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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只狰狞而丑陋的面孔从那不见底的深幽之渊中攀爬上来。
它痛苦地咆哮着,发出人不人鬼不鬼的声音——就算这样还是可以听出它的痛苦。
它没有脸色,只有苍白;它只会义无反顾地、像爬虫一样地向前爬。
不知道最终会得到什么,仿佛一直爬下去,就会缓解痛楚。
那只是第一只。
还有无数……数也数不清。
在它之下,在那深不见底的悬崖中。
无数的黑点搭起了墙壁,发出杂乱的声响。
这就是虫子,这就是虫子——不,不是虫子,它们是人,死去的人。
没有灵魂的人——那是鬼。
在黑暗中奔跑的少女,面色惨白。她粗喘着气息,时不时回望。
出现在她的视线当中的,是一个个如同疯狗一般的厉鬼。
摇晃着身体——那弱不禁风地身体明明下一秒就仿佛要倒下。
但是却像蕴藏着无穷无尽的能源一般,穷追不舍,即便身体扭曲成了奇异的角度,即使连双腿都没有,它们还是用尽了办法,以不堪的姿态向前飞奔。
“不要啊!你们走开!不要追了啊!”
少女绝望地叫喊,只可惜这群不明物种很显然不能领会,仍然扭动着让人反胃的身体,没有丝毫停下追赶的意思。
“不要……不要啊……都走开啊!”
她已经失去了理智,那美丽的脸庞因为恐惧而呆滞。沾满泥土的身体露出不少伤口。
即使这样,本能还是驱动着她向前跑——即使没有光明。
但是命运总是造化弄人的。
在崎岖的山路上,少女的意识渐渐模糊,被大量消耗的体力使她的步调变得无力。
在这陡峭的地方,充满碎石的地方,少女摔倒了。
沉重的撞击使她的额头被磨破,变得血肉模糊。
她倒下了,死亡的恐惧让她的双目失去了色彩。
“不要啊……不要啊……”
厉鬼一个个抱着凄厉的叫喊声飞扑上来,不停地叠在一起,不停地增加着,仿佛是恶狼一样。
少女的身体被啃食,从她的皮肤、肌肉、再到内脏。
一层一层、抽丝剥茧。
血肉被剥离、筋脉被抽出、骨头不知道被丢到哪里去。
少了腿、少了胳膊、变成了人棍。
接着是肠、胃、胆、肺、心脏……
鲜血淋漓,发出让人作呕的腥味。
“不……”在意识消散的刹那间,少女用尽了最后一口气挣扎。
“不要!”
惊醒的少女,猛地从沙发上跳起。杂乱的头发,红肿的双眼,苍白的脸色。
那狰狞的眼神,仿佛见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一般睁大。
半响后才想起呼吸,这清晨的气息,稍稍安抚着落霜陈胆怯的内心。
朝日的阳光透过窗户洒进了房间,把大理石白地板染成了透明的金色。
空气中的尘埃仿佛变成了金子,在阳光的照耀下显示着自己的存在。
这个世界经过一晚的冷却,早已经开始升温。
少女面色有些阴沉,沉静了一会儿,缓过神后,自言自语着。
“原来是一场梦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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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咔擦、咔擦……”
煤气灶的打火声响从厨房传来。
微弱的淡蓝色火苗自顾自地跳舞,那锅里地水逐渐沸腾,冒出一缕缕蒸汽。
没有心情洗漱,落霜陈一副刚睡醒的样子——松松垮垮的睡衣、翘起蓬松的头发。
她碧蓝的眸子盯着那悦动的火苗,仿佛在寻找自己的倒影。呆滞的面庞昭示着内心的纠结,只等那水蒸气的热量被脸部感受到,她才缓过神来。
虽然说这两天似乎经历了不少事情,但是要是认真算起来,其实落霜陈搬过来没几天。连这屋子都还没来得及收拾。那厨房的柜子里,只有她这阵子用来应急的方便面。
面饼下锅,水花小心翼翼地跳起,水面上冒着气泡。
当粉料下锅后,那浓重的香味逐渐蔓延开来。
所谓泡面,要拿来泡才有灵魂,但是这个世界上确实也存在不少煮面派,落霜陈就是其中之一。
虽然生得那秀丽的黑色长发,但是似乎并没有点上“料理”这一技能。
那粉料在水中绽开,但是落霜陈有些提不起食欲。
匆匆地结束清晨的事务,换上校服,确保整洁,于是离开了房子。
“啊……”
刚出门就遇见了薛落凡。
“啊,早啊。”
简单的一句问候,却听不出任何不对劲的地方。
落霜陈自愧不如,心中暗暗叹息。
【毕竟是前辈呢……想必已经见过不少相似的场面了吧?】
这样的毛病仿佛是天生的一般——虽说也是天生的。
看到同类那分崩离析的身体和四处飞溅的血水肉块,亦或者是仅仅闻到那铁锈一般的味道,心中就不由得感觉无力、颤抖。
若干年前在学校组织到死刑执行现场观摩时,落霜陈就几乎从头到尾不敢睁开眼。
即便是离着那么一段距离,可能连人脸都看不清。
当枪决被废止,改为注射死亡后,这个花季少女就几乎没有经历过任何“不适”场面了。学校当中组织的相关影片观摩也几乎是全程带着眼罩。
虽说无论是样貌、身材、专业技能、理论素养都可以称得上是优异,但是偏偏过不了心理素质这一关,这样的事实也让落霜陈对自己的未来忧心忡忡。
“你脸色似乎不太好?”
