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

　　事发之前，我和嘉奈是感情很好的青梅竹马。
　　我们住相邻的街区，上同一所学校，习惯了每天都见面。我们在元域的奇幻游戏里下双人副本，讨伐恶龙，经营牧场。偶尔也会偷开浮空船，在城市最人迹罕至的塔顶眺望星空，她说她很喜欢月亮。我们还计划好了毕业旅行的所有细节，我许诺带她离开霓虹灯和大都会，去只在元域里看过的条顿森林漫步，甚至做好了永远住在那里的准备。
　　这种生活本应持续一辈子。
　　都怪该死的康·格拉奇。
　　五年前，生命垂危的康·格拉奇斥巨资让TeMax公司保留他在新世界的意识，希望能借元域永生。全意识上传技术便在那时匆匆立项研发。
　　为回报康·格拉奇的投资，公司组建了庞大的科研团队，用真人进行了多轮纠偏实验。可当时的技术并不成熟，康·格拉奇最终未能如愿。
　　嘉奈的父亲是TeMax公司的普通技术工程师，他的女儿“幸运”地被选作第三批实验品。
　　“他们说十二个孩子都死了，但我知道嘉奈还活着。小韩，你相信我，她只是找不到回家的路啊……”那天早晨，嘉奈的父亲面容憔悴地找到我，对我说这些话，从此一家人音信全无。
　　我浑浑噩噩很久才走出来，换了学校，开始钻研信息与数据处理。毕业后我直接投身赛博盗墓行业，辗转找到技术最好的老K，盗墓之余就四处收集关于她的信息。我坚信嘉奈就在新世界的某个角落，等我去找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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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韩你冷静点，当务之急是取回遗产，离开这里！”老K似乎看出我有些动摇，不住地劝阻，“你的心情我懂，但你要通过什么方式去找她？将意识带离元域的技术你有么？买智能组件和人型构装的钱哪里来？”
　　“跟着我继续盗墓吧，有了康·格拉奇的遗产，所有问题我都能帮你解决。”
　　我知道老K说的有道理，但心里仍然不知所从：“可我做赛博盗墓人的目的是什么？仅仅是攒钱和提升技术水平？我不就是为了将来有能力深入新世界的角落，更靠近嘉奈她一点吗？”
　　是在问他，也像在反问自己。
　　当个赛博盗墓人虽然足以在新世界小打小闹，但这个身份注定了有些东西是我永远接触不到的。唯有趁琦菈提供的机会混进公司内部，我才有可能收集到事关嘉奈的“绝密”信息。
　　某种程度上而言，这本就是我下一步的打算，可它来得太突然，令我措手不及。
　　“就算你找到那个女孩又怎样？公司会允许你带她出来？我说过她的意识能否存留至今还是个概率问题！”老K的嗓音陡然升高，“靠给TeMax当狗来解决问题？根本不切实际！”
　　我对老K的固执已见莫名反感，脱口而出道：“那难道不该抓住机会尝试一次吗？要学你做个顽固的老头？你连最新的安保协议都不知道！”
　　他愣住了。
　　气氛变得很尴尬。
　　相识一年多，我们的关系从没像此刻这么失控。我本无意争吵，但情绪亟需宣泄。
　　原来在事关嘉奈的问题上，我没有给自己留过容忍的余地。
　　见老K还在沉默，我厚着脸皮想给他道个歉，却听见频道里先我一步传来他的声音：“先把任务完成吧。”
　　“怎么说也在一条船上，办法我会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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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按照任务通知里试验型AI失控前的最后坐标点，我传送到了新世界的公共墓地。
　　这片广阔的区域是给买不起元域遗产安保服务的穷鬼们准备的，因此没有纳入公司的安保协议。这些人去世后，元域内的个人数据就被转移过来，像个巨大的赛博垃圾场，也是座金矿。
　　我和老K经常组队来这，独自一人也偷来过好几次。
　　我挖了很多人在新世界里记录的视频讯息，有天在某个片段中看到那无名女孩的侧脸和十七岁的嘉奈很像很像。
　　有多像呢？
　　我答不上来，只是感觉而已。
　　其实我记不太清她的样貌了，她再见到我的话也会认不出来吧。
　　公共墓地里更多的还是黑客们制造的流氓AI、非法入侵时传播的病毒和攻击程序以及同行口中的电子幽灵和赛博粽子。
　　以往老K负责挡下它们的骚扰，一个人的时候我就装上他设计的反入侵插件。
　　但今天事发突然我毫无准备，老K因为和我吵架，到现在什么话都没说。
　　我在坐标点周围漫无目的地找着那个失控又失联的试验型AI。
　　天空灰蒙蒙的，远处还起了雾。风吹过来，几乎能看清夹杂其中的潮湿水汽。新世界的区域环境与气候模型制作得非常精良，难怪人们如此沉迷。
　　走到一处分岔路口，我正踌躇着，虚拟屏上却先后弹出两则消息。
　　一则是琦菈的：“试验型AI——艾妮卡-12.0.6.A在新世界的虚拟形象为少女，背部有公司标识，找到并控制它，查明原因。如需公司技术支持请联系格伦。”
　　消息最后附带有她和格伦的联络频道。
　　另一条是老K发的：“我破解了TeMax几款试验型AI的数据，设计了常用的工具，装包给你传过去了。我头疼得很，准备睡觉，没事别找。”
　　老K的刀子嘴豆腐心让我有些触动，不管怎么说，能走到这里离不开他的支持。
　　对不住啊老K。
　　我给他回了句道歉，然后在工具包里找到他发来的通用定位程序。加载完毕后，明亮的引导光标凭空出现在视野里。
　　东北方向845米。
　　我一路小跑着过去，终点是颗粗壮的紫杉树。身穿公司蓝白制服的艾妮卡背对着我斜靠树干，像是在欣赏远方的风景。
　　我缓步靠近，慢慢看清了被泥泞弄脏的公司logo、少女及肩的银白色短发以及细嫩的皮肤上几块不大的擦伤。
　　她仍没注意到我。
　　我转到她面前，不料正好与少女从远处收回的目光撞上。
　　四目相对，我心头一颤。
　　艾妮卡的眼眸呈现淡淡的蓝宝石色，清澈而透明。她的眼神生动，藏着几分哀伤，全然不同以往我看过的任何AI的双眼。
　　更像是有灵魂的人的眼睛。
　　她变幻的眼神让我想起了只在梦里出现过的嘉奈。
　　是幻觉吗？巧合？又或者……
　　我忘记了呼吸，思绪万千。
　　“你好？”艾妮卡怯怯地问道，“那个，你是来做什么的？”
　　回过神来的我尴尬地挥了挥手，“艾妮卡小姐你好，公司派我来的，他们让我，嗯，为你检查身体？”
　　应对AI并非我的强项，便胡乱编了个借口。
　　“这样啊。”她扶着树干慢慢站起，轻声说道，“我也感觉身体不对劲，人晕乎乎的，好像做了很久的梦，把所有东西都忘干净了呢。”
　　听起来像遭受攻击后出现了信息丢失。我默默下了诊断，顺便将老K发来的信息回溯头环生成出来。
　　“艾妮卡，是我的新名字？”
　　不记得自己叫什么？
　　我立即警觉起来，条件反射般看向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