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犬先生 9.2 泰卓星的海田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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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月十五日
  今天是晴天,按照犬先生的话说还要过几个月阳光才会变得刺眼,我觉得他说的是对的。下午的时候我在沙滩上走着,看见有什么东西被海浪冲了上来,那是一款普通的木板,可以用来给工具小屋的墙板补洞我就捡了回来。前几天再次遇到犬先生的时候我没带着记录本,今天已经是我到达泰卓星的第二天了,和犬先生的再次相遇让我想起了我们第一次见面时发生的事,我一直想着什么时候要写写这件事,因为它可以算是我无限重复的空中侍者工作中少有的值得一说的事,但是我夹在这本记录里的字谜不知掉哪儿去了,而我的记忆又十分暧昧,所以一直没能写成,这篇记录可能已经十分杂乱了,我就只是简单地写写吧。
  当时我在飞船“法厄同”号上做空中侍者的工作,虽然我对于名字不是阴性的飞船颇为抵触,但工作终究是工作。结果飞船上真的出了事,一位可以使用魔法的外星乘客——对于我这个蓝星人来说他们大多数都是外星乘客——挟持了另一位乘客,而且这位外星乘客还擅长混淆其他人的视线,将自己认成各自的祖父。万幸他并没有完全限制人质的行动,这位人质先生也挺聪明,他旁敲侧击问出了让外星乘客的魔法失效的方法,将它写在一个字谜里塞进了我制服的袖口。我呢,说起来惭愧,只是按照外星乘客的指示给他们去送饮料,等到我从见到自己爷爷的震惊中回过神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离开了客舱,手腕处贴着一张纸条。后来是在餐厅里对着仿生人姑娘侃侃而谈的犬先生解开了字谜,使人质成功脱困。
  在这之后过了有几个月时间,就在我几乎忘了犬先生的长相时,他再次出现了。这是我们的第二次见面,也就是最近的一次,我已经换到了一艘名字符合我审美的飞船上——根据合约我不应当提起或者记录下她的名字——结果被犬先生灌了几杯迷魂汤,答应请假前往这颗目前看来还算宜居的泰卓星。
  最开始他提议我来的时候,即使两杯黄汤下了肚,我还是抱持着不小的怀疑,众所周知我是一个找不到夹在本子里的纸,写起记录来缺乏条理的笨人,而犬先生是位聪明人,当一位聪明人寻求笨人的帮助,尤其对方还提出了“在舒适的星球上度假,愿意的话也可以种种地体验一下农耕生活,费用你不用担心,最后说不定还能赚一笔”这种看着就是“想得太美”的方案的情况下,实在是让人不得不起疑。我最后还是到这儿来了,而且发现这星球确实挺不错的。
  今天我除了在沙滩上闲逛,还爬上犬先生给我预订的那块地旁边的山坡眺望了一下远景,说是山坡,其实也就高出地面约二十米,不如说在这片大陆临海的位置被削去了一层岩石,露出了底下肥沃的土壤和细腻的沙滩,我的11800号屋子就坐落在这样一个剧院的正面席位上。爬上坡去就能看见附近的村落,昨天我来的时候在村子里买了一张饼充饥,村里的人一开始怎么也不肯收我事先兑换流通的货币,最后我把钱往他手里一塞就跑了,可能是我跑得比较急,后来饼吃起来寡淡无味,我把出发前买的,夹在记录本里的酸饼干也吃了,嘴里的怪味持续了好久。
  今天就差不多写到这里,明天我得看看田地的情况,希望是个好天。
  五月十六日
