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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都三月,寒意稍减。临街一家茶舍二楼的雅室内,四方翘头雕刻着精细花纹的绛红茶桌上,摆着两只玉白茶盏。
清香袅袅,碧叶起伏。
两位女子相对而坐,正在饮茶歇息。
其中一位是礼部侍郎之女余雪菡。
她喝了一口茶,放下茶盏,压低声音,开始眉飞色舞地谈论京都的八卦。
另一位脑袋微微向对方凑近,一副正在认真聆听对方说话的模样。
听到好笑处,她唇角微微翘起。
宽袖大衫轻挽,皓白纤细的手指轻柔地放在桌案上,随即又端起面前的玉色茶盏,轻啜了一口茶。
余雪菡分享完八卦,兴致不减,又想起近日来的一件大事。
她看到好友在品尝香茗,忍不住清了清嗓子引起对方注意,神秘道:“汐汐,还有一件事,你知道吗?”
姜念汐:“???”
没头没脑的一句话,让她怎么猜?
她茫然片刻,摇了摇头。
余雪菡好心提醒:“是有关最近名噪京都的裴铎裴招讨使的事!”
她这样一说,姜念汐便想起事情的始末来。
去年冬月,陵州一带匪寇猖獗。
赵将军奉永淳帝之命前去围剿,谁知兵匪对峙,相持不下,迟迟未能攻克匪寇之际,赵将军还被匪寇的流矢击中,险些丧命。
将军重伤,军心大乱之时,前去领兵支援的燕州守备之子裴铎被任命为招讨使,仅率二百士兵,便将匪寇一网打尽。
若单是平了流寇还不足以成为众人茶余饭后热烈的谈资。
更离奇得是,这位姓裴的年少英雄,平寇的时候顺带将与匪寇暗中勾结的北齐将领给捉了。
这下北齐国内顿时大惊,立刻遣人到大周赔礼求和。
如今这支征讨匪寇的军队已经返回,而裴铎的大名也早已传遍整个京都。
想到这里,姜念汐垂下长睫,默不作声地盯着茶盏里的碧叶浮动,等着余雪菡接下来的话。
果然,余雪菡忍不住道:“汐汐,你觉得裴铎怎么样?”
姜念汐:“???”
这个问题倒是出乎她的意料。
裴铎怎么样,她......似乎也不怎么了解吧。
余雪菡杏眼微微睁大,抬了抬下巴,满怀期待地等着她给出回应。
纤白指尖端起面前的青瓷茶盏,姜念汐轻啜了口茶水,听不出什么语气地夸赞道:“裴招讨使,应该是那种......智勇双全,年少有为的类型吧。”
女子吐字轻柔,音调婉转,光听声音便能引入遐想。
余雪菡闻言立刻附和地点点头。
然后,她露出个神秘莫测的笑容:“不过,裴招讨使未及弱冠,还未定亲,如今已经成为京都贵女的心上人!”
说着,她细眉抬起,压低声音道:“汐汐,我昨日去找袁砚,恰好远远看到了裴铎。单看相貌,那可真是一表人才、俊朗无双呢!”
余雪菡提到的袁砚,正是她的未婚夫婿,其人是去年入仕,现任都察院监察御史。
听完这话,姜念汐瞳眸微微抬起。
眼波不动声色间悄然流转,似乎在回忆什么。
稍顷后,姜念汐看向对面神情兴奋的好友,柔唇轻抿,似笑非笑淡淡吐出两个字:“是呢。”
说完,她像是对这个话题不再感兴趣,复又垂下了眼睫。
衣袖滑动间露出一截玉白皓腕。
嫩藕似的指尖拾起茶著,随意拨弄了几下茶盏里的青梅。
浸过梅子与蜂蜜的香茶,喝起来酸甜香馥,唇齿留香。
她弄茶的动作优美流畅,清雅绝尘。
余雪菡一手支着下颌,像欣赏美人图似地看了会儿,才恍然反应过来:“不对啊,汐汐,你又没见过裴铎,怎么知道他长得俊不俊朗?”
指尖在青瓷茶著上踌躇摩挲一下,姜念汐还未应声,茶楼下的街道突然传来喧闹声。
这茶舍处在长乐街的繁华地段,对面是这里最有名的酒楼“君又来”。
酒楼门口处本就是贵客集散之地,周边还有些摆卖东西的摊贩,占了不少街道上的位置,是以此处常有马车拥挤堵塞。
听及喧闹声,余雪菡的耳尖动了动,立刻从隐约传来的吵闹声中捕捉到了不寻常的动静。
她冲姜念汐露出个“我要看热闹”的神情,当即起身毫不犹豫推开了窗户。
窗牖大开,带着寒意的春风一下子从窗外灌了进来。
姜念汐抬起灵动的双眸无奈看了眼好友。
她有些畏寒。
虽是三月,但春风裹挟着的凉意却让她觉得难以忍受。
片刻后,玉白无暇的脸颊便被冻得有些微微泛红,像是特意装点了胭脂似的。
姜念汐动作轻巧地往后挪了点地方,好避开窗户。
余雪菡目光探及到茶舍下方的街道,在一众交涉的人群中,眼尖地看到了宜阳侯府的马车。
那黑脸马夫拎了条马鞭,正横眉竖眼气势汹汹同一个穿着粗布衣裳的小贩理论。
旁边则是散落一地被碾坏的青嫩山笋。
余雪菡侧耳听了会儿,已经理出头绪来。
应是侯府的马车撞翻了小贩的摊位,碾坏了山笋,还不打算赔银子。
她看了会儿,便兴趣索然道:“又是宜阳侯府,连马夫都这么嚣张......”
