，原本还存在争议的唯物和亲外思潮便以压倒性的优势成为了人类第一帝国的主流思潮，而后来的历史也证明，唯物和亲外的思潮对人类第一帝国的发展来说是很适合的。
　　虽然也有例外。
　　自从亲外思潮在皇室的支持下成为了人类第一帝国的主流思潮后，帝国中关于取消军备、解散绝大部分帝国军陆军武装力量的声音也愈发响亮起来。这不仅是因为TX残余势力的最终覆灭，也是因为有相当部分的公民支持这样的观点：在宽广无垠的广阔宇宙中，爱与和平才是自然法则外唯一的存在。人类只是被自己那血腥扭曲的历史和邪恶残忍的巨企带偏了方向，走上了完全错误的道路。现在，随着超空间引擎的出现，和友好善良的外星智慧生命一起建设一个友爱和谐的银河系的美好未来已然跃然纸上！
　　终于，这种有着友好的周边国家发来的交流通讯作为完美论据的观点彻底压倒了其他的声音，最终使得人类第一帝国发起了一次全民公投，而具有一票决定权的女皇陛下，则在那次公投中，弃权了。
　　没有女皇陛下参与的投票的结果自然是毫无悬念的：刚刚被改编成帝国军陆军的原海陆空三军的规模将会被削减到原来的十分之一，而刚刚降生还在萌生羽翼的帝国军海军将直接夭折。
　　光是这些纸面上的削减就已经让原本蓄势待发的帝国军直接接近解散，更不用说因此而导致的官兵的懈怠情绪和士气低迷。
　　然而，所有人都必须为自己曾有过的幼稚和冲动付出代价，对于人类这个整体来说自然也是如此。
　　既遥远又不遥远的邻国发来的外交通讯狠狠地打碎了年轻的人类第一帝国那幼稚的幻想。
　　明明是同为虚境的信徒所建立的佩嘉西天佑之国对人类第一帝国的盟友、他们的教友——奈奎乌亚斯托联邦宣战了。
　　宣战是蓄谋已久的。几乎是在宣战通讯关闭的同时，佩嘉西国的海军舰队便已经跃迁到了奈奎邦的境内，没有发出任何警告便击毁了奈奎邦的边境哨站。同时，一艘满载着陆军部队的运输船也已经泊入了这座星系的那颗宜居行星的同步轨道。
　　友邦传回的图像让第一批看到它的几个从未上过战场的人直接吐了出来：与奈奎人互为教友的佩嘉西人正在将俘虏排成一排用激光直接扫过，而被处刑的奈奎人则都有着极其平整的伤口创面，在地上痛苦地挣扎着把自己的内脏涂得遍地都是；平民则被机器人推搡着甚至拖拽着赶进运送奴隶的飞船，他们口中吟诵的经文似乎也完全无法传入他们威权教友的耳朵或是心中。突然，画面中一个看起来似乎很年迈的奈奎人被在队伍一边来回巡查的一个佩嘉西机器人从人群中揪了出来。不知是哪项参数不合佩嘉西人的心意，他被机器人和他的孙女强行分开，丢进了一个装满了老人和婴儿的笼子中，随后这个笼子便在奈奎人的眼前被清空了，只倒出了一堆灰黑的粉末，随着这颗类地行星的微风，飘进了已经充满了黑灰和火光的空中。
　　就连信仰相同的异种兄弟之间都能发生这样落后残忍的战争，人类第一帝国口中的和平与爱，又是否只是人类自己的一厢情愿？
　　人类社会很快便陷入恐慌之中，谣言四起，甚至传出了帝国已经打算向佩嘉西国进贡奴隶的谣言。
　　但是没过多久，女皇陛下的一场演讲便终止了恐慌的蔓延。在演讲中，她先是公开了公投结束后几年中帝国军秘密建设和保存下来的珍贵力量和已经开始重新组织起来的帝国军，在民众终于放下半颗心之后，又委婉但是严厉地批评了民众被大势裹挟，不懂得独立思考的旧时代遗留习惯。最后，则说出了整件事件中唯一被载入史册的一句话：
　　“亲外主义思潮是正确的，但是必须以维护自身利益为前提，并且建立在充足的实力和完备的戒心的基础上，否则便只是幼稚的一厢情愿罢了，我希望大家都能记住这一点。”
　　在之后的半年中，帝国军快速地恢复到了原有的规模，相关的军工和军用科技也重新开动起来，但是，正面战场却依然不容乐观，这倒不是说战略上有大的失败，而是帝国军部队的人员伤亡数字，太大了。
　　即使只是表面上的极为彻底，这次大裁军也依然给帝国军带来了巨大的损伤。原本在新兵训练营经历了完整的学习和训练，又在士官们身边进行了充分的学习和磨合的列兵们几乎已经全部失去状态，恢复成了一张白纸。而那些军龄稍长的士官们也有相当一部分因为各种原因没能再次回到军营，一时之间，帝国军几乎成了光杆司令集中营。可是前线战事的焦灼当然不会因为人类初入太空的幼稚病而有丝毫的减轻，无奈，人类第一帝国只好像旧时代一样在全球范围内大量地征兵，用数量来换质量，只让他们在新兵训练营中简单地学习一些基础知识就负担起列兵甚至是士官的重任，而这样的基层部队，其作战时的伤亡之巨大，可想而知。
　　“也正是在那时，“惊喜之夜”诞生了。”恩斯特在短暂的停顿休息后，继续讲了下去，“起初只是为了快速甄别出新兵中比较有天赋的，把他们独立编成部队，以应对那些较为重要和危险的任务，在那时取得了奇效。后来，战事终于结束，我们的队伍也完全恢复到了裁军前的状态，但是全军上下还是一致同意把这项传统保留下来，原因主要有两个：第一，我们的队伍依然需要尽早地发现那些天赋较高的士兵们来让他们能够尽快承担更重要的职责，做整支部队的开路先锋；第二，我们必须承认，虽然在女皇陛下进行那场演讲后我们对于宇宙的看法已经有了巨大的改变，但帝国的发展还是太快了，过度乐观、毫无戒心的情况还是不断出现在新的一批批新兵中。因此，我们不得不每次都超额征兵，再用惊喜之夜让新兵们都能快速地进入状态，充分认识到宇宙的险恶和残酷，再送其中一部分人暂时回家，这次是综合排名最靠后的10%。但还请这部分人不要灰心和沮丧，你们只是会被催眠消除掉部分记忆和放一个一年的长假，我希望能在明年的这个时候再一次看到你们年轻的身影出现在这座礼堂中，希望你们能理解这样安排的必要性和意义。”说完，他认真地朝着新兵们敬了个礼，而新兵们，无论是将要留下的，亦或是将要离开的，都敬重地回了礼。
　　明明只是听了一个故事和几句话，陈稚却觉得自己仿佛能够感觉到肩上的担子变得更重了一些，那里边既有帝国寄予的厚望，也有那些将要离开的战友的默默祝福。一时之间，陈稚心情复杂。
　　终于，敬礼结束了，但是恩斯特大将却紧接着就再一次开口了：“你们应该没有忘记我承诺过的解答问题吧，尽管问吧，你们有三十分钟。”
　　好几分钟过去了，宽大的礼堂内鸦雀无声。
　　正当陈稚以为不会有人提问了，这场风波将要暂时结束时，身边的一个看上去就十分文静和文质彬彬的女孩却小心翼翼地举起了手。
　　“首长，我想提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