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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男人在街上走着。一人东张西望,一人捂着鼻子,表情扭曲,他们的怪异行径时而引起路人的注目,但也仅此而已。
这里是黑泥湾,湛海市的另一头,位于旧港口东部,由渔村和烂尾楼组成。每到退潮,海面就会露出大片的黑泥,放眼望去就如同干掉的墨盘,凝固的墨迹不规则地粘在上面,甚至让人产生了其在不断蠕动的错觉,仿佛置身于腐烂掉的内脏中。
而每到涨潮之时,海浪就会汹涌而至,并凶猛地拍打堤岸,溅起的水花卷起底部的黑泥,劈打在岸边的仓库上,所以这里无论是街道还是房屋都沾染着一层黑泥,并散发着一股刺鼻的腥臭味。
“妈的,真是受不了这股腥臭味。”老狼吐着下唇抱怨道。
“明明是你硬要跟来的,受不了就滚蛋。”走在一旁的迪斯不耐烦地说道,他小心地躲避从中间挤过去的三轮摩托,防止被溅起的黑泥沾一身。
“为了所爱的梁姐,即使是粪坑我老狼也愿意钻。”老狼正色道。
“那么有请这位先生钻到那边的泥潭里。”迪斯指着道路另一侧的黑泥道。现在正好退潮,积蓄在黑泥间的水洼在阳光的照射下反射着诡异的黑光。
“难得有一起工作的机会,你就不能热情些吗?”
“我倒觉得一个人比较方便。”
正如迪斯所言,野犬干活一般都是单干为多,聚集起来的反而是极少数,毕竟涉及到报酬分配之类的事。离上次和老狼一起干活也已经记不真切了。
“现在老子我和你的关系从情热变成了敌对。”老狼拇指向下地比划道。
“在说什么蠢话啊,诶哟。”光顾着说话,迪斯差点和一个披着奇怪披风的路人撞个满怀。
“那个身高,”盯着跑远的人,老狼摸着下巴的胡渣子道,“应该不对。”
“听梁姐的描述,应该比较高大才对。”
“你盯着我看个卵啊。都说了不是我好吗!”老狼摊开双手辩驳道,“话说这里的人还是一如既往地怪呢,那些披风看着不舒服。”
“宗教,似乎也不是那样。大概是某种习俗之类的。”放眼望去,像刚才差点撞着的人那样披着奇怪披风的人不在少数,他们的披风上都画着扭曲的眼睛和螺旋,如果紧盯着看的话会令人产生要被吸进去的错觉。
“那个跟踪狂披着披风,所以你才说要来这鬼地方吗?”
“不止这样,那个人的披风上也没有奇怪的花纹。”迪斯举头看向逐渐变得阴沉的天空道,“你忘了这里除了叫黑泥湾,还有一个称呼吧?”
“水鬼潭......”老狼眯着眼睛扫视着来往的人影,“是这个吧。”
在黑泥湾有个口口相传的都市传说,据说在这里可以看见不应该存在于这个世界的东西,简而言之就是幽灵。但令人诧异的是,看到幽灵的人尽管知道对方是自己认识之人,却无论如何都记不起对方的名字。
“所以说什么神鬼都是骗人的,散布谣言的大多都别有用心。”迪斯见附近人变少后,稍微压低声音道,“披着那些奇特斗篷不就是邪教嘛,专门引诱不愿面对现实的人......”迪斯突然如梗在喉,话到嘴边又吞了回去。
现实。
迪斯未曾怀疑过自己所见的东西,直到两姐妹的出现。七年前的那天晚上,迪斯目睹了从天而降的怪物,它轻而易举地消灭了除迪斯和老狼以外的所有人,如同捣毁玩具一样破坏掉数量装甲车,在被迪斯侥幸击败后竟化作了两个女孩。这种冲击三观的事说出来谁也不会信,当然包括迪斯自身。
但迪斯能否认两姐妹的存在吗?当然不能。他的常识有可能在与两姐妹的共同生活中逐渐发生了改变,即便在这七年间迪斯的确也没遇见过任何违背大众常理存在的现象了。
“狄格河帮......”迪斯想起了前段时间变异成怪物的狄格河帮老大,其给予了两姐妹极大的冲击,然而迪斯却显得比想象中淡然得多,仿佛眼前肆虐的怪物是理所当然,合乎常理的存在。
是洞察力太高了么?我估计离发疯不远了吧。想到这,迪斯自嘲地扬起嘴角。
“喂,你在自言自语个啥子?笑得像疯子一样。”一旁的老狼拍了一下迪斯的脑袋,“糟糕,在这鬼地方呆久了我也觉得自己快不正常了!”
“想要抓到跟踪狂首先要代入对方的角色吧,既然他是疯子就试着体会一下疯子的想法如何?”就是因为跟踪狂行踪诡异,飘忽不定,迪斯才提出来黑泥湾搜寻线索,毕竟这里离梁姐首次被跟踪的旧城区距离并不算远。
“为什么用哀怜的眼神看着我?我跟你说,我可是在理智地保护梁姐,懂吗?”
