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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念汐身形顿时僵住。她缓缓转过身来,轻咬唇瓣,目光警惕地望向对面的男子,低声道:“裴铎?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裴铎倚靠在躺椅上,双手枕在脑后,一条长腿搭在地上,另一条长腿半屈,闻言稍稍转眸看过来,剑眉挑起,漫不经心道:“姜大小姐,这话应该我问你才对吧?要不是你占据了休息的地方,我能委屈自己到这里来?”
姜念汐:“???”
她刚才明明还看到他在酒楼吃酒,谁知道他转眼间便会出现在绣阁里。
他一个男人,也会逛绣坊吗?
奇怪归奇怪,姜念汐并不想过问对方的行踪。
当然,她也不喜欢自己被冤枉。
“如果你没有吃醉酒的话,”姜念汐一手按着门板,长睫轻抬,目光微凉地盯着对方,“应该能看得出我是在躲人,而非在私会。”
她这是一个有些提防又随时打算会离开的姿势。
裴铎听她说完,颇有兴趣地坐起身来。
他舒展了一下长臂,唇角勾起,似笑非笑道:“这我如何知道?刚才走远的那位是虞世子吧?兴许是你们闹了别扭也不一定......”
姜念汐毫不客气打断了他的话:“裴少爷,既然不知道,就不要妄自揣测。”
她声音轻软婉转,说话时眼波流转,虽然是在警告对方,但看起来却是一副打商量的样子,没有丝毫攻击性。
裴铎低低笑了一声。
他站起身来,长指在果碟里拈起一枚青梨,随意往空中抛了一下又闲闲接住,转首过来,挑起眉头道:“这么说,是我错怪你了?姜大小姐,吃梨吗?”
姜念汐:“???”
他看上去并不是很相信的样子。
她矜持地瞄了一眼他手里的青梨,应该是那种酸甜多汁的口味。
她是喜欢吃梨子,可现下是在躲难,哪有这么闲适的心情?
姜念汐语气疏离又礼貌地拒绝:“多谢了,不必。”
想必这个时候虞世子寻她不见,已经离开绣阁,她也无需在此多留。
而且,她也不愿同裴铎呆在一间房内。
双手搭在门栓上,姜念汐正欲推开门扇,却听到对方将青梨啪地一声扔到果盘里,又幽幽道了句:“这就要急着离开?既然遇上了,有笔账,我们是不是得算算清楚?”
姜念汐动作一顿,指尖霎时停在原地,她就知道这人刚才的友好是做做样子,他才不会轻易放过机会,一定会趁此报复。
她侧转眸子看过去,裴铎已经迈动长腿走了过来。
房屋内凌乱的光影照在少年俊朗的脸庞,星目深沉似潭,唇角随意勾起,锋利骄矜比以往更甚。
而且,姜念汐发现,对方的身量比以前又高了不少。
她不由得挺直脊背,攥紧指尖,仰首直视对方的星眸,虽然眉眼堪堪到他下巴的高度,但从气势上绝对不能输给他!
裴铎的目光停落在她微抿的唇瓣上,突然莫名挑眉笑了一下。
姜念汐:“???”
他悠闲自在的双手抱臂,微垂下星眸,唇角勾起一丝弧度:“你紧张什么?”
姜念汐愣了一下,随即坚决摇头否认:“我没有紧张......你想怎么算账?”
两人的过节是在济州发生的。
当初姜念汐她爹外放济州,公务繁忙,根本没时间照顾她们姐弟两个,又不便让她整日跟在身后学习疏通河道、修缮殿所之类的东西,便将她送到济州的见音学院。
见音学院专为女子而设,可以在其中学习女红针黹琴棋书画。
当然,她爹将她送过去,并没有指望她学什么了不得的技艺,主要是为了让她消磨打发时间。
不巧得是,与见音学院一墙之隔得便是在济州名气最大的枫翎书院。
枫翎书院是官学,名师大儒汇集,是想要科举入仕的男子首选的读书圣地,其中入读的学子要么才学出众,要么是官家子弟。
出于对枫翎书院的好奇,没多久,见音学院私下里流传了一份名册。
名册是书院里的女子共同编纂,记录的是枫翎书院最有特点的人物,诸如最有才学、相貌最俊等等。
而上面对于裴铎的记录——经过几个女子七嘴八舌地讨论,其中姜念汐自然也被拉来参与并被迫表明了态度——在他相貌出众的特点后,又加上了几点—表里不一、朝三暮四、口是心非、风流不羁。
又因为她书法最好,这名册最终由她执笔落下。
这事不能怨姜念汐。
一开始,她是认同大家对裴铎的评价的。
她在济州时,她爹下属官员家里有一位千金,曾哭得梨花带雨地告诉她,自己费了多少心思,天冷吩咐人为裴铎送暖炉,天热吩咐人为裴铎送扇子,平日里书信不断,嘘寒问暖、关怀备至,就等对方来提亲,谁知对方东西照收,但转眼间便不认账。
如此哭诉过的,还有见音学院几位才学名气相貌都不俗的女子。
所以,见音学院的女子在名册加上这一点,便是为了提醒学院的女子要警惕此人,不要空被他的外貌迷惑。
出发点自然是好的。
但是,后来......似乎这其中有一点误会——据说有人冒充了他,不过既然名册已经定下,也来不及改了。
