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导入事件信息数据，筛除无效因子，提取关键参……提高V.D.F.307-319的权重……第三十五次模拟结束。”
　　“结果代入节点后行为模型进行交叉验证，符合预期。”
　　“老K，这是成功了？！”我看着虚拟屏上的数据，又惊又喜。生物监测手环也给出心动过速的提示。若非此刻我正在元域内深潜，说不定真会晕过去。
　　“别急，年轻人没见过世面，让我看看！”老K唰地凑过来，只看了一眼，这个高瘦的中年老男人便孩子似的手舞足蹈起来。“没错，小韩你做得好啊！”
　　“都是您教得好。”夸完老K，我顺手把数据代入算法，密钥破解的进度条立刻读了大半。
　　一年前，我跟着老K成为了赛博盗墓人。
　　赛博盗墓是个形象的说法，指将网络上多到数不清的过期私人数据占为己有，进行处理后从中牟利。元域账户内未被交易的资产、体感游戏账号中可回收的装备、超梦编辑器里从未流传的个人作品和小众收藏……这些信息连接着无数需求，价值难以估量。赛博盗墓人有点像黑客，不过要等数据的主人去世后他们才会“代劳”清理。
　　干这行向来是只做贵的不做对的——诈骗勒索、兜售机密、倒卖黑货、操纵市场……通通来者不拒。
　　与之相比，我和老K格外另类。
　　虽然我们都想发财，但尚存几分良心，又是臭味相投的技术党，因此只在元域内做点破解密码的干净活。
　　必须承认，老K的技术非常好，他的密钥破解算法和数据行为学实操在行业内是顶尖的。跟着他我进步飞快。
　　今天的盗墓我几乎独当一面。
　　“叮——”
　　密钥破解完毕，长长的交易密码弹了出来。
　　老K拍了拍我的肩，“最后一步我来吧。”
　　我知趣地让出位置。
　　一周以前，我对老K多少有几分意见。我觉得他太保守，技术优势这么明显却只用来破解密码，折腾一年收益为零。
　　这使我根本攒不下钱，离破产永远只差二十四小时。
　　直到老K郑重其事地告诉我下周对康·格拉奇的遗产下手，我才知道他的布局有多大。
　　就是为了今天！
　　康·格拉奇是有名的富豪，也是元域的狂热爱好者。早在TeMax公司旗下最有影响力的元域产品《理想新世界》内测时，他就已在其中肆无忌惮地消费享乐，如此醉生梦死二十年。直到五年前康·格拉奇去世，他在元域内仍留有巨额资产等待交易。
　　有趣的是，康·格拉奇并没有为他的元域遗产购买任何官方安保服务，而是斥巨资构建了私人反入侵协议。尽管协议安全可靠，拦截了迄今为止所有的攻击，但也使他的遗产与元域公共墓地内保存的数据落得相同下场——遭遇入侵时不会引来公司的网监小组。
　　时代抛弃了你，康·格拉奇先生，你不会想到我们的技术有多先进……我一边感叹，一边计算着分到我账户里的钱够买几套最新款人型构装。
　　突然，闪着刺目红光的“WARNING”在我们周围亮起，随之而来一个不含任何感情的声音：“立刻停止操作！蹲下！”
　　TeMax的网监小组！
　　我难以置信地看向老K，他马上就能完成交易，现在却不得不和我一起老实蹲下。
　　两边不断有全副武装的安保人员出现，一名佩戴特殊身份识别牌的组长朝我们喊着警戒词：“我是网监小组B3组长格伦·施迈尔，你们违反TeMax公司安保协议，现在由我实施抓捕。”
　　冰冷的机械音让人想到死亡。
　　老K抢在我前面说明情况：“格伦先生，我们入侵的是康·格拉奇的遗产，他没有购买贵公司的安保服务，是不是误会了？”
　　我看到格伦满脸不屑：“以往不归我管，但他的反入侵系统被攻破后资产转为待交易状态，按照公司最新的安保协议，这些资产将自动享受顶级安保服务。而你们，则要按照协议为公司服务二十年。”
　　“我误会了吗？”
　　怎么会有这种规定？安保协议什么时候更新的？没赚钱，还把自己卖了？
　　反差之大让我感到一阵天旋地转，恍惚间听到老K不死心的声音：“那我什么时候能交易？”
　　格伦本来正要让人给我们植入抑制程序，此时忍不住喝道：“你是傻X吗？资产都是公司的……”
　　“不！是我的，我的！”
　　老K突然暴走，歇斯底里地叫喊着朝交易面板扑去。
　　他的动作极快，我只来得及瞪大双眼，然后就看见格伦掏出手枪扣动扳机。
　　“砰！”
　　老K的头被轰烂了，鲜红的内容物溅得我满脸都是。他的身躯软软倒下，并迅速马赛克化。
　　他下线了。
　　“哈……哈哈？你不是要抓他吗？怎么在这把他杀了？”我咧着嘴，像个傻子一样笑着。
　　老K逃出去了！他马上就会把我从深潜舱里拉出来。
　　“怎么，在等他救你出去？”
　　格伦的话好像一道雷打在我耳边，我的笑僵在脸上，耳朵却不由自主地搜寻私人频道里老K的骂街声。
　　没有。
　　他真死了？
　　“他是个大傻X，你也好不到哪去，永远留在新世界打工吧。”说罢，格伦转过身去，旁边的组员则朝我围了过来。
