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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活着是为了什么？
每当空闲下来的时候，罗默宇总会想到这个问题。
他与“娱乐”一词绝缘。虽然他自己看到这个词的时候，总会情不自禁地在后面脑补上“至死”二字，但他竟有些羡慕那些看看剧或者看看番，玩玩游戏吃点美食健个身就能感受到生活非常充实的人，至少他们不会被这个虚无的问题困扰。
是啊，看看那些下课后聚在一起闲聊，时不时爆发出笑声的同学们。一起上厕所、一起吃饭的，亲密无间的同学们。再看看自己的生活，平乏至极，无聊透顶。
美食？吃就吃了，也就那样，完全不会因此感到快乐和满足。美女帅哥？这就更没意思了。看虚构作品？他只能站在客观视角，主角的欢笑与泪水，他全然无法体验，对于别人所描述的那种“心灵的震撼”，他毫无感受。音乐？倒还不错，可是学乐器的话还是算了，他也不会作曲。绘画？他也不会画，也不知道怎么欣赏。游戏？只能打发时间。
他知道这个问题没有答案，或者说，需要他自己找到答案。但他虽不精通某个学科，至少也自认涉猎广泛，可他找不到。即使是外人看来他最感兴趣的天文，也并不能让他感到充实。
他只是乐于汲取知识。宇宙从何处来、恒星的末路是什么、真空究竟存在些什么……将注意力集中于这些知识，能够让他从意义的泥潭中短暂地解放出来。
但也只是短暂地。
知道的越多，他就越来越被虚无包围。
宇宙如此辽阔，即使仅仅在太阳系的边缘，回望到的地球都只是“黯淡蓝点”，人类仅仅在地球上出现一瞬，又算得了什么？
因为熵增，宇宙终究会变得冷清，将文明存在的痕迹抹除，这是无法逆转的。那么，人类的存在又有什么意义？
他连宇宙边缘的史隆长城都看不见，他又能知道什么？
不要再想这些了。自己只是渺小星球上渺小的人类，但还有自己的生活要过。多想想自己可能可以做些什么吧。
可能继续汲取知识，直到自己去发现知识也是一条可行的路吧。但他真的适合做科研吗？尽管对于用文字描述的知识，无论多么复杂抽象他都能看得津津有味，他却一看见公式就头大。这确实是由于他自己的懒惰，可要改正也并不那么容易。他自己也不知道能不能在这条道路上走下去。
就在这样迷茫的状态下，他遇到了林玥和沈凝。
沈凝似乎和他一样，也无法体验生活的乐趣。但是，她却对科学有着难以动摇的执着，这份执着得以让她有动力地生活下去。
为什么呢？明明她知道科学并不代表真理，明明她知道未知永远比已知的多，明明她知道文明存在的痕迹终将被时间抹平。
直到罗默宇听见沈凝在面对来自另一个宇宙的霸权文明时的那番话。
该是何等的信念，才能支撑她站出来面对来势汹汹的异界侵入者？又在她无法认知到真实后，令她坚定地赴死？
她的精神是如此强大，罗默宇不得不佩服。这是他自己无法做到的。
而林玥，则让他重新思考起“意义”。
他和林玥的相识，从一部动漫开始。
刚开学不久，罗默宇偶然间发现林玥包上挂着的亚克力挂件，上面的小人是他很熟悉的动漫角色。
“你也看《文豪御灵》？”他问林玥。
“是啊。把作家们的作品化成他们的能力，那些作家们不仅自己写出了动人的故事，他们之间的互动也创造了个人的想象所不能企及的新的故事。”提到喜欢的作品，林玥可有的是话题。
“从作品中提取特色来设计对应的能力，确实很巧妙，让我对他们的一些我没看过的作品也有兴趣了。”罗默宇回想着他看到的剧情。
“我更喜欢作家们互动的剧情呢。不同的作家有着不同的思想，不仅是他们个人性格原因，也因为他们来自不同时期，他们在这个世界相遇之后就碰撞出了很精彩的火花。画面的细节也很丰富，留了很多彩蛋！”
罗默宇很轻易地发现，她和自己喜欢这部作品的地方并不相同。
但至少他们有共同语言，并且共同语言的范围由动漫迅速扩展，直到对浅层次哲学的涉及。
罗默宇想问她，她活着的意义是什么。或许和她交流这些，即使不能让他接受某种意义，也能对这个问题有进一步的认识。但他总觉得问不出口。
罗默宇只是观察她。在参加天文社的同时，偶尔也到她作为社长的星落文学社那里围观。
文学社的活动以书籍分享为主，罗默宇也经常听听林玥的分享。
有一些书听起来完全是中小学推荐的名著，但她似乎很喜欢，而另外一些，则是罗默宇完全没有听说过的，带有奇幻色彩的小说。然而，罗默宇仍然只能发现其中构思的精巧，体会不到书中人物的情感。
在和林玥的相处中，罗默宇发现她的情感如此细腻。她会为学校花园中一朵花的绽放而微笑，也会为一只蜻蜓的受伤而流泪。
罗默宇感到嫉妒和不解。