谁知,这份在女子学院私下流传的名册,不知怎么竟然到了裴铎的手里。
他看到对自己的评价直接气笑了,经过核对笔迹、暗暗打听、追根溯源地查找,最后把罪名按在了姜念汐头上。
这其中有几多巧合,但究其主要原因,笔迹是一个重要因素,再则姜念汐本就是见音学院名声最大的女子,而且她容貌太过出众,在枫翎书院的男子几乎无人不知,私下谈及她,脸上都会露出仰慕之情。
所以,那些男子理所当然地认为,这名册的编纂评价,必然是出自姜念汐的手笔。
因为这件事,裴铎翻墙去见音学院堵过姜念汐不少次,誓要从她那里讨要个说法。
一来二去,两人之间的仇怨不但没有解开,误会反而越来越深。
直到姜念汐离开济州之前,实际上,经过她长久以来的观察,最终确定了一点,说裴铎风流不羁确实冤枉他了。
他那张动不动就阴阳怪气刻薄无礼的嘴,只要女子看到了他的本性,恐怕很难再对他心生爱慕。
简而言之,他应该根本没有风流不羁的机会。
恰好快离开前的一日,裴铎约了她在书院的后山相见,姜念汐按时赴约,打算将两人之间的误会解释清楚。
谁知等了许久,对方根本没来。
到了第二日,裴铎依旧是一副吊儿郎当、毫不在意的样子,姜念汐才惊觉自己被他狠狠摆了一道。
气恼之下,她便扳动手腕上的袖箭——没错,当时她为了防身,特意带了袖箭,结结实实朝对方射了一箭。
射完箭之后,她便头也不回十分坚决地离开了,只听到对方一声慌乱的惨叫。
再之后,她便随她爹返回了京都。
所以,与裴铎再次在京都相遇,是她意料之外又最不愿意看到的事。
垂眸思量间,长睫下意识轻眨了几下,她现在想来——自己当时没有问清楚缘由便向对方射箭,似乎太过莽撞冲动了。
裴铎适时地咳嗽了几声。
他以手抵在唇边,敛着眉目,一脸痛苦的模样,“当日姜大小姐这一箭,实在是下手够狠,若是再偏一点,我的小命只怕都不保了。直到现在,我身上的伤口还时不时发作疼痛......”说到这儿,他握拳在胸口处锤几下,又摇头哀叹,“你当时溜得比兔子还快,连看医问药的银子都没赔付给我,实在是让我心有不甘啊!”
姜念汐秀眉微微蹙起,轻咬着下唇,下意识朝他胸口处看了一眼。
她知道裴铎的骑射武艺是不错的,照他这么说,他竟然没有躲过那一箭?
想想当时他的惨叫声......
裴铎又垂下眼睫重咳几声,因为猛咳得太过用力,脸色竟然也显得惨白起来——比姜念汐现在的脸色好不了多少。
看对方的情形,倒也不太像装的。
姜念汐不由得暗暗后悔。
暂时搁下心中的猜疑,她语气也轻柔了许多:“你......你还好吗?”
裴铎:“你看我像还好的样子吗?”
姜念汐:“......”
她静默了一会儿,待对方因咳嗽而激动的情绪平缓下来,犹豫着建议:“京都有个无名药堂,药堂的掌柜是我阿兄,他医术高明,陈年旧疾也能手到病除,要不,我送你去医治......”
裴铎闻言侧过脸去,似乎低笑了几下,肩膀也抖了抖,不过他很快转首过来,唇畔笑容未减:“姜大小姐,你在开玩笑吗?”
姜念汐:“???”
明明是他说的她未赔付医药费!
姜念汐秀眉微扬,声音不由提高了几分:“那你说,该怎么办?”
她可不想因为这事再跟他牵扯不清。
裴铎用手指摩挲着下巴,一本正经地考虑了会儿。
“这个好办。我初到京都,还希望姜大小姐摒弃对本人的偏见,不要再随意污蔑我风流,”说着,他顿了一下,唇角缓缓勾起,“毕竟,我还未娶妻,不想名声有损。”
姜念汐被噎了一下。
听听,这说的叫什么话?他在济州风流的名声是她传扬出去的吗?
姜念汐十分无奈。
“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了......”她懒得再去辩解,附和道,“你放心吧,我不会告诉别人认识你,更不会同别人八卦你是不是风流。”
说完,她揉了揉额角,抬眸看向裴铎,面无表情道:“既然这样,就算两清了,我还有事,裴少爷,告别了。”
裴铎浓眉抬起,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看表情是勉强表示同意。
既然事情说清楚,姜念汐片刻也不打算再留。
不过,待她稍微用力拉开门扉,才刚露出一点门缝,便瞧见回廊拐角处匆匆走来一个身着绣百蝶绛红锦裙、头上插满金玉釵环女子——她身后还跟着好几位侍女。
仔细看去,正是那位玉姝郡主。
姜念汐:“???”
怎么这么巧合?方才还看到这位郡主去了酒楼,怎么转眼又到绣阁来了?莫不是郡主也到绣阁来采买绣品?
还未等她想出个所以然来,裴铎突然大步走到她身旁,下一刻,门被他毫不犹豫啪地一声合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