　　永远留在新世界打工……
　　我呆呆地望着他们走近，脑海中不断回响着格伦说过的话。刹那间，仿佛有电流从头到脚穿过。
　　老K在元域深潜的意识没有回到他的身体里，去哪了？
　　“是全意识上传！对不对？”在他们把芯片放进我后颈之前，我终于想明白了哪里不对劲。
　　我看到格伦身子颤了颤，接着一把手枪立刻抵在我脑门上。所有人都把武器对准了我。
　　“五秒，说出你的任务、其余同伙以及窃取的所有情报！”
　　我一惊，心知他把我当成了商业间谍，赶紧开口辩解：“先生、格伦先生，我是推理出来的！”
　　“贵公司下个月就会举行三十周年庆典，据说将推出划时代的元域产品。新世界现在人人期待的技术突破是什么？必然是摆脱深潜时限的全意识上传技术！”
　　“只要让大家的意识永远留在新世界，用户就不会流失到其他公司的产品里去，新世界的地位将无人撼动。”
　　“这项技术想必已经基本成型，或许还存在漏洞，但格伦先生不就是拿我们这种人来做测试的么？”
　　“我同伴的意识没能下线，他肯定在新世界某个无人知晓的地方……当然，这些都是我猜出来的……”
　　格伦拿枪指着我，不为所动。
　　我明白自己说得还不够，于是深吸一口气：“康·格拉奇的遗产我们分毫不取，都是公司的！我们愿意给公司服务二十、不、三十年，不要薪水，随时加班，都可以！”
　　“但我只求格伦先生您一件事，别把我们的意识上传，求您了！”
　　“我想以后还能上街吹吹风，看看月亮……”
　　说到最后，我已跪在地上，泪流满面。
　　“不是我想听的内容。”
　　无情的声音击碎了我的幻想。我闭上眼，被迫迎接奴隶的命运。
　　老K，你把咱们害惨了！
　　然而枪没有响，耳边却传来一道成熟的女声：“别白费功夫了，格伦。”
　　“我刚刚查了他们的活动记录，的确不是间谍。你反应有点过度，晚上加一次检查。”
　　竟然有人为我说话？
　　我激动地抬起头，想向她表示感谢，可面前只有个头盔大小的白色光球，声音正是从光球里传来：
　　“这个孩子留给我吧，你们B组该去巡查更重要的区域。”
　　“是，琦菈部长。”格伦带着其余安保人员毕恭毕敬地行了个礼，随后陆续消失。
　　“琦菈女士，我愿意为您和公司服务！”我尽可能表现得忠诚而卑微，以期取悦这个连格伦都敬畏的公司高管。
　　“刚才的分析我都听到了，你聪明且潜力不错，有为公司效力的资格，但这还不够。我暂且同意你的要求，如果你能让我满意的话。”琦菈的声音柔和，似乎心情不错，“眼下我们都忙着升级新世界，许多事情没人处理，你很幸运，有机会去证明自己。”
　　话音刚落，我面前的虚拟屏上便出现了一则任务通知——让我去新世界的公共墓地处理试验型AI失控的问题。
　　我砸了咂嘴，公共墓地我没少去，可和AI打交道就需要老K来帮忙了。
　　我小心翼翼地说道：“琦菈女士，接受您指派的任务是我的荣幸，但我需要同伴的协助……”
　　出乎意料的是，琦菈答应得很干脆：“好，我让他出来，你们一起，就像今天这样。”
　　成功了！老K，你可得好好谢谢我！
　　我长嘘一口气，转眼却发现手腕处多了个橙色倒计时。
　　167:59:58。
　　琦菈注意到了我的疑惑，“看你没什么经验，这次任务给你七天时间。失败的话，我们之间的承诺作废，格伦会把你们送回该去的地方。”
　　“祝你好运。”
　　我目送光球飞向远方，心情很是复杂。虽然将老K救了回来，但仍未彻底摆脱终身为TeMax打工的命运。
　　像一把剑高悬在头顶。
　　但不管怎么说，至少还有七天时间……遗产，还有她……这是最会的机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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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私人频道里，我终于等到老K的声音。
　　他的状态很糟糕，从深潜舱出来干呕了半天，然后告诉我那是个漆黑的噩梦。
　　我把后来发生的事情向他交代清楚。
　　“先干着吧，找机会取回遗产我们就离开，永远不再回来。想让我给他们卖力？做梦去吧。”沉默半晌，老K说道，“另外，有个坏消息，我的深潜舱出了问题，只能在工作室的电脑上帮你。”
　　“其实……要是真能自由深潜的话，给他们做事也不是不能接受。”我试探性地说着。
　　“哈？”老K肯定觉得我脑子坏掉了，他数落了我一通，突然在某一刻恍然大悟，“韩铭，不会是为了那个女孩儿吧？”
　　“嘉奈？”
　　我点点头，没有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