  今天虽说不上万里无云,也能算是持续晴好。一大早我就出门查看田地,我所居住的屋子其实是个挺别致的二层木制建筑,门上接近门框的位置竖排写着11800的数字,屋门前十八步的位置有一间存放工具的小屋,这间小屋的门上以同样的规格也写着11800。小屋的西侧是一块较小的田地,正面是一块较大的,两块之间以一道狭窄的田埂分开。最开始我本着什么事情都要从头开始做的干劲,自东向西拔除大田里的杂草,一刻钟之后我开始感觉到累,最后坚持了不到一个小时,我彻底累瘫了,而田地的半条边都没拔干净,我慢慢地挪动到西头的山坡下面,倚在山坡的弧度上休息。太阳恰好爬到了合适的高度,远处深蓝的天空和海洋,11800号两处斑驳的房屋,向我身边延伸的田地里新发出的绿色杂草和点缀在其中的白色——犬先生说那些是固定空气中的肥料元素所必需的瓷片——整体形成了一幅美丽的外星乡村画,原谅我的拙笔描绘不出此般美景,只能平铺直叙出眼前所见。海风收尽了我的汗水,就在麻木的饥饿再度找上我时,有一位小伙子从山脊的位置出现,沿着斜坡跑到我身边。
  他身材瘦高,双臂显得尤为得长,头发是当地人常见的火红色,扁平的面部和左侧面颊上一直延伸至脖子上的晶痕反射着点点紫光,看上去再过不久他的第二条晶痕就会出现在脸上,这是他们晶痕族人的特征。一旦两侧面颊总计四条晶痕全部长齐,就意味着自然寿命已经走到了尽头。他从坡上下来,递给我一张与昨天所买的相同的饼,我准备拿钱给他,他抢先按下我的手臂,快速地说了几句泰卓语,我完全不明白是什么意思,但是从他摇头摆手的样子来看似乎是不愿意收钱。我咬下一口饼,感觉还是同样的寡淡无味,他笑了起来,拿出一只内含粉末状东西的瓶子,将粉末撒了一些在饼上,示意我再尝尝看。果然要好吃很多,调味料本身的味道近似于蓝星原产的孜然——做空中侍者的我曾有幸收到过乘客赠送的一小盒——只是要更辣一些,更加奇妙的是这种调味料激发出了饼的原始素材所蕴含的香味,整体口感提升了不止一个档次。
  我本想与这位年轻人聊聊天,可惜我们彼此语言不通,比划手势又容易产生误解,所以他只待了一小会儿就离开了,介于犬先生允诺的食品补给迟迟没有送到,明天如果不像今天这么好运有送上门的食物的话,我就走路去一趟村里再买一些这种饼。
  我改变了后续工作的策略,那块大田对我而言实在是有些大,所以我转头处理起小田里的杂草,下午一直忙了近三个小时,真正体会到了“累得直不起腰”是什么滋味。晚上的时候我吃掉了剩下的饼,在流动的冷水里洗了个澡,然后泡上一杯热茶,开始写这些记录,收工之后我看了看工具小屋里面,发现了一些本地作物的种子,从包装袋上的图画来看很接近蓝星的小麦,明天就先种些试试,至于修补工具小屋的工作,反正天气不错迟两天应该没什么问题。
  五月十七日
  结果今天转阴了,海风里倒是没有凉意,是个很适合在田里做事的日子。今天的我格外腰酸背痛,昨天积累的疲劳没有得到有效的释放,我觉得是因为昨天半夜被吵醒的缘故,在睡梦里听到一阵拍打声,仿佛公寓楼的邻居老妪在夜晚晒被子,还不停地用藤拍使它蓬松一般。这声音在静谧的夜晚显得格外吵人,但是我下床来四处查看没有发现任何可能发出这种声响的人或物,我试图从窗户望向屋前的田地和海滩那边,结果外头一片漆黑,现在想来肯定那个时候天就阴了。
  我还是按照昨天的计划工作,先检查了一遍田地的情况,确认小田这边的杂草都已经清除干净,然后我拿出工具小屋里装着种子的口袋,仔细看了一遍上面的图画,最后一幅图上画着三道波浪线,上面打了个叉,如果这些波浪线代表的是水的话,就和上头画的浇水内容冲突了,估计是说不适合浇太多的水。我就有点犹豫,因为看天空的样子就要下雨了,种下去结果全淹死的话岂不是白忙活,正在我想着这事的时候,工具小屋的门口出现了一个人影,原来是昨天的那位小伙子。