薛落凡很快就注意到了氛围的离奇。
“嗯……没有吧?可能是因为昨天睡得晚了?”
落霜陈勉强支出一个笑容,语气如果没人能听出那份生硬就简直奇了怪了。
“话说晨月呢?今天没有一起吗?”
薛落凡为这话题的转变感到些许不自然,盯着落霜陈的脸好一会儿,让她有些不知所措。
“那个……学长?”
“哦。”薛落凡移开了视线,“晨月的话今天做值日,先去学校了。”
“嗯。”
……
气氛再一次陷入了死寂,只有电梯的声音在“哗哗”作响,这样的现代音乐让双方都不好受。
【啊……好尴尬,完全没有共同话题啊…
…】薛落凡极力避免和落霜陈对上视线,摆着一副脸看着前方。
【真的是……这种事情如果被学长知道,一定会被笑掉大牙的吧……】落霜陈极力避免和薛落凡对上视线,沉静地低着头。
于是只有那电梯到达底层减速,那超重的知觉让俩人的头脑昏昏沉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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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叽叽喳喳……”
刚到学校,就可以立刻感受到一股青春的气息。
青春的气息具体是什么,估计没有多少人能答得出来,但是对于薛落凡而言,它至少是吵闹的。无论多么安静,只要学生这个混账物种还存在,似乎就是吵闹的、无法停歇的。
就跟春天的畜生一样,散发着低劣的气息。
当然,也有人觉得他们是可爱的,甚至可以是与有上述那样想法的人是同一个人。
就在正义与非义、道德与败坏之间反复横跳。
但是至少今天的薛落凡,不怎么喜欢这群“可爱”的学生。
进门的刹那间,各种让人生厌的话语就铺天盖地地卷来。
“你知道吗……昨天在郊区一个公交车站发生了特大爆炸!死了不少人!”
“wc,真假的?”
“他说的真的!我一朋友当时就在现场!辛亏离得有些远,不然也得被波及到。”
“那爆炸真的是惊天动地啊!据说那个公交车顶盖都被炸飞了几层楼高!”
“这阵子真是TM不太平,那绑架案还没解决,这又一大个烂摊子。”
“政府就这么办事啊?纳税人的钱都白交了。”
“真觉得SAS是一群饭桶啊……这刑宿岛估计要不保了。”
“估计你的税钱都被那些高层建筑拿去睡贱人了。”
“草,要求视频通话。”
“我给你支个招,去商店里面把**挨个扎洞。”
“狠人啊!”
“别急,这样你之后就可以睡他们女儿啦。”
“好家伙,贱人守恒定律,真是本世纪一带发现。”
……
诸如此类,幼稚到无法提起人兴致的、恶劣到不顾及任何人情感的、悲哀到看不清场合却还为自己的张扬沾沾自喜的言论,一大早就充斥着薛落凡的耳朵。
就像针扎在他心坎上,把他以及那么多人的工作践踏得一文不值。
只为满足这群“贱学生”对自己的美好幻想。
“嗨……”薛落凡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毕竟生活还要继续,这任务也得继续下去。
“哇,一大早就唉声叹气的啊。”
出现了!野生现充!