直到林玥将《论语》中的一句话指给他看，说她很喜欢这句话。
“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
暮春出游，在沂水中游泳，在舞雩台上吹风，唱着歌回到家。
这样就足够了吗？这些原来都是能让人充满乐趣的事情吗？
只是生活本身，就足够有乐趣了吗？
罗默宇在做生活中必要的活动时，从来只会出神。成就感还是有一点的，可这也无法让他感到充实，因为他觉得这些活动只是被需要做，并没有什么重要的意义。
为什么他全然无法体验乐趣？为什么上天竟在这种地方都如此不公？
等等……这种不公的根源是什么？他的大脑活动为什么会是这样？
他明白了。这最后一个问题的答案，其实再简单不过，只要学过生物，就会知道这个概念。
“受体”。
只有拥有受体，才能感知到对应的“感受”。
感受是只有生命体才能拥有的东西。即使有一个绝对理性、无所不知的意识，也无法理解某种体验所能带来的感受，这是因为祂缺乏相应受体。因此，感受自有其价值。
而罗默宇自己，只是缺乏受体罢了。这不是说他真的缺乏某种神经递质的受体，而是他感受到乐趣的神经回路很难被触发。不过这似乎让他能够拨去其他感受的迷雾，更快速地发觉到这点。
“林玥……这就是我的结论。”
罗默宇现在面对的，是真正无法感受到快乐的林玥。
他如此对她说。
即使这个世界由纯粹的数据构成，独属于这个世界中构造物的“感受”，也并非全无意义。
他给林玥提出了建议，但是他自己呢？
自己还需要继续寻找答案，罗默宇想。
———
“……是这样吗。”
林玥睫毛低垂。
即使这是一个完全由理性构成的世界，感受也是其中独特的东西，意义的存在无法被否定。
她仍能独守心灵的一隅。
顶着药物副作用的瞌睡感，她终于理解了这一事实。
“我知道了。我会……我会努力好起来的。”
她终于能重新正视他人的双眼。
罗默宇再度陷入沉默。
即使他得到了这样一个结论，他仍然没有找到他自己的意义。而对于一个感性的人而言，即使有这个结论的存在，感情意义的消解或许仍然是无法接受的。
林玥说她接受了。但她是在真正意义上接受了这一事实吗？她现在状态不好，或许这要等她抑郁状态好转才能揭晓。不过接受这一事实，或许能让她的抑郁状态好转？
还是不能。抑郁症必须要药物治疗，不过，精神状态可以用药物进行干预这点，是不是也能说明一些事情？
想到这里，罗默宇开口：“嗯。你也可以这么想：你的抑郁症只是你大脑中的神经递质失调了，并不是你自己的问题。只要你积极配合治疗，会好起来的。”
“嗯。”林玥仍然怀有希望。
在她的房间里，阳光从拉上的窗帘的缝隙透进来，轻吻她的脸庞。
———
孙雨晴懊恼地看着习题。
这似乎都不在她曾经见过的高中要学习的范围之内。她从体感上认为，这就不是她能学的东西。
这一个长条的符号是什么意思？这到底该怎么算，怎么做证明题才好？为什么老师讲的东西，她完全听不懂，并且连课本上都找不到？
她想看看同桌钱熠然是怎么做的，但钱熠然仍然在回避着她。
完全无法理解所学的知识，作业几乎全错也成为了必然。
第二天，孙雨晴拿到发下来的作业本，想象着老师会如何评价她的作业，心脏快跳出了嗓子眼。
并没有满页的红叉叉，只有最后用红笔写着的“重写”二字，意外地简洁。
她成为了差生，这是她难以接受的事情，她走到目前的唯一一条路，现在再难继续迈步向前。她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做，焦虑和无力感将她拖下深渊。
就在她万念俱灰地合上作业本之时，作业本封面上的两行字迹吸引了她的注意。
“你已经足够好了。”
“你值得被温柔对待。”
……真的吗？
不对，这行字是谁写的？！老师吗？她刚刚怎么没有看见？
正当她惊讶的时候，字迹又消失了。
这个世界本来就很不对劲啦！这么说来，自己是怎么把这里的事情当真，在这里生活了这么久的？
为幸运儿的身份赎罪，体验同龄人所可能经历的痛苦的冰山一角。她心中的那个声音又响了起来。
作业本上又浮现出字迹：“由其他人类造成的痛苦是不应该发生的，每个人都应该得到幸福。只是，有一部分人暂时还困于黑暗之中，接触不到幸福。我们应该做的是努力让他们接触到幸福，不是吗？”
可是……我什么都做不到啊。孙雨晴想。她连现在正处于困境的自己都救不了，怎么才能帮别人一把？
字迹消失，孙雨晴盯着作业本看到下节课上课，它都没有再显示出字迹。
即使她不应该在这里生活，那怎么样才能离开这里呢。
孙雨晴轻叹，拿出这节课要用到的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