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营救

　　赫林与朗珀特走入钢铁废墟中。按照规定，F区在下午五点至次日早晨七点禁止开放，少有人见证过深夜的钢铁丛林。在赫林看来，夜色更像展现出属于金属的两面性，森森寒光白霜般凝在表面，却无法探知到里面的情况，似乎任何光亮进入后都会被扭曲吸纳。
　　内部空间狭小，障碍复杂，他们不得不抛弃机体，徒步而行。
　　如果懂急救知识的法兰在，是再好不过的，可惜实际情况不允许。赫林和朗珀特彼此无言，赫林本以为会听到朗珀特轻蔑的抱怨，认为乖乖等学院的医疗队过来就好，但朗珀特始终未置一词，似乎他们两个人走在一起，实在没什么好讲的。
　　赫林打开探照灯，明晃晃的光穿过钢铁间的缝隙。要是有敌人潜伏在附近，这个行为无异于主动暴露目标。赫林加快脚步，依照记忆去往发生爆炸的核心地点。
　　“不用共感图景吗？”朗珀特终于说了一句话。
　　“亚德的状况不好，要尽量避免意外发生才是，”赫林回答得十分干脆，“我心里有数，应该就在附近了。”
　　队友的安危永远排在外人之前，赫林的观念倒是符合朗珀特此前对他的认知。赫林与希莱利亚完全是两种类型的队长，赫林的一些做法，倘若原原本本地叙述出来，肯定会被冠以“自私”的评价，但他偏偏做得坦然，说得光明正大，让人觉得确实在情理之中；希莱利亚是个不会伪装的人，她在做事之前，先有自己的一套准则，在此之外，才会考虑队员本身的问题。
　　不过，希莱利亚的准则着实奇怪，某种程度来讲，比赫林要难懂多了。
　　那你为什么在颤抖……虽然赫林掩饰得不错，一手提灯，另一只手放在腰间的配枪上，随时准备应对突**况，可还是逃不过朗珀特的眼睛。
　　朗珀特皱了皱眉头，他好像是发现了什么。这个发现恐怕不够新奇，尤其法兰这种心思敏锐的女孩，说不定早就知道了。
　　朗珀特又想起他放走的那几个异尘人，战后难得迎来片刻安静，他隐约看见那些人的脸。他不懂异尘人的年龄如何与地球人的换算，只觉得他们看起来异常年轻，最多比自己大个一两岁的样子。
　　他有所预感，此事断不能如此轻易地结束。
　　泽诺感觉有什么湿漉漉的东西滴落在脸上。他还没睁开眼睛，先舔了舔嘴唇，说道：“谁在哭啊？”
　　芃尔妮的声音从上方传来：“才没哭呢，大概是血吧。”
　　泽诺立刻张大眼睛，故意装出惊恐的表情，叫道：“你又吓唬人！”
　　明明是压在废墟中，在这种情况下，唯独泽诺有心情开玩笑。芃尔妮本来面带忧虑，勉强地勾起嘴角，看着格外可怜。
　　卡莱维从吵闹声中醒来，他的伤势最轻，大体还算能够自由行动。卡莱维看向身边的泽诺和芃尔妮，有些不敢置信：“我们为什么会在这？”难道爆炸的冲击力太大，他们在阴差阳错之间掉落到同一处？未免太过巧合。而且，他和泽诺的身上没有任何重物，好端端躺在地上，完全不符合常理。
　　“不在这里又能在哪……”芃尔妮顾左右而言他，“很痛吧，忍耐一下，救援队马上会过来的。”
　　“异尘人呢？”
　　“爆炸阻截了一部分，很难逃掉了吧。”
　　“队长和白？”
　　“他们两个在另一个方向，不用担心，灰林鸮队的人过去了。”
　　卡莱维把身体调整成侧卧的姿势，看向旁边的泽诺和芃尔妮，两人伤势都不重，衣服上带有斑斑点点的血迹，看上去已足够渗人。
　　芃尔妮一定遇到了什么事。她此刻的状态实在不对劲，更何况，她又是如何知道具体情况的？他们都是如此坦诚的人，不会加以掩饰，一眼就能看穿。
　　“谢谢你救了我们，芃尔妮。”卡莱维明白，他和泽诺之所以能无伤大体，与芃尔妮的营救脱不了干系。至于芃尔妮做了何事，多半与共感图景有关。
　　卡莱维在心里默默为希莱利亚和白亚川祈祷着，期盼白羽鸠队能全员平安。当然，他没有寄希望于上帝，或是各类稀奇古怪的神祇。学习神学多年，卡莱维依然未曾信奉这些。
　　凯瑟琳姐姐，请你保佑我的朋友们。
　　卡莱维默念几遍，阖上了眼睛。
　　白亚川伸手扒住身侧竖立的钢条，伤口渗出的血让他差点没握住。他用尽全力坐直上半身，另一只手拿起零散的细钢管，他想靠敲击发出求救信号，吸引学院的人前来救援。