孙哲明满脸闪耀的笑容出现在了薛落凡从视野里,他坐在薛落凡桌子对面,双手撑着桌面。
薛落凡瞥了他一眼,不想说什么,趴在桌面上一动不动,闭上了双眼,然后又深深地泄出一叹息。
孙哲明一阵苦笑,他也不是没听见周围学生叽叽喳喳的吵闹声。
“安啦安啦,你们就管好好磨合,有消息就会通知你们的啊。”
他跑到薛落凡身边,像是很亲昵地凑近他的耳朵,轻声吐息道:“很快就可以报仇雪恨啦~”
薛落凡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手肘狠地一捅这个现充的腹部。
“滚啊!恶心死了!”
孙哲明痛苦地捂着腹部,嘴边念叨着“啊啦啊啦”,却还是那一副笑容嘴脸,只不过那眉头倒也是跳了跳,接着灰溜溜地跑走了。
薛落凡抬起头看了看孙哲明的背影,无奈地独自嚷嚷着:“真是败给他了……”
吵闹的声音终究是随着上课铃声的响起迎来了终结。
为了配合着难得的宁静,薛落凡将目光投向了窗外。
每周都要轮换一组,这并不是男主专座,只不过这周刚好是他罢了。
那远方的云层倒映在他的脑海,仿佛在引导他将心中的烦闷散去。
要说那爆炸能激起他多少的恐惧,那估计不如一石入水产生的波纹。但是那无能为力的耻辱却被他深深地刻在了心里。
复出的第一战就被敌人羞辱如此,让他无法释怀。
他深深的明白,他自己不过是一只手罢了,一只灵巧有力的手。但是要完成全部动作,还是需要全身协作。
纵使他的名号如何响亮,也脱离不开整个体系的配合。
他明明知道如此,责任也不在于他。
但是就是憋着一口气。
毕竟他还是一名差着几个月才到法定成年年龄的孩子。
纵使有着超过同龄人的眼界和心态,他也终究无法看淡某些东西。
亦或者说,这世界上就没有人可以目空一切。
他现在只能等待,等待我自出击的那一刻,给对方当头一棒,把所有恶气任性地撒在对方身上。
这是他的个性吗?
这样易怒的特性?
这样好战的特性?
这样好胜的特性?
似乎一年前的那场浩劫,他也因为事情超出掌控而情绪失控过。
他从小定期的体检报告,不对,应该给它更准确的称呼——实验观察报告,在许久之前就提出了人工植入给薛落凡的基因片段“trooptypeⅠ”会使受体在特定条件下更易产生情绪激动的反应。
在原先的动物实验中其实并没有出现类似症状,具体机质其实有待研究,甚至连报告中的“特定条件”和“情绪激动反应”的界限指的是什么都没有给出明确定义。
初步的研究结果是,“trooptypeⅠ”在自我复制过程中会有部分概率定向地产生“trooptypeⅠα”变体,究竟什么因素导致这种有悖传统理论的定向突变尚无定论。
当机体受外界特定因素干扰使内环境激素水平达到一定水平时,该变体基因会被大量表达,产生某一种胞内活性蛋白酶,在短时内可大幅增强细胞代谢强度,并强烈刺激大脑皮层的神经突触产生兴奋型神经递质,使机体处于显著兴奋状态。
但是由于“trooptypeⅠ”受体目前只有薛落凡这一个,且常年在外执行任务,实验样本之际上是不足的,而小批量接种实验又在一次又一次的会议上被否决,所以关于其相关机理的研究实际上被一直拖延着。
以上这些,薛落凡也都了然于心,他并不怪罪谁,他也得到了应有的补偿,虽然被强加的命运有时会让他连胜叹息,但是他知道:
有些事情总是要有人来做的。
在初中部的走廊上,一切如此祥和安静,早晨的阳光落入凡尘,照得走廊亮堂堂的。
浮尘微微扰动,零落在空气里。
那天使翅膀上飘落的羽毛,此时也知道着,黯然神伤。
她曾经也询问过:
“我的爸爸在哪里?”
“我的妈妈在哪里?”
那些大人们总会温柔地回答:
“他们在很遥远的地方。”
女孩会接着问,她会微微赌气,皱着眉头。
“那……我可以见到他们吗?”
那是孩子天然的心性、纯洁的话语。
“也许吧,在某一天,你也会和他们见面。”
女孩感受不到悲伤,感受不到难过,她不明白父母这样的概念是什么。
每当有孩子玩闹着和他们的父母路过,她也不会感到自卑。她只会好奇:
“爸爸和妈妈是什么?”