“懂了就不需要来这里了......啊。”迪斯感觉到脸上传来的湿润,他举头看向阴沉的天空,只见细碎的银丝浮现于重灰的画幕,并逐渐密集起来,淅沥刷拉的喧嚣旋即而至,“下雨了。”
“还愣着干嘛!”雨水转眼湿润了两人的肩头,老狼指着不远处卖热狗的小摊喊道,“去那边!”
脚下水花四溅,黑泥欢脱地蹿上两人的裤腿,迪斯和老狼狼狈地钻入了小摊搭起的帐篷底下。
“老板。来两份热狗和汽水。”以避雨为由但不吃东西太不厚道,迪斯朝简易柜台后的男人搭话道。
貌似是摊主的男人体型消瘦,染成金色的头发垂头丧气地耷拉在枣核状的脑袋一侧,他缓缓抬起头来看了迪斯和老狼一眼,慵懒地开口道:“喂,来一份肥宅快乐包和肥宅快乐水。”
只见摊主的身后有了动静,从角落中冒出一个臃肿的身影,原来是一胖子,满面的肥油和快要撑破衣衫的肥肉与瘦子摊主形成鲜明对比,令人纳闷他是如何在不引人注目的状态下潜藏于那么小的空间里的。只见胖子一下来了干劲,他高叫着从小冰箱里拿出材料开始准备:“热狗!汽水!肥宅!快乐!”
“还真是充满现实意味的食物呢......”老狼呆然地看着胖子蠕动的身躯喃喃道。
“是呢,嗯?”此时迪斯注意到了无精打采的摊主,他上下打量着对方的相貌,“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激烈的雨点打得帐篷啪啪直响,瘦子无神的眼窝里突然有了光彩:“嗯?喔!”他盯着迪斯的脸叫道,“你不就是同志吗!”
“同志?”
“是那方面的同志啦。”迪斯赶忙辩解道,“摔跤方面的。”
“哦,原来如此。”老狼看了一眼在准备食物的胖子,“是有那么点眼熟,最近好像在哪里见过。”
“红砖城吧。唔,真不想想起来。”迪斯突觉一阵胃痛,“话说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我们一直在这里啊,”瘦子朝胖子抛出疑问,对方也点头表示肯定。
“但是狄格河帮......啊。”老大**掉后散伙也是肯定的吧,本来就是被腐肉味吸引过来的野犬,没了食物自然就一哄而散。
“狄格河帮?”然而瘦子一脸不解地歪着头道,“那是什么?”
“啊,不,没什么。”被两姐妹干掉的人不知为何会连存在都被抹消,这次连整个帮派都难以幸免么?但记得霍斯是被我做掉的啊。迪斯想起那天晚上在旧码头的战斗,自己的确是用手杖了结了对手。
“对了,刚好有件事向你打听一下,”老狼接过话柄向瘦子问道,“你最近有见过什么奇异的现象吗?像是披着披风的人突然消失不见之类的。”
“瞧老铁你这问的,”瘦子抓着稀疏的头发苦笑道,“这鬼地方可到处都是披着披风的怪人哦,而且你说突然消失不见什么的,难道没听说过这地方叫什么名字么?喏,像那边那个————”瘦子指向迪斯两人的身后。
“!”迪斯猛地朝后面甩过头去,瀑布般的雨幕中伫立着一名披着披风的人,与其他人不同,其面容被兜帽遮盖,披风上没有花纹。此人身材高大,目测超过一米九,几乎比老狼高出一头,从体格来看应该是一名成年男性,最重要的是,落在他身上的雨点居然像碰到了一层透明的隔膜,以不自然的方向倾泻于他的周边,其本人竟一点也没被打湿。
在与迪斯对上视线的瞬间,男人一个急转身,拔腿就跑。
“是他!”直觉告诉迪斯对方或许就是自己正在搜寻的跟踪狂,他翻身冲出帐篷,闯入雨幕,以盖过雨势的声音怒吼,“站住!”
然而男人完全没有停下的迹象,他推开挡道的路人,鲁莽地朝迪斯的反方向逃跑。
“喂!迪斯!等等!”老狼向追上去的迪斯叫道,自己也跟着翻出帐篷。
“客人!热狗!汽水!”
将胖子的叫声抛在身后,迪斯越过被推倒的路人,紧紧咬住男人的背影,飞溅的雨水和黑泥在凌乱的脚步下狂舞,偶尔略过的闪电照亮了两人疾驰的身影。
男人沿着堤岸往渔村的方向跑去。受雨势和潮汐的驱使,浪花凶猛地拍打在堤坝上,夹杂着轰鸣的雷声无情地拍在迪斯的身上。
“可恶!给我站住!”水珠在视野中晃荡,苦涩的咸味沿着嘴角于嘴里扩散,迪斯不顾在周身传播的寒气,死死地缠住男人的脚跟。他摸出腰侧的手杖,用力朝对方甩去。
雷光一闪,闪光几乎夺去视线,随着一声刺耳的撞击声,迪斯只觉手臂一麻,伸长的手杖已回到手中,他差点没因反作用力向后倒去。
“什!”迪斯一下没反应过来为何攻击遭到弹反。朦胧的雨幕下,对方只是一味逃跑,根本没捕捉到任何反击的动作。
但是这个感触,迪斯边跑变捂住发抖的手臂。没错,肯定是类似钢铁撞击的感觉。
“好家伙!”迪斯怒骂道,毫不犹豫地跟着男人挤入了变得狭窄的村道。
在踏入渔村的瞬间,破败的棚屋与随处可见的黑泥仿佛要将人拖入异界,行人像消失了一样,生的气息被刺鼻的泥腥味所掩盖。轰鸣的雷声如同人体器官的鼓动,宛若来自内心的深处。
“嘶!”这是什么?迪斯只觉一阵恶寒。尽管没有跟丢男人,但他发现男人以外的事物竟逐渐变得模糊,本就凶猛的雨势变得更加凌冽,严重影响视野。
有人?
