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没有明天,它们来了

　　曲晓卿睁开眼。
　　生物钟告诉她，现在已经是清晨了。她撸起袖子看了眼手表，果然没有错。
　　但周围灰蒙蒙的。窗帘没有拉，天空是一种朦胧的、不健康的灰色。让她想起那种工业城市会有的浓重雾霾。
　　不应该啊。
　　天海市今年来的环境治理都不错，轻重工业大多转型升级，几乎不会出现这样严重的雾霾。
　　离夏天已经不远了，按理说也不应该起雾。
　　她从桌子上坐起身，手指间无意间触碰到另一个人的发丝。
　　剑洛趴在桌子上。凌乱无序的发丝披散在她的肩头，随着孱弱的呼吸声一起一伏。桌子晃动，她发出了嘟嘟囔囔的梦呓声，似乎在呼喊谁的名字，又似乎没有任何意义。
　　桌角杵着短矛。她的另一只手就耷拉在桌边。曲晓卿忽然意识到，她昨天晚上睡觉的时候就一直握着这柄武器，一刻不离地护在她的身边。哪怕睡觉也毫不松懈。
　　她记得，剑洛昨天晚上回到教室的时候落魄得不成样子，眼睛里失去了本来就不多的光彩，半身都染满了红色。她还以为剑洛在骚动中受了什么伤，一打听，才知道走廊里发生的事情。
　　她很想跟剑洛说一句，你们已经很努力了，不是你们的错误。但剑洛很疲惫，很快就睡着了。她不忍心打扰她的睡眠。
　　曲晓卿轻轻站起来，尽量不再发出一点声音。空气很安静，她看着剑洛熟睡的脸，忽然想狠狠地搂到怀里揉一揉。
　　剑洛勇敢、敢做敢为、遇事毫不犹豫。她喜欢这样的女孩子。曲晓卿觉得自己白白浪费了四年可以与她朝夕共处的机会。
　　她踮起脚尖来到走廊里。教室已经足够昏暗，走廊就更没什么光线。她只能隐隐约约看到前方的道路，搭着扶手，才勉强下楼没有跌倒。
　　楼下已经聚集了一些习惯早起的人。空气里散发着辣条、卤蛋等各种小零食的香气，和空气里的血腥味混合起来，有一种说不上来的诡异感。
　　有人碰了碰她的胳膊。回头一看，是学生们暂时的领袖——刘青云。
　　作为一个精致的男生，他平时擅长打理，但此时的她已经失去了往日的光彩，浓重的黑眼圈也显得他变老了很多。曲晓卿怀疑他一晚上没睡觉。
　　“郑词阳的尸体被转移到107了，我们打算在那里和他告别，并商讨下一步行动，你愿意过来吗——如果不害怕的话？”
　　“没什么害怕的。谢谢你。”
　　那只是一具尸体罢了。为什么人们总是会害怕惨死的尸体呢？明明他们才是受伤害、受**的一方，无力地躺在那里，喉咙里无法发出声音，只能借由残缺的身体和冰冷的面容来述说加害者的暴行，提醒人们不要再重蹈覆辙。
　　曲晓卿跟着他走过昏暗的长廊和空无一人的庭室，来到107的门口。她长舒一口气，跟在刘青云身后推开大门走了进去。
　　教室中央的几张桌子拼在了一起，上面躺着尸体。一张从仓库里翻出来的白色桌布盖在尸体上，显得庄重又肃穆。
　　对于处世经验不足的学生们，这是所有能做的。他们也不清楚一个正常的葬礼是什么样子的，只能各自按照自己的方式，抒发心里的悲痛之情。
　　有人把蜡烛摆在郑词阳身边。
　　有人上前，小声地说着一些别人听不到的话。
　　然而绝大多数人只是静静地在后面坐着，仿佛这样就足够了。
　　曲晓卿来得最晚，她入座的时候，仪式已结束。刘青云站在讲台上，用一种沉重的声音说：
　　“同学们，你们能过来，我很感动。”
　　天色仍然是灰的。
　　“正如你们所见，作为天海大学的学生，我们正面临着恐怕是人生中最严酷的考验。一种未知生物入侵了我们的生活，打碎了平静的日子。自昨天中午以来，我们的朋友、同学、舍友、老师……就不断被这种生物寄生并死去。我们面临的不是儿戏，而是死亡的威胁。”
　　“因此，在场的所有人，要肩负起保护学生的责任。”
　　曲晓卿看了眼周围的同学，瞟到了不少熟悉的面孔。
　　唐琦，个子瘦高的戴眼镜女孩，二班的班长；穿白色卫衣的男生叫陈辉，是学生会里的干事；李文东蜷缩在后排靠窗的阴影里，他是动漫社的社长……还有好几个人她不认识，但应该也都是有一定头衔的。
　　刘青云看了眼手表。
　　“已经快十九个小时了，大家心心所念的救援队或军队并没有出现，想必大家一定十分失望。不过，我认为，一切都事出有因。电网和基站的损坏，意味着城市里必然面临着更严重的骚乱。如果我是领导人的话，也肯定先调用有限的物资抢救城市。”
　　“褚瑟，麻烦给他们听一下。”
　　一个戴着厚实眼镜的矮胖男生站了起来，手里拿着一个崭新精致的收音机。他把声音开到最大：
　　“我从昨天起就开始关注收音机里的讯息了。这些话每十分钟重复一次，你们可以听听。”
　　收音机里传出了嘈杂的声音，褚瑟转动擎钮，雪花音逐渐变得清晰起来：
　　“告广大市民同胞，告广大市民同胞……”
　　“……我们面临着严峻的未知生物体侵入，这是一起全球性事件……”
　　“如果有条件的话，请躲避到最近的人防工事。如果附近没有人防工事，请带好充足的粮食和水，寻找一处建筑物躲避，并作好长期应对的措施。有关部门正在集中物资，安排救援队伍，请尽可能地保证自己的安全，和你的家人或朋友一起，耐心等待救援……”
　　“下面播报已记录生物体及应对措施——”
　　“波肯蠕虫是一种以人体为寄主、长约七十公分、通体漆黑的蠕虫状生物。没有视觉，通过气味和地面震动袭击人类。请时刻检查通风管道、下水管道，关紧门和窗户……”
　　“‘彩虹’涡虫是一种以大多数哺乳动物为寄主，长约2-3公分的寄生虫。成虫状态对人类没有威胁，但请警惕可能携带其虫卵的未知水源。将水煮沸15分钟可有效杀死被污染水体中的寄生虫卵……”
　　众人身体微微前倾，无不露出惊愕的表情：
　　“不止一种！”
　　“它们哪里都有……！”
　　曲晓卿的心凉了半截。收音机里一口气播报了五六种不同的新物种，还描述了大城市里人们遭遇的那些惨剧。
　　“爸爸，妈妈……”
　　她抱紧肩膀，“我该怎么办……”
　　一只有力的手忽然拍了拍她的肩膀。
　　她回过头来，一个女孩不知什么时候坐在她的侧面。也许是趁着天色尚未明亮之际，浑水摸鱼进来的。大家都沉浸在收音机里的讯息带来的绝望，完全没注意她悄悄走了进来。
　　剑洛，一言不发地坐在她的身边。
　　像是勇者守护他的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