没有家庭的欢乐,取而代之的是孤儿院里的形形色色。朋友的关心,阿姨的呵护,这已经是她所明白的家庭。
但是,父母总会在她的身上留下痕迹,她本身的存在,就昭示着她父母的身影。
她在黑夜里不会迷茫,她可以看得清远方、她可以听得见微风绕过耳廓、她可以感受到那丝丝土壤里发出的质朴的气味。
她有着远超常人的敏捷性。
她是二代“柯氏生命体”。
没有人在她的受精卵亦或者是早期胚胎上动手动脚,她的诞生,是生物的本能驱使,是人类将自己的痕迹刻入自然后的成果。
自从一代“柯氏生命体”诞生后,自从在其生殖细胞中检测到在亲本胚胎时就已经植入的片段后,它们就会进入无尽的轮回、无尽的延续。
她,自从出生下来,就是她了。
不懂得父母为何物,即使还要饱受周围人怜悯的目光——她不知道为什么。
不懂得自己为何物,即使是已经被仔细耐心地教导过——她不知道为什么。
她有太多懵懂,正如一个少女,一个正徘徊的少女。
她也有很多恐惧,她恐惧生命、恐惧鲜血、恐惧那倒下的灵魂——是否还会回来?
她并没有自诩罪人,她仅仅是害怕而已。
可以怪罪这段DNA吗?
是生物的本能?
亦或者是其它?
她不知道。
她也曾经想过,也许保持这样的胆小——对生命的敬重,也是不错的选择。
少女只能心不在焉地看着自己的教科书,听着那如同催眠的老师的嚷嚷声。
她的意识在四处飘荡,突然间,薛落凡的身影浮现在她的脑海。
清晰地记得昨天在训练基地里,自己的这位搭档那老练凌厉的动作,那是经过一次又一次磨砺才能够成就的高度,那也是只有训练得不到的气质。
【那他也曾经像我这般恐惧过吗?】
落霜陈的眼眸渐渐低垂,那嘴角也是无法提起。
她低声细语、自言自语。
“我这是在寻找同情么……”
窗外没有风拂过,那边上的窗帘,像死了一样,一丝不动。
但是那时间不会像这死寂的空气,它在流动。一直有人说着“时间会冲淡一切”,只是不知道这句话当中自我安慰的成分占多少。
于是,那流动的时间,把放学这艘大船载到了,上面托着不少欢声笑语的人,飘荡在这片似乎从来就不存在的地方。
阳光最后落下,不知如何去乞求——
那光明。
她没有离开这个孤零零的教室,透过窗户,木讷地遥望着那尊落日。
那壮阔的血色,不知怜惜地涂抹着天空。不知道此时在这方天地下的人们,是否会质疑这篇人生的真实,这个世界的虚伪。
【我……】
少女轻轻地抬起手,挡住那阳光,却无法遮住它们从指缝泄露。
在夕阳的照耀下,她的背影是如此圣神,肌肤仿佛也在散发着光芒一般,那阳光下的尘埃都在为她所颤动。
凝视着落日的方向,不知是否,春夏秋冬。
“他也……已经回去了吧……”
“没有任何烦恼……和不适……”
确实应该如此,因为只有趁着落日的余晖回家,旅人才不会迷路。
但是……
“不对啊。”
————————
楼下的男生缓缓抬起头,如同缘分一般地,将目光投向那落日。
眯起的双眼,在苦苦地寻找着什么。
他干燥的嘴唇就像他如今干燥的内心,不知道需要被什么东西滋润。
那不是鲜血,那是一次证明自己的机会,是抢回自己脸面的机会。
他的脑海中,猛然浮现了上午落霜陈那落寞的面庞,他的内心一阵急促的疼痛,神经脉冲如同鬼魅一般直击大脑皮层。
一阵传自脊髓的彻底的叹息。
一朵迷失了的梅花零落在一望无际的白雪地里,再也不会得到充满敬仰与期待的注视。
他转过头,那初中的教学楼引入眼帘,他总觉得,那个挣扎在风雪里的少女,无法回家了。
行走在已经空无一人的楼梯上,空荡荡的回廊只有脚步的回声,传到了很远的地方。
洁净的地板,至少还可以让人察觉到这里的丝毫生气。
那捂着窗户的窗帘,也不会舞动,像是审视的守卫,观察着这个入侵者的一举一动。
如同铁卫。
走廊里,只有零散的昏红色阳光透过教室落在地上,除此之外,就不剩下任何什么东西了。
他透过那走廊的窗户,看着那孤零零的身影,在窗户边,却更像在悬崖边。
她说着:
“没有任何烦恼……和不适……”
他听到有一阵苦苦的哀嚎,感受到一阵发自灵魂的阵痛。
一个原本美丽的舞者,沐浴着这如同火焰一般的晚霞,在火的深处忘记了舞姿。
