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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饭过后，可可亚主动提出收拾餐具，就留下了我和罗菲莉娅在一层的客厅独处。
修卡宅邸的家庭氛围，算不上融洽。目前观察下来，可可亚与家人的关系算不上和睦。现阶段，直接为其扣上一个‘老土的家庭剧情’的帽子，也不算出格。
但可可亚和罗菲莉娅之间，微妙的态度和相处模式实在令我在意。
我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望着收拾着餐具可可亚，不禁皱起眉头。
在进行心理分析时，家庭环境是极其重要的因素之一。
可可亚不愿意谈论学院的生活是理所当然的，毕竟罗菲莉娅提到的矛盾源点，正与校园生活，以及罗菲莉娅作为父母的不称职有关。
但即使如此，她应该比我看到的表面，更亲近这位母亲。在我看来，这并不足以左右她们的相处模式。
因为她们实在太像了。
人类作为社会性动物，家庭环境造成的影响决不能轻易忽视，甚至、这能直接决定一个人的性格和处事方式。
可可亚的行事方式，谈论事情的语调和独到的见解、与罗菲莉娅的手腕，虽然说不上相似，却无不显露出她受到过的影响。
若是处于叛逆期的孩子，对父母的任何作为，都会陷入厌恶。若可可亚真是因为类似的原因与父母不和，她就不应该在父母已经知情的情况下，只展现出这么一点叛逆。
甚至，她还对一个素未谋面的同校学生，提出带她回家见父母，让他们安心。
无论怎么分析，我都只能从中嗅到强烈的阴谋气息。
我看像坐在沙发另一头的罗菲莉娅，顺着她的目光，我注意到她也正饶有兴致的额观察着可可亚的一举一动，在可可亚熟练的动作中，我也能看出她肯定是经常做家务的孩子。
“你知道‘万神殿’吗？”
罗菲莉娅突兀的提起了让我紧张的话题。
我可不能承认我接触了墨丘利起源与核心，只好做出不解的表情。
她没打算等我回答，把身子倚在扶手上，转头意味深长地望着我，说道：
“在我们这边，这算不上机密。实际上，现在居住在墨丘利星球表面的人类，不到墨丘利全体人类的百分之一，剩下的，都在名为‘万神殿’的仪器里。”
说到这里，她冷笑一声，稚嫩的脸上挂上一丝不屑。
“咏梦，你认为哪一边才是真正的统治者？”
过于有倾向性的问题让我一时间无法回答，这听起来就像是让我站队的话语，我可不想在表态。
万神殿和现实的人类，我都算不上了解。不过，我早就学会了更聪明的答案。
“既不是万神殿，也不是现实的人类。而是位于他们顶点的，数量更少的一小部分人。”我马上做出回答。
“真是聪明的答案……你说得没错，真正的统治者，永远不可能是大多数。”
罗菲莉娅沉吟片刻后，继续说道：
“你知道为什么‘墨丘利安保’是由万神殿直接管辖吗？”
“有这种事吗？”
“你也不用继续装傻了，咏梦部长。墨丘利每一个人都已经把你的名字刻进了脑海。”
果然如我所料，朔月那一通操作早就让我无所遁形，我也懒得在回答罗菲莉娅那些试探的问题，直接选择了沉默。
“方舟系统，据说是根据事先设计好的模型，将零点能量转化成质量的特殊仪器。本质上，它和电脑没什么区别。”
罗菲莉娅也不在意，继续着刚才的话题。
“也就是说，如果没有人去设计‘模型’，方舟系统也只能复制现有的东西。在墨丘利……甚至方舟系统能观测到的所有宇宙中，只有墨丘利有一样东西，同时拥有人类大脑的创造能力，以及远超一切计算机的计算能力。”
言至于此，我已经明白了罗菲莉娅想对我说什么。
我有些不愿意继续听下去。她接下来的话语，就像是在向我阐述不合理的‘统治’的合理性，不正确的‘社会’的正确性，不必要的‘牺牲’的必要性。
她不在意我的冷漠的神情，更不在乎我作何想法，对自己也是同样。她仅仅是陈述着‘事实’。
“如果他们愿意，下一秒就能将墨丘利的一切从根本上抹去，但他们不会这么做，更不愿意这么做。他们并不是无情的机器。‘万神殿’是人类在无边无际的黑暗宇宙中，唯一的灯塔，咏梦。”
