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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号线,准备发车,注意,要关门了。”
男人的声音。
“二号线,准备发车,注意,要关门了。”
机械质而歪曲的,男人的声音。
“二号线,准备发车,注意,要关门了。”
嘈杂而被刻意拼凑而起的,男人的声音。
那纠缠而起的声音仿佛泼在面颊上的干燥砂砾一般,将我从冰冷的梦境中吵醒。
仿佛从窒息的水流之中将面颊探出,在清醒的那一瞬我便本能性的扼住了咽喉,干涩而苦恶的咳嗽了起来。
急促的呼吸粘稠的搅动着朦胧的意识,将大脑中仅存的理智尽数碾碎扯断,思绪仿佛失坠进清水中的墨珠一般,无法去思考的怪异情绪带着吵闹的杂音在意识深处无规律的舞蹈着。
“请注意即将关闭的车门。”
男人冰冷的声音再一次平整而机械式的仰起,好像要将那在痛苦之中瑟缩的我一口气摔在脚下践踏一般。
“下一站,池青。”
铃声。
钢铁制成的大门缓缓在摇晃重影的视线之中闭合,而我则在引擎逐渐响起的发动声中缓缓从横椅上坐起身。
头痛欲裂。
我轻轻松开已经变得稍稍没有那么难受的脖颈,吐出一口气,强咽着那股令人作呕的苦味,将手盖上了仍然回荡着撕裂痛感的额头,而逐渐平稳下来的电车行驶声则轻轻冲淡着那由着初醒带来的浑浊。
在空无一人的车厢,我迷茫的从梦中挣脱。
仿佛被浸透一般的失落感粘稠得几近将我溺毙
窗外仍然还是黑夜,但这座城市的黑夜却向来不像是黑夜——高楼大厦之上的灯火与苍白的路灯不断向后移动着,被甩在电车之后的余景之中。
『我…为什么会坐上电车……』
不,这种事情不用想也知道。
我缓缓低下了头,身上的衣料已然浸透了那漆黑而肮脏的秽物,即使是现在仍然弥漫着那令人作呕的恶臭。
那是…
——她。
是佛里姬娅。
是佛里姬娅仅剩的部分。
她死了,在同我接吻的时候死了。
她溶解成了痛苦蜷曲的污泥,而我就像那样拥抱着她,颤栗地看着她在我的怀里腐坏消逝,最终除了这些污渍之下什么都不剩下。
然后,我逃跑了。
我逃出了警卫室,逃出了动物园,逃出了街区,我尽可能的同她死去的地方远离着,我知道,因为如果不那么做的话,呕吐欲便会涌上咽喉。
…不…不……不…我不能去想…不能去想她…
冰冷的铁轨声中,思绪冰冷地向下沉坠着。
『我…我会什么会坐上电车呢?』
我尝试着抛开那些一切的前因后果,单纯的给自己挤出一个答案。
『因为,电车是这座城市之中移动的最快,最远的交通工具。』
只需要一瞬间就可以离开动物园,只需要一瞬间就可以离开她的死亡,只要一瞬间就可以把自己放逐到无法思考她的死亡的地方,我一定是这么想的罢,所以才会搭上电车…
——可是,佛里姬娅死了。
我没有办法忘掉,我分明记得,不管离开那座警卫室多远,不管离开那座动物园多远,不管离开黄昏多远,她死去时残留在我舌尖的触感仍然深深铭刻在我的记忆之中。
电车苍白的噪音之中,我的影子无力的摇曳着。
『这座城市是没有边际的。』
我没有带钟表,自然没有办法判断时间,不过从我是从睡眠中醒来之后听到启程的播报来说,我应该在搭乘上这辆电车之后,它已经行驶了有一阵子了,可这辆电车却仍然在城市之中穿行,视野的尽头也仍然只有无尽的方块状整齐排列的高楼。
搞不好真的像是佛里姬娅所说的一样,这座城市是没有边际的…所以她才会那么讶异于我从城市之外进到这里来这件事。
——可是,佛里姬娅死了。
她再也不会告诉我更多关于这座城市的事情了。
我不知道这辆电车是在什么时候开始行驶的,也不知道它将在什么终点停下,不知道我是在什么地方上车的,也不知道我要在哪里下车,只是浑浑噩噩的在那车厢中不断溢出而逝去的街灯之中低头静坐着,祈求电车行驶的轻噪音能够剥去我仅存的思绪,将我再次浸入冰冷的梦乡。
她是我在这座城市碰到的第一个人,也是唯一一个人。
她的身上还有那么多我所未知的事情,还有那么多还没有向我说的事情,可现如今却已经都没有办法说了,一闭起眼,我就会再次想起她。
那在花店前驻足的她。
在咖啡店翻阅菜单的她。
在动物园中牵着我的手向前越过一座又一座玻璃囚笼的她。
还有…
——那在我的怀中迎合着我的吻,缓缓溶解成黑泥的她。
我缓缓抬起头,而透过凌乱长发的缝隙望去,那位少女则却早已坐在那里。
对面车窗的玻璃上,倒映着佛里姬娅模糊的面容。
窗户倒影中的她深深低着头,沉重的视线停坠在地面之上,双手十指交叠着放在膝盖,就坐在我的身边,距离我不过数英寸的位置,以至于我只要伸出手,就可以轻而易举的碰到她。
“佛里姬娅…?”