于是……
————————
“不对啊。”
当这句话语回响在少女的耳边时,仿佛有什么东西碎了一般,在她的心头,却又迅速地生长了起来。
惊讶、不解甚至是……
恼怒。
已经红肿的双眼,双颊闪烁的泪痕,颤抖的眉头,迷路的人的那张迷茫的脸。
在那缓缓而落的阳光下。
一个被遗忘的天使,无法扑腾翅膀,折断了羽翼,期盼着飞翔,却又恐惧着天空。
“你……”
话在嘴边,却又无法说出。
想抹去眼泪,却又觉得太过做作。
她下齿轻咬嘴唇,她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不甘心。
不甘心为什么自己如此怯懦,不甘心为什么他可以如此风轻云淡。
少女在自责,少女也在愤怒。
她尽力做出恶狠狠地眼神,却无论如何,都像一只受伤的小猫。
她明白了自己的丑陋,明白了自己的恶劣。
她想着:
你为什么还可以站在这里?
为什么?为什么你不感受到恐惧?
为什么!为什么只有我一个人,做一个这样的小丑?!
她又开始讨厌自己,反感自己的自私,反感自己的卑劣,反感自己的无耻,反感自己的一切。
如果她生来就没有怀揣着那刻在身体里的“罪孽”,是否,也就不用感受如今的不齿。
她只能看着薛落凡缓缓朝自己走来,害怕着他意识到自己的可笑与卑微。尽可能地移开视线——只有看向了地板。
【他会不会……嫌弃这样的我……没用的我……】
视线的相交,已是在远方的梦。
她可以感受到,男孩身上的温度与气息——他在身边坐下了,就像是早先就预演好的一般——因为女孩也知道,他会坐在自己身边的。
“要回去了。”
他开口,但是少女没有回应,她还是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腿。
黑色的长发披落在她的肩上,无力。
“你先走吧……”
那是几乎没有人可以听见的呜咽,只想将给自己听,又想让别人可以听见。
“我啊……你陪我走一遭吧。”
欲言又止。
少女似乎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可以抓住,但是在虚空中摇曳,找不清是哪里的摇铃。
“我……”
她还想挣扎一下,她还想,自己可以封闭起来,无需面对这一切。
梦啊,醒了就好了。
“我很讨厌那种味道。”
薛落凡冷不伶仃地抛出这样一句话,却落在落霜陈的心底,翻起了浪花。
那浪花的涟漪不受控地向四周传递,震打着海岸,让少女的内心颤动起来。
她那无法被自己掩盖起的期盼:他也在害怕。
“你在说谎。”
“你从来,没有……”
“一定是这样的……你从来没有害怕过……”
她似乎在说着:“请别踏入我的领地,让我一个人伤心下去吧。”
她似乎还在说着:“快告诉我,你怕过,快告诉我,你和我也是同类。”
“我的意思是。”薛落凡停顿了一会儿,“我讨厌那种味道。”
这是她想要的答案,亦或者是不想。唯知道的是,一股失落的阴影在她的心中逐渐放大。
“那你……”
少女想责备,想不成熟地撒气。
但是话语被打断了。
“我怕的是,有一天,我习惯了它们。”
落霜陈缓缓抬起头,那震颤的眼眸直射向薛落凡,仿佛在说着“你是在开玩笑吗?”
“我们生为杀戮……我们生为……”
她又低下了头,狡辩着。
“所以……怯懦是不可取的。”
“那,你怕吗?”薛落凡像是完全不知情一般,不加任何掩饰地,把这个问题抛给了她。
落霜陈的脑海中一阵断片,她不知道如何回答。
薛落凡又要开口了,这在落霜陈的眼中,成了一股莫名的希望之火被扑灭的前兆。那着急让她心跳加速,脱口而出:
“怕啊…当然怕了……”
完言,一块重大的石头稳稳落地,少女突然感觉,自己的肩上轻松了不少,但是又立刻关注起薛落凡的反应,脑中飘过他一个个失望的神情,不由得又开始懊恼。
“那就怕吧,这种事情其实很值得骄傲的。”
这句话响在落霜陈的脑海里,犹如一颗炸弹,立刻搅得她的思绪紊乱不堪。她怒气攻心,猛地抬起头,十分不满地盯着薛落凡。
“你觉得,说出这句话,真的很有意思吗?”
