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八.风暴眼

　　飓风的形成离不开温暖的水域，海洋的暖流与冷风相互交汇，产生气态涡旋，风眼中心与外部形成压力差，使大气在驱动下向低压力中心转移。显而易见，韦尔特湖并不具备这些条件。
　　倘若异兆会改变大气密度呢？在外力作用的推动下，空气向内旋转，且无法预知之后的具体发展。
　　用炸弹驱散飓风这项理论由来已久。将一枚能量足够的炸弹投掷在飓风中心，引爆风眼，用爆炸散发的热量抵消冷空气的影响。然而，这种想法终究是难以付诸实践的天方夜谭，就算真的实施，飓风也可能在数小时后卷土重来。或者直接在风眼中投入碘化银，降低飓风表面温度，效果也不甚理想。
　　异兆引导形成的风旋并不简单，来到韦尔特湖的第一天，白羽鸠队遵照指示，对几个任务点进行了数据监测。远程分析结果显示，这几处电磁微波显示异常，与之前的探测结果高度一致。由此可见，此处的异兆与阿尔泰金山有相似之处，并不仅仅是改变压强如此简单。
　　“有之前的数据吗，该不会每次都有电磁微波的记录吧。”跟随苔依丝学习共感图景后，白亚川对这个词汇变得无比敏感。他还记得苔依丝曾经说过，特定频率的电磁波射线有可能改变人的新陈代谢，甚至可以直接对特定大脑区域产生刺激，达到精神控制的作用。
　　“那是高保密级别的资料，学生不可能看到。”说到机密资料，白亚川不由想起正在维也纳森林档案室的灰林鸮队，抛弃任务一探究竟肯定是不可能的。白亚川理解卡莱维话中的含义，可他还是有种感觉，卡莱维不过是害怕麻烦，于是随口应付一句。
　　经过简单探测后，希莱利亚也明白艾伯特交给他们微波电磁炸弹的原因，通过这项武器，或许可以直接干扰电磁波，达到摧毁飓风的目的。毕竟用炸弹摧毁飓风核心实在过于困难，希莱利亚不太理解那些高深的理论，在其他人讨论时附和几句已是勉强，她要做的不过是执行任务。
　　大概是顾及到希莱利亚对电子产品的使用不太熟练——并非因为异尘星与地球的科技差距，而是跟随反叛军的希莱利亚根本没机会接触到这些。在出发前的晚上，艾伯特在理疗室中将纸质资料交给希莱利亚，虽未明说，但态度昭然若揭。
　　他让希莱利亚自己做决定。
　　纸质资料上的计划共有两步：第一是赶在飓风形成之前，尝试用微波电磁炸弹形成干扰，或许能够阻止飓风扩大，不一定有效，但值得一试；第二是深入风眼内部，在离心力的作用下，风暴眼中心风势较弱，反而相对安全。若是能深入其中，说不定可以找到化解的办法。
　　没有任何人进入到异兆其中，如果可以开创第一次，得到的数据无疑是非常有价值的——资料上如此写到。后面附带有复杂的图解及各种公式，希莱利亚看不明白，但她深知这个计划的危险超乎想象。
　　来到别墅后，她一直思考该如何开口，又该如何分配人选。赫林的话萦绕在她的脑海中，经久不散，但希莱利亚始终不得要领，她不该连一句解释都没有，直接丢下自己的队员。假如自己的隐瞒可以避免祸端呢，假如……自己真心是为他们着想的呢？
　　她也注意到卡莱维面色不虞，当她手捧一杯热橙汁接近时，卡莱维已悄无声息地离开了。泽诺更不必说，他从不排斥希莱利亚的接触，可他的态度过于随心所欲，往往一场谈话下来，希莱利亚根本分不清其中几分真几分假。
　　希莱利亚真切地认为，她是不适合成为队长的。队长的职位由艾伯特分配，希莱利亚相信，中尉有着自己的考量，失误在所难免，更何况是面对本不熟悉的人。于是，希莱利亚下定决心，她做出了心目中最好的决定——只身完成任务，无论成功与否。如果顺利完成，她便是重蹈覆辙，毫无反思之意；如果失败，希莱利亚负伤，也可就此机会推卸掉队长的职位。
　　可预见的最糟糕状况，无非是希莱利亚不幸丧命。对她而言，死亡她出生以来，始终如影相伴的词汇，从来不曾彻底挣脱。即使如此，便也没什么好怕的了。
　　就用最快的方式迎来结尾吧。
　　在那个缀满白露的夜晚，薄纱般的天幕筛过碎银，半个月亮斜挂在天上，希莱利亚跳出窗户，来到存放装备的防空洞。隐隐地，她察觉到有视线在注视着她，这份视线不含有任何感情，只是静静注视她走远，然后藏回亚麻布的窗帘后。
　　别墅背面是卡莱维的房间，希莱利亚知道，他以每早需要晨祷为由，选择了一间偏僻的屋子。要是被芃尔妮或白亚川看到，肯定会想方设法阻止她。对此，希莱利亚很是感激。她乘上机体，前往韦尔特湖畔的目标地点。