　　白亚川敲击着，声音空空回荡其间。当下还有更重要的一件事，他想唤醒十余米外的希莱利亚。从他的角度，无法确切判断希莱利亚的情况，她大概是以一个别扭的姿势倒在地上，仍处在昏迷中。
　　腿部涌来一阵阵的热流，伴着痒和麻，白亚川深知伤口必须紧急处理，不知救援队何时赶到。
　　希莱利亚的身体动了动，口中发出含糊不明的声音，白亚川听不真切。
　　“快醒过来，希莱利亚。”
　　远远地，一束白光打到墙上。白亚川急忙更用力地敲击起来。赶来支援的人听到了他发出的信号，快步赶来。
　　“赫林，朗珀特？”一瞬间，白亚川的心情经历了一场大起大落。有人来固然是好的，但赫林和朗珀特显然不具备足够的医疗知识，也没带相关的工具过来。
　　靠近后，赫林先把探照灯挂起，以求方便救援。他见白亚川有些失望，开口安慰道：“救援队马上就到，我们先来看看。”
　　朗珀特赶到白亚川身边，帮他清理压在附近的钢铁残垣。
　　“没别人在了？”
　　“我不清楚，大概在其他地方吧。希莱利亚怎么样了？”
　　赫林走近希莱利亚，将她转移到平坦的地方。仿佛受到某种感应，希莱利亚醒了过来。
　　“赫林……”希莱利亚的声音十分微弱。她拉住赫林的衣服，似乎是想让他更靠近些。
　　“我在。”赫林明白，希莱利亚是有话对他说。他侧过头去，意为自己愿意倾听，她不必焦急。
　　“艾伯特中尉那边有没有什么动静，卡莱维会有事吗？”
　　这番话让赫林有些不明就里，他多少察觉到卡莱维有所隐瞒，但又与艾伯特有什么关系？
　　“别想太多，学长自有打算。”赫林只好说些模棱两可的话搪塞过去。他撕开外套，为希莱利亚简单地包扎伤口。好在F区的重力与正常区域有别，被重物掩埋也不会导致“挤压综合症”。
　　“那么，叛徒，卧底呢？”
　　赫林包扎的动作顿了一顿，明知故问道：“什么意思？”
　　希莱利亚不再说话，拉住赫林的手却没有松开。赫林能感受到她的不安，袭击者毕竟是出自异尘，希莱利亚的身份和立场一直是模糊不清的状态，难怪她会忧虑。
　　赫林轻轻拥住她，安慰道：“放心，一切都会没事的。”
　　法兰不过是核对了一遍学生的信息，等她反应过来，橘朔良已经不知所踪。以学生和副队长的角度，橘朔良是个可靠的人，但以医生的角度来看，法兰快要抓狂了。为了救人而隐瞒伤势，眼下又不知去了哪里，十有八九是碰到特殊情况，过去查看了。
　　法兰咬牙切齿地对亚德里安喊道：“亚德，不是让你看好他吗？”
　　第一次直面法兰的怒火，亚德里安抖了一抖，心虚地回应：“他说口渴，我就去帮他拿瓶装水了。”亚德里安指向角落里的冰柜。既然是用作仓库和紧急避难点，虽然条件有限，这些配套设施还是有的。
　　法兰深吸三口气，快速恢复冷静。橘朔良一向以大局为重，应该是做不出拿个拙劣的借口引开亚德里安，自己偷跑出去的事情。大概率是事发突然，橘朔良不想连累其他人，独自过去查看。短短的时间内，橘朔良应该走不了多远。
　　“需要我用共感图景看一下吗？”
　　“不必了，要是惹出不必要的麻烦，反而不好。”
　　法兰留下亚德里安照看学生，只身前去寻找橘朔良。此处深入地下，袭击的异尘人难以到达，否则，也不会选择这里作为避难地。并且，通向外面的小道没有其他分支，找人的难度便大大降低了。
　　“橘，你去哪了？你的伤很严重，别乱跑啊。”法兰举起手电筒照明，呼喊着他的名字。她顺道道路走了约有二百米，发现地上有隐隐约约沾有血迹。法兰心下一惊，加快脚步，又走了五十米左右，看到了坐在拐角处的橘朔良。
　　法兰上前查看橘朔良的情况，只见他摆了摆手，反而抢先提出问题：“法兰，这里有通向其他地方的出口吗？”
　　“可能有吧，我哪里知道，”法兰专注橘朔良的伤势，回答得极为敷衍，“你的脸色不太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没什么……”
　　“怎么可能没事，不然你跑出来干嘛！”
　　橘朔良不由得苦笑。若是他说这一切来自于预感，不知法兰会作何表情。他隐隐觉得不对，为了让自己彻底放心，出来查看情况。谁曾想一念之间，却真的遇上了奇事。
　　“见到了一名旧友而已……”橘朔良解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