V也和我说过，万神殿的‘人类’是自愿成为其一部分的。终其一生，他们都会为人类的未来贡献自己的力量。
平凡地生活在世间的每一个人，也许都不知道今天的生活又多么来之不易。但只是因此就让闲得没事的人类放弃妄想，那未免有些小看人类了。
想到这里，我不禁轻笑了两声。
罗菲莉娅目光凌然，但我还是没能忍住攀上来的笑意，竖起食指。
“从人类社会步入农耕文明，就开始养出了我这样的闲人。闲人们没什么本事，就是特别喜欢做一些图方便的事情，比如一些不切实际的幻想。”
自由意志不过是谎言，社会也不过是前进的工具。从灵长类的恐怖直立猿仰望星空的那一刻起，在灭亡之前，人类就不会再停下来。
“让一切实现的不是你的幻想。路是那些脚踏实地的人，一步步走出来的。”
对于罗菲莉娅的不满，我也能够理解。
我也只是个满嘴大话的煽情演说家，可做不到什么了不起的事情。但只是积累的知识的话，我也有不少。
也许确实只是幻想，可恰好我不是墨丘利人，有些事情，我可看得比任何人都要清楚。
我轻轻摇着食指，满不在乎地说道：
“你知道无限的能源，在我这个外来者眼中，意味着什么吗？”
罗菲莉娅一怔，她没料到我突然转移了话题。
她终于露出一丝破绽，我立刻心满意足地继续说道：
“无数宇宙的每一粒尘埃，每一个奇特的现象，所有的星尘都将属于人类。摆脱了能源束缚的人类，能用它冲破前路的一切障碍，能让任何不切实际的幻想变为现实。人类将成为无穷宇宙亘古不变的主人。”
“即便太阳燃尽、宇宙中的一切陷入死寂，人类手中的火种也将继续点燃，照亮漆黑冰冷的宇宙的每一个角落。所有的可能性、所有的希望，都尽在掌中！”
“可现在……”
我话锋一转，甩动着因为情绪而不安分的触须，苦笑一声。
“墨丘利人竟然还缩在这颗窄小的行星里，过着平凡的每一天，甚至崇拜起了被关在仪器里的同类，认为它们才是真正的救世主……？！我可理解不了墨丘利的价值观。但我清楚，万神殿的统治者只是在害怕他们掌握不了的东西。”
这些话也不全是我的本意。万神殿的存在，也许有其他理由，但这番话也是为了显示我们的冲突。
可不能让她觉得，我是个既没有信念，也没有伟大理想的普通人……不然，就只会被他们当做和其他常人无异的‘消耗品’而已。
也许这一切只不过是我在自顾自地作秀，甚至罗菲莉娅根本就没这么想……可一想到万神殿堪称果决的杀戮命令，我却没办法不以最大的恶意揣测他们的内心。
面对我有些咄咄逼人和刺耳的话语，罗菲莉娅闭上眼睛，沉默半晌。
直到几分钟后，收拾餐桌的可可亚在厨房灯光的背光下，在洗碗池前捞起袖子，水龙头清水的声音代替了寂静，罗菲莉娅才舍得张开眼睛。
她摇摇头，以一声叹息开始了新一轮的对话。
“你说得没错，万神殿只是在害怕。害怕自己的统治被未知的东西动摇……但万神殿这份恐惧，也与墨丘利的安危绑在同一条绳上。若是有能威胁万神殿统治的未知存在，那同样也能威胁这个世界的安危。”
“那红魂呢？”
我轻描淡写地指出她言语里的漏洞。
“万神殿在阻止所有一般人接触红魂，这不仅仅是因为其中的危险，也是因为红魂会带来万神殿无法预料的变化，他们交接给红魂对策部门的资料，全部都经过精心修改，为的就是不让其他人掌握这份力量。”
“你根本就不明白红魂有多么危险。”
罗菲莉娅苦笑着摇摇头，她望了一眼远处的可可亚，随后才将那双充斥着苦痛与折磨的眼神，落到我身上。
“个体拥有了能左右世界的力量这种事情……若人类得到的是暴君，人类社会又将回到暗无天日的时代。人类至今为止努力消灭的诸多恶行、暴行，都将在社会上重现，并被红魂无限放大……”
“那可说不定，也许只是万神殿的老东西们一厢情愿罢了。”
我翘起腿，环抱着双臂。罗菲莉娅的说辞我已经差不多听腻了，也就是常见的那一套话术。
她只是竭尽全力地在转移话题，掩盖万神殿加害与红魂事件相关之人的事实。
“……你要为了虚无缥缈的东西，赌上人类的未来吗？”
最后，连大义也搬了出来。
“是不是虚无缥缈的东西，那就只有天知道了，”我平静地回应到，“至少，能系统研究的红魂，可比自称是神的统治者要可靠，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