　　赫林望着路易斯远去的身影，自嘲地笑了笑。
　　对于赫林的提问，路易斯并未承认，也没否认。连赫林自己都觉得莫名其妙，人的想象力为什么总在奇怪的地方如此发达。无论路易斯想做什么，想要隐瞒什么，归根结底与他无关。
　　眼下最重要的，还是完成手头的工作，好好思考路易斯口中“今天的风没有那么简单”有何用意。等他回到形状奇特的树屋，法兰正好醒来。她染成雾蓝色的头发翘得更加突出，随着揉眼睛的动作一晃一晃。
　　按照原计划继续行事，赫林、朔良和朗珀特负责装修，法兰和亚德里安负责整理书籍。炭笔绘制的布局图上附有许多标注，谁会想到路易斯躲藏的防空洞内居然还有几个老旧的书架。当赫林等人清扫干净，摆好书架，一天的时间过去大半。这番努力的成效很是明显，树屋亮堂了许多，树藤带有一层油脂般的光彩，倒像是童话中才会出现的女巫住宅。
　　图书整理到后半，亚德里安发现，书箱下垫的纸张似乎另有蹊跷。那是一摞摞被水浸透的道林纸，已经收缩变形，看不清原本的内容。若是其他人看见，估计不会理睬，偏偏找见的人是亚德里安，他认出纸张上写有几道公式，正是与共感图景相关。他疑惑地取出纸张，开始一页页地翻阅，甚至错过了午饭的时间。
　　联系到他刚来档案室不久，无意间发现的光子脑，其中或许大有门道。
　　赫林当他排斥荤菜，不好反复提醒，午饭后，那桶红酒炖牛肉清扫一空，其他人短暂休息了一个小时左右。亚德里安完全入了迷，就这样研究了足有三个钟头，不知疲乏。令他回过神来的，不是其他队员的招呼声，而是树屋内猝不及防响起的警报。
　　亚德里安一脸呆滞，注视着窗口不断闪烁的应急灯光。原来这里安装有报警器吗？
　　“发生什么事了，亚德？”赫林抢先一步冲进来，见亚德里安僵硬的脸，便知道不可能从他那得到重要情报。
　　“是报警系统吗，为什么没有连接屏幕？”橘朔良紧随其后，检查起挂有提示灯的窗户。理论上讲，护林员往往配备有枪机监控或火情警报，但如此简陋的条件，他们还是第一次见到。
　　“不，不是的，”亚德里安整理着头脑中纷乱的思绪，脱口而出，“因为这里的报警系统，连接的是……共感图景。”说完，亚德里安以最快速度冲向光子脑。比起亚德里安揭露的报警系统，赫林对他跑起来的样子更加感兴趣。毕竟亚德里安一向脚步沉稳，极少能见到慌乱落跑这类动作发生在他身上。
　　“赫林，橘，法兰呢，法兰在吗？”在法兰出现之前，朗珀特先踏步走来，站在橘朔良身边。不知怎地，赫林竟读出一种“你居然不叫上我”的焦躁感，虽然他心知朗珀特不会在意这些。法兰紧随朗珀特其后，对亚德里安突然的性急不明就里。
　　应该是不会在意的吧。
　　“赫林，我问你，那间地下避难所真实存在吗？”亚德里安的声音带着些许颤抖。
　　“当然，我们一起把书架搬过来的。但占地面积要比我们想象中小，又放有书架，真不知道路易斯怎么待得下去。”
　　亚德里安心下又确定了几分，缓声说道：“各位，我有一个猜想。之前霍华德老师组织的训练，你们肯定记得，只要使用方法得当，我们能在共感图景中创造出不同的场景。而乌尔利克斯先生每天坚持巡逻，没人与他轮班，徒步而行，每天却能准时回来。这边的报警装置也不完善，究竟意味着什么呢？”
　　“难道你的意思是，乌尔利克斯先生是通过共感图景进行巡逻的？我们并没有发现其他的光子脑，何况这项技术还没得到广泛应用。”法兰托腮沉思。
　　“是也不是，”亚德里安用微微颤抖的手启动光子脑，“之前的研究中，共感图景往往是独立的，我们谁也没有想过，如果它和异兆组合在一起，会发生什么。”
　　“我们曾在异兆区使用共感图景，没有什么异常……啊！”法兰忽地想到了什么，“亚德，你曾在阿尔泰金山远程通过共感图景与我联系，当时我就感到奇怪，距离实在过于远了。”
　　“如果能完全探索共感图景的奥秘，那段距离也不算什么。实话实说，我也是临时测试后，才发现真的可以延伸到那么远。之前的研究中，我最多展开到五百米之外。”
　　亚德里安没有想到，他总结出的共感图景新理论，竟然不是出自学院实验室，而是名不见经传的档案室中压箱底的废纸。
　　“我想，这个树屋之所以形成如此复杂的形状，也有人为操控的因素在。此人借助的外力，正是共感图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