  我拽过凳子示意他坐下,他却执意坐在工具小屋门前的一级木板台阶上——墙板的破洞就是在这一侧的拐角位置——他拿出一台翻译机开始说话,他说得很流利,翻译机吐出的中文却一顿一顿的,看样子泰卓语是一种繁复的语言,为了避免我说的话被翻译得过快,我放慢讲话速度和他交流起来。
  他的名字叫灰刃,大致是这个发音,他的父亲就是前两天被我塞了一把钱的做饼师傅,据他所说,我给的钱太多了,他父亲让他最近几天每天来给我送饼,而且看我之前拿了饼就跑,所以他带了调味料来,顺带一提他管这种调味料叫泰卓斯奇,意思是“味觉神赐”。
  我询问了他关于种子包装上的说明内容的事,他所说的和我的猜测基本一致,同时他也指出马上就要变天了,最好等雨下过之后再播种,说到这个,他对我的田地里的白色瓷片表现出了极大的兴趣,他的族人从来不使用这种道具,而是借助天然的雷电来固定空气中的养料元素,所以眼下正在海洋上空翻滚的云层里孕育的雷电就是这个季节最好的恩赐。真是蛮荒又充满野性的做法。
  突然他从田埂上趴了下去,整个人伏在小田的土壤上,同时发出喊声让我快些过去,我走近一看,原来他正指着一块田里的瓷片。与其他雪白的瓷片有所不同,这一块的顶上沾了一些暗红色的痕迹,灰刃叽里呱啦说了一大堆,翻译机告诉我他的意思是这些暗红色是干掉的血迹,而且还很新,他想知道是不是昨天我在拔杂草的时候割伤了自己。我摇头,突然觉得会不会和昨天晚上听见怪声的事有关,就告诉了他,他的行动突然变得很怪异,爬起来喊了两句什么,头也不回地朝村子的方向跑走了,我只来得及听见翻译机里传出一个“海”字。
  “海”,昨晚确实看不清海那边的情况,但是田里的血痕怎么会和海里的东西有关呢?这真是一件怪事,下次见到犬先生时我可得好好说说。既然即将到来的雨天让播种的事泡汤了,我准备明天把工具小屋的墙板修补起来。
  五月十八日
  早上六点多开始下雨了。我起床后就拿上前两天晾干的那块木板,修补工具小屋的破洞,这块板没有被浸泡过头,重新晾干也没有使它发脆,是一块不错的木板。11800号屋里有做工必需的工具,我简单地比了一下破洞的形状,只有靠近墙面转角的位置还有一指宽的缝隙,我敲打起钉子,这个缝隙待会儿用个空的种子口袋挡住就行。
  我选了比较长的铁钉,将木板放在墙板的外侧,钉好对角线之后进入屋内,将突出的钉尖敲弯使它能够吃在墙面上,看上去是简单的工作我却根本做不好,光是抵住木板的震动就很吃力了,还总是把钉子钉歪导致返工,如果说做农活我是个完全的外行人的话,那么这种和建筑有关的事我就更加外行了。来回调整了六次我才将木板初步固定住,这给我了莫大的鼓舞,虽然手中的锤子越来越沉重,我还是坚持钉完计划里的总计十枚钉子,到最后我对这工作简直入了迷,同时周围的雨越下越密,雨点落在沙滩和田地上发出的沙沙声充斥着我的双耳,云层里暗暗搅动的雷声预示着这雨还要进一步加大。
  当那个沉稳的脚步声接近我时,我还在敲打着钉子,钉歪的次数大大减少,我甚至自娱自乐哼起了歌,来者沉稳的男中音向我打了个招呼,我蹲在工具小屋的屋檐下回过头,看见了一身观光客装束,背着超大旅行背包的犬先生。
  犬先生的外貌很容易让人误以为他是混血儿,他的面相确实有些外星种族的特征,实际上是完全的蓝星人,而且和我用汉语交流起来毫无障碍,他自称是“西宇宙执行人”,在我的认识里他就是个会在观景星球下船的游客,这个名头除了用来和姑娘们搭讪以外其实什么也不代表。
  我和犬先生坐在11800号屋的门廊上,我泡了两杯热茶,犬先生打开背包的最外层,与我分享他带来的饼干和熟食,时间已经过了中午,看样子今天灰刃不会过来了,不知道是我预付给他父亲的钱已经两清了还是这孩子被我讲的夜半拍打声的事吓着了。