薛落凡的神情却没有任何改变,这让落霜陈又有些退却之意。
“当然有意思。”
薛落凡闭上眼睛,点了点头,紧接着说:
“因为这份执着,是我们苦苦追求的东西。”
落霜陈又低下了头,全没有了先前的气势,但是还是带着怨气地嘀咕着:
“我根本无法理解。”
“我们,是一种被称为人的生物。即便身体里被刻入了原本不属于人的事物,我们还是人。一个人能拥有慈悲之心,确实是可贵的。”
“这样的道理……我当然知道……但是……我们是……”
“我们不是为了杀戮而存在的。”
薛落凡发话音刚落,少女的嘴就紧闭上了,像是在承受着不可承受之压,浑身都在颤抖。
“我们就是普普通通的人而已,身边有朋友,亦或者是亲人。我们所做的是——工作。”
“你怕,这是当然的,没有人不怕,我也会害怕。只是怕的东西不一样罢了。”
“……什么不一样……”
“我刚才说过,我怕习惯了我的工作,怕习惯了,在下手之前,没有任何的心理负担。”
“……”
“我们的存在,本身就没有被社会全面接纳。有很大一部分人,认为我们不是人。如果我们真的失去了人的羞耻心、荣辱心,那就相当于承认自己不是人了。”
“……”
“所以,你我本身就不是为了杀戮而存在的,我们是为了感受这个世界,才来到了这个世界。”
“那……我们为什么还要……”
“我们做的事情很简单,争取我们的生存空间。”
“能够通过文明的方式说服的,或者虽然保有不满但是还是会用文明的方式解决的,我们自然付以文明。”
“但是如果对我们加以暴力,为了目的而不择手段,我们也只能加以暴力。”
“我们只是在争夺自己的生存空间,在冷眼中保护自己免受侵害。”
一句又一句,像刀子似的,刻在少女的心里。
“……唔……”
少女又一次发出了一阵呜咽,觉得所有退路都被掐断了。
“我们也是在证明,我们的道德高度,不比他们低。”
“所以,身为一个自诩为人的……这么一个存在。”
“你大可为自己对死亡——无论是自己的、还是别人的,感到恐惧而自傲。”
“每当一个人失去了人性,一个新的、怀揣人性的东西就会顶替他成为一个‘人’。”
“可是……”
少女紧咬嘴唇,她似乎还想着争辩些什么。
“你是觉得,这样会不会太自私——我也不知道这种说法对不对,但应该有一种自己的什么东西被否定的感觉吧?”
“……”
太阳又沉下了一点距离,纠结那天际线的距离,离它的末日也不远了。
窗帘不知道何时沉寂了下来,也不会飞舞,合着少女低垂的发梢,不会发声。
薛落凡深吸一口气,别过了视线,望着火一般燃烧的天空,眸子里深深地印着长远的寂寥。
“我没有觉得……自己有什么东西被否定。”
少女逐渐鼓起了勇气,小声地做着回应。
“我拥有的东西一直都很少,所以,没有什么东西能被否定的。”
“我……可能吧,也没有体会过你所说的,那种被歧视的、低人一等的感觉。”
“虽然说是在电视里有接触过。”
薛落凡回头,静静地盯着少女,平静如水,仿佛,在包容她一切的愿望。
少女也终于敢于抬起头,直视薛落凡的眼睛,那黑色的明亮瞳孔,充满了让人沉溺的温柔。
“但是,谢谢你,至少我知道,害怕这些东西,不是我的错。”
“我是一个来拥抱这个世界的人,所向往的,也一定是这个世界上美好的东西。”
“没有人生来不会怕这些,我可以为自己拥有的人性而骄傲。”
她的笑容渐渐绽放,那名曰生气的东西,不知不觉在她的身上绽放出光辉。
“其实你一直都知道吧?”
薛落凡苦笑一声,这片压抑的空气总算是轻松了不少。
“可能吧?毕竟自己知道的东西,可不等同于自己愿意承认的东西啊?”