不,这不是人的感觉。迪斯全身汗毛倒竖,他觉得似乎有很多人在注视着自己,仿佛沐浴在身上的雨点就是那令人不寒而栗的目光。
于是,迪斯看到了,他看见大群的人影浮现在所追男人的面前,挡住了他的去路。而在人群中,迪斯捕捉到了某个熟悉的身影。
霍斯!是被自己亲手消灭的狄格河帮老大!不止是他,还有数个曾经存在过的人,虽然记忆已经变得模糊,但迪斯还是能从缥缈的人群中认出他们。
见,这是见鬼了?迪斯不敢相信所见的一切,震惊之情犹如从黑泥中钻出的手,牢牢锁住了他的脚步。
但是,披着披风的男人并未停下,他压低身体,毫不犹豫地朝缥缈的人群冲了过去。刹那间电闪雷鸣,时间仿佛在此刻停止,笼罩在四周的雨幕瞬间被椭圆的轨迹撕裂,雨珠绽裂,水花横飞,挡住男人去路的人群膨胀、粉碎,顷刻爆散作漆黑的尘雾,溶解在倾盆的雨水中。
“这是!”喉结上下抖动,迪斯被眼前的光景惊得说不出话,强大的动态视力令他勉强捕捉到了男人方才的动作。
斩击!
尽管由于动作太快没有看清,但迪斯很肯定,对方在扎入人群的瞬间从腰侧挥出了什么,速度快得甚至把闪电的光芒斩裂。迪斯一度认为黑羽挥刀的速度已经脱离现实,但这个男人竟在那之上。
男人似乎没打算等迪斯从震惊中恢复,他重踏地面,扫起一层搅拌于水花中的黑泥,一头拐进了一侧较大的棚屋。
“等、等等!”本能驱使着迪斯有了动作,他强行压制席卷心胸的疑惑,拔腿追进棚屋。
“啊!”在闯入棚屋的瞬间,满眼的黑色顷刻被刺眼的白色覆盖,迪斯条件反射地眯起眼睛,强烈的眩晕感差点令他晕厥。
“可恶!这是什么鬼啊!”棚屋里没有窗户,没有家具,没有别的房间,有的只是覆盖于天花板、墙壁和地板上的————
炫目的白。
就在这诡异的空间里,迪斯所追的男人就站在正中央,离迪斯数步远的位置。
“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了克服心里的动摇,迪斯一边大声恫吓对方,一边抽出手杖举至胸前。
然而披着披风的男人似乎无动于衷,他没有继续逃跑,而是面对着迪斯,并朝他的方向静静地踏出了脚步。
什么意思?这是把我引到了陷阱里么?这里什么也没有,难道还有什么看不见的机关?冷汗混着雨水从额头滴落,迪斯警惕地转动脚跟,试图后退离开这白得吓人的空间。
男人移动的脚步突然加快,他像刚才那样压低身体,迅猛地向迪斯冲了过来。
“来了吗!”神经紧绷,迪斯正要向突进中的男人甩出手杖。
“迪斯!你他妈跑那么快赶着投胎吗!”
“呜喔!”身后传来的老狼的怒吼分散了迪斯的注意力,就在他惊呼的同时,只见冲到跟前的男人纵身一跃,一下跳过迪斯的头顶,轻盈地从老狼身旁掠过,很快便消失在了不见消停的雨幕中。
“干!骇死我了!”迪斯惊魂未定地在原地呆了一会儿,懊悔地骂出声来,“明明把他逼到死路里了!”
虽然嘴上这么说,迪斯还是庆幸对方没选择跟自己正面交锋,他并没有信心在这令人不安的空间里和未知的强敌战斗。
“呼,你瞎**莽个屁啊,被阴了怎么办?呜喔喔!这什么鬼啊!”老狼似乎没为追丢披风男而后悔,他前脚踏进棚屋后立即发出了惊叫。
“漆成白色的......”迪斯皱着眉头,呆然地看着脚下的污泥呢喃道,“屋子?”
“唔咕,感觉好不舒服,像要被溶掉一样。”老狼捂住嘴嘟囔道。
“嗯,没办法了。”既然跟丢了目标,也没有什么理由逗留在这里,迪斯像要摆脱梦魇一样,转身迅速离开了棚屋。
还是踏在黑泥里比较放心呢。
脚下传来柔软的触感,迪斯不禁如此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