我犹豫着呼唤着她的名字,侧过脸看去。
在我身旁的仅仅只要虚无的空气,空荡的座位径直向着车尾直行而去,一直排列到那望不见的尽头的尽头,而千篇一律的楼房灯景则从那些座位后的玻璃窗中透出,摇荡着我仍然迷茫的视线。
我将视线重新移回了身前的镜子。
她仍然还在那里。
我不会认错人,倒不如说,不会有人给我来认错。
这座都市之中,除了我和佛里姬娅之外再没有别人,换句话说,我也就没有了可以错认成是她的其他人。
镜中那沉默的少女分明便是佛里姬娅。
只是,她同先前有着些许的不同。
原先的佛里姬娅是纯白的,从发丝的尖稍到瞳仁之间,从病态苍白的肌肤到雪白的裙摆,仿佛是从那洁白的油漆桶中浸过一般——而那倒影之中的佛里姬娅却是黑色的,如同黑羊羔一般柔软的漆黑长发,如同镐玛瑙一般柔黑的眼眸,如同长夜一般护瑰着繁星的灰黑裙摆,还有那细小宝石一般深黑指甲…
——倒影之中的佛里姬娅与我所知的佛里姬娅完全相反。
而且不光如此,仔细一看的话那倒影之中的她要较之现世之中的更加娇小年幼一些,简直是微妙的缩小了一号一般的她。
我呆滞的透过窗户望着她,而她却并没有将视线转而投在我身上的打算。
我望着镜中的佛里姬娅,又望了望自己的手,抬手向着身旁那应当是佛里姬娅所坐的空无位置探去。
如果我的手洞穿了她的倒影,也就是说这一切都不过是我的幻想。
如果说我的手确实触碰到了她的倒影,也就是说这一切都是真的,只是我没有办法看到她。
而镜中的她则轻盈起身,在我的手触碰到她前稍稍向左了两步,避开了我伸出的手。最初我认为只不过是偶然,于是便再次伸出了手,但那倒影中的佛里姬娅却再次站起了身,坐到了更远的位置,我尝试用更快的速度伸手,而镜中的她则总能用更快是一步离开先前位置。
不知不觉之间,我们距离先前的位置已经有一段距离了。
她在本能性的远离我。
电车到站了。
在机械门刺耳的启动声中,镜中佛里姬娅的倒影缓缓起身,缓步离开了这辆除了我以外空无一人的电车。
而我则仿若追火的灯蛾,下意识性的离开了座位,追逐着那大约仅是幻想的她的影子离开了车厢。
——愚蠢的妄想左右着我的选择,将我从本先宁静而千篇一律的城市中剥离而出…佛里姬娅说的对,这座城市是活着的,正是因为这座城市是鲜活的,所以佛里姬娅才会被这座城市所吞咽。
佛里姬娅的影子如同鮟鱇鱼的灯笼一般诱惑着我的前进。
但我已经没有办法做出跟上去之外别的选择。
我早已无处可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