“有些事情,总是要从别人的嘴里得到确认的啊。”
薛落凡没有回什么话,仅仅莫言,仅用笑容回应一切,然后,他用了这一年来最温柔的口气,说道:
“那收拾一下,回去吧,天要黑了。”
少女闻言,先是愣了一会儿,紧接着,不知道是沉下的阳光还是为什么,她的脸颊上逐渐泛起红润的光泽。
她有些迷茫地盯着薛落凡的脸。
一盏路灯。
一床棉被。
一个依靠。
她总觉得,似乎,未来的困难,一定会被摆平。
她似乎,不用担心什么了。
想到这里,落霜陈不由得在嘴角流露出一丝幸福,也是从来没有出现过的口吻,有些俏皮道:
“就算学长您这样温柔,也不能这么快把我攻略的哦?”
她深吸了一口气,回望那已经黑寂的天空,未曾泛起星光。
她坚定的目光,折射她的不屈与信念。
她就远视这片黑暗。
“我的理想,可是要追随那位前辈的脚印!这样的难关,不可以再回避了!”
折断了羽翼的天使,还会盼望着飞翔,她心中的希望之火没有磨灭。怀揣着理想而绽放的笑容,即使在茫茫黑夜,也无比耀眼。
此刻的他,让薛落凡有些动容。
仿佛一切时间都倒流,她的羽毛尚且丰盈。只要一挥臂膀,就是海阔星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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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灯下,肩并肩,缓缓行的两人。
晚风不知道有没有发现这领地,它此刻是消寂的。仿佛这里,就原本是这幅容貌。
不知道这条单行道,见证过了多少个像这样相似的情景:
迷茫的少女,带领她走出迷茫的天真的男孩。
亦或者反过来……
迷茫的男孩,带领他走出迷茫的天真的少女。
不知道,上一次的见证,有没有晚风的参与呢?
还是说,有一个传说:只要有晚风来临,就会约定终身?
不知道。
只知道,这条单行道一直在这里。
虔诚地守候,寂寞地等待。
斗转星移,日月更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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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长,你今天心情似乎也不是很好啊?”
薛落凡暗暗有些吃惊。
“这你也能发现?”
落霜陈微微一笑,有些自信道:“这可是女人生来的第六感。”
“那是不是还被那段DNA加强了?”
落霜陈轻声嗤笑,撇开视线,也不知道后面是什么表情:“可能吧?”
薛落凡苦笑地摇了摇头。
“是吧,心情确实不咋样。”
少女回过头,目光中闪露关切。
“为什么?”
“感觉很没面子的。”
“?”
“你看看,就在我们跟前,发生了这样一个事情。”薛落凡轻叹,“如梦初醒一样,感觉自己失去了什么东西。”
“后面转念一想,这好像是我的自尊一类的东西。”
落霜陈又一次笑了出来,但是意味有一些不太一样了。
“笑什么?”
薛落凡有些脸红——看来他也知道身边这个少女为什么会笑。
“学长虽然比我年长这么多,但是也有让我觉得有些小孩子气的烦恼呢。”
落霜陈一边轻笑,一边回应着,银铃般的笑声很轻微,很悦耳,让薛落凡的脸越来越红。
最后薛落凡干脆也撇过头,嚷嚷着:“啊这种心情都会有的啦!不管多大年纪都会有的啦!你个小不点知道些什么!”
看着眼前这个,此时显得幼稚的学长,落霜陈的心中觉得亲切了不少。
她突然想起来以前看过的一本书里有说过:
邻家男孩,就是有一点帅气,又有一点普通;有一点才华,又有一点笨拙;有一点沉稳,又有一点幼稚;有一大点温柔,又有一小点倔强。
似乎谁都可以符合这段定义,但是这么长时间以来,没有一个男孩是她心中的“邻家男孩”。
她现在看着身边的薛落凡,他还在羞耻地背着头。
似乎完美地,戳中了她记忆深处的那个定义。
不知道为什么,少女觉得自己的脸色有些红,这个头晕乎乎的,盯着他的后颈,有些不知所措。
思来想去现在这地方只有自己和他。
温度尚存,似乎有什么东西在缓缓发酵。
少女赶忙别过头,也默不作声了。
不知道,薛落凡曾经有没有在哪里看过对于“邻家女孩”的定义呢?
晚风姗姗来迟,丝丝的寒意,似乎让俩人的距离更近了。
所以……
那个传说,那个约定终身的传说,是真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