嘀咕几句,余雪菡转首一看。
姜念汐裹紧了杏色披帛,秀眉微微蹙起,一双明澈的瞳眸像含了潭微凉的秋水,正支着下巴抿唇看向她。
那目光似乎还带着些幽怨和无奈。
只是转眸看到对方轻蹙的眉头,余雪菡心头怜爱顿起,忙柔声道歉:“我忘了,汐汐受不得冷,我马上关窗......”
她的双手刚搭在窗棂上,还未阖上,又不由得向下瞧去。
只是这一看,她像又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马上压低声音道:“汐汐,快来看......”
一边说,还不容置疑地连打了几下“必须马上过来”的手势。
姜念汐露出一个无奈又柔和的笑来。
灵动的双眸轻敛,她从袖袋中拿出块桃红色绣帕抹了抹唇角,然后放回原处,站起身来。
女子身形纤细窈窕,行走间脚步轻盈。
转眼间,她便走到了窗前。
从窗牖处向下看去,那小贩还在同马夫理论,不过旁边却又停了辆规制奢华的乌顶马车。
串着五色玉珠的车帘被掀开,一名身着绣百蝶绛红锦裙、头上插满釵环的女子扶着侍女的手下了车。
余雪菡附耳悄声道:“那位是玉姝郡主,她今日怎么会到酒楼来?”
说到这,她声音一顿,唇角弯起,神秘莫测道:“听说玉姝郡主有意于裴招讨使.....”
玉姝郡主的母亲是合嘉长公主。
合嘉长公主与永淳帝是一母同胞的兄妹。
她与赵将军仅有一个女儿,名唤赵玉姝,因为深受舅舅永淳帝喜欢,一出生便被赐封为玉姝郡主。
如此金尊玉贵的身份,又自小众星拱月长大,这位玉姝郡主行事十分骄横。
话未说完,只见刚下了马车的玉姝郡主似乎呵斥了一句什么。
那马夫立刻躬身谄媚地赔笑作揖,然后又拽着小贩的衣领走远,不敢再打扰了贵人的清净。
姜念汐轻抿着唇,微垂下眸子,向那马夫走远的方向看去。
马夫身形高大,那小贩根本不能与他抗衡,不到片刻,小贩便垂头丧气地回来。
他将已经碾坏的山笋收起来,又拢起剩余的几株青菜,一并装到竹筐内。
扛起扁担,两头的竹筐轻飘飘的没什么重量,小贩不多时便消失在了街头。
看来他今日不光拿不到赔偿,而且还做不成什么生意了。
侯府与郡主,哪个都是京都不能得罪的存在。
姜念汐微蹙着眉头默默看了会儿,压根没听到余雪菡又说了什么。
正若有所思间,忽然听到有人高声喊了一句。
“快看二楼窗户旁的女子,怎会有人生得如此漂亮?!”
余雪菡:“???”
姜念汐:“???”
街道上走动的行人闻言都停了下来,齐齐伸长了脖子向这边看来。
凭窗而立的是两位女子。
其中一个细眉杏眼,俏鼻樱口,是个容貌极其出众的女子。
但若与旁边的女子相比,却立马相形见绌。
漫天轻浅的春光悄然倾洒在她身上,像是为她披上了一层朦胧光纱。
白皙无瑕的脸庞像精雕细琢般完美。
纤长浓密的羽睫轻轻眨动,含着纯澈秋水的灵动双眸被时而遮掩。
她静静地站在那里。
即便只是一身简洁的衣饰,灼灼光华却也难以自掩,无声地吸引了众人的目光。
时间好像静止了一般。
所有人都一动不动瞪大了眼看过来,连呼吸声都放轻了不少。
仿佛怕声音太大,会惊扰了面前如画卷中走出的美貌女子。
对面酒楼似乎有人亦听到了声音,雕花木窗被闲闲推开,发出一阵吱呀的响动。
声音不大,但在此时诡异寂静的空间,听起来却异常响亮。
姜念汐的视线不由得循声落在对面。
雕花窗旁的男子剑眉星眸,俊美异常。
他一手随意地支在下颌,星眸微眯,唇角恣意勾起。
视线在空中快速掠过,待他看清对面的女子时,表情明显愣了一下。
不过这种惊愕的情绪转瞬即逝。
他星眸霎时睁大,剑眉一挑,似乎从鼻间暗暗哼了一声。
姜念汐的额角也微微抽了一下。
两人的视线相触即分,像是谁也不想再多看到对方一眼。
姜念汐瞬间收回了目光,对面的窗户也遽然合拢。
直到两位女子消失于窗前,下面的人才恍然醒来。
窃窃私语声开始响起。
“我方才不是眼花了吧?从来没见过这等仙姿玉色的女子.....”
“我曾看到过一张西番传来的画像,这姑娘和那画像上的仙女简直一模一样......”
“哎,在下恰好有缘见过一面,那位是工部侍郎姜大人的爱女......”
“不知这位姜姑娘定亲了没有?”
众人在私语时,刚走出酒楼的宜阳侯府世子虞暄依然怔在原地。
他眼神像粘在了窗户上似的,一眨不眨地直勾勾盯着。
女子纤细窈窕的身影已经消失不见,他还愣在原地,像被生生勾走了魂魄。
片刻后,他终于回过神来。
摇了摇手中的镶玉折扇,他嘴角噙起一抹志在必得的笑。
“走,跟上这位姜姑娘。”
他转首,低声吩咐身旁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