  闪电落了下来,雷声在天际回荡,看样子晶痕族又可以祈祷获得好收成了,我和犬先生喝掉杯子里剩下的茶,回到屋中,将雷雨天气带来的噪音稍稍挡在门外。我向他提起了昨天我与灰刃的经历,以及他是否知道这个名称里有“海”字的会是什么东西,他大笑起来,露出很明显的犬齿,他告诉我那说的是海田鼠,他此行的目的,以及让我先一步到这来的原因都是这种生物,说着他打开背包的主口袋,拿出两把组合起来颇长的武器和一只超重的能量罐。他问我会不会开枪,我追问他究竟是怎么回事,他只说天黑之前雷雨就会过去,等到天黑下来我就知道了,我告诉他我晚上有写记录的习惯,他建议我提前到现在来写。
  五月十九日
  今天我离开了泰卓星,回到了星港等待上船,所以也说不上有什么天气。昨夜的经历可以说得上惊心动魄,昨天写记录时是傍晚的晚餐后,因此写完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在我写的同时屋外的雷鸣电闪已经停止,上有四条横斑的月亮照亮了窗外的沙滩,犬先生熄掉屋内的灯光,推开窗户将枪管对准沙滩的方向,我守着另一把枪,不知道该瞄准哪里,只得同样坐在窗边等待着。
  午夜刚过,我的眼皮已经十分沉重,犬先生踢了踢我的椅子,我看见黑暗的海水里泛出了光,最开始我以为那是动物眼球在夜晚聚集反射出的自然光,仔细看才发现那光是细长的条形,而且颜色是晶痕紫。我想到了借助海水或者其他水体隐匿行踪的水贼,接下来见到的景象否定了这一想法,那东西爬上沙滩,它的脸上确实和本地人一样有一道晶痕,全身的形态却如同是老鼠,比我认知里的老鼠大上很多,行动机敏灵活,肩高和体长倒是和野猪比较接近。这是一只先锋,在它身后的海水里至少还有数十处晶痕的微光。
  犬先生调整了我这把枪上的一个参数,示意我和他一同开枪,他之后告诉我的是,这两枚弹药是实体弹,分别起诱敌和照明的作用,那些海田鼠躁动着冲上沙滩,发出短促的叫声和我熟悉的拍打声。犬先生再次调整枪械,告诉我随意瞄准射击。
  激光弹击中了那只先锋,其他的海田鼠依然被诱敌弹吸引,我学着犬先生的样子瞄准那群挤在一起的生物,扣动扳机触发激光弹,被击中的海田鼠有的向后翻滚撞在其他同类的身上,有的就直接飞了出去摔在海水里。我打死第四只的时候它们发觉了异样,开始越过沙滩向我们冲过来,犬先生按住扳机变更为连发模式,我也有样学样,这些海田鼠始终没能更加靠近一步。
  就在我积攒起自信,开始觉得这些家伙根本就是不值一提的集群生物时,11800号屋东侧的窗子,也就是正好在我的右手边,玻璃被砸碎,我下意识地遮住侧脸,然后意识到有一些海田鼠从侧面的海水里扑了过来,想打我们一个措手不及。我确实开始措手不及了,犬先生丝毫没有慌乱,他拽住我的肩膀让我端着枪后退,自己一脚踢向能量罐的底层,底层滑脱弹出另一把枪,他拆下腰带上挂着的扫描装置,将它安装在新出现的枪上,这样它们就组成了一架小型的自动机枪,对准右侧窗户伸进来的那些鼻子进行扫描射击。
  枪战仿佛进行了很久,我之后回顾却发现只经过了不到十分钟。这些生物在开阔的地方跳动非常快,在我离开窗边之后只打中了六只,其中一只还是快扑到我的脸上了才解决的,自动机枪的威力不及我们手中的武器,但是准度很高,它大概处理了二十只,至于犬先生,我觉得他至少消灭了四十只。就在我活动酸痛的肩膀想休息一下的时候,他喊我向窗外看,沙滩和田地上都是东倒西歪的海田鼠尸体,但是这些没有吸引我的视线,因为海洋亮起了前所未见的光,是晶痕的紫色,比之前强烈很多,视野之内的海洋全都被这光照亮。犬先生说海里还有一只大家伙,他的手上也没有闲着,自动机枪归位到能量罐上整个扣上自己的腰带,拿过我手中的武器,两把枪从弹仓的位置拆开,合成了一把更有层次感的枪,他把能量罐上的指示旋钮转至表示危险的红色等级,合并后的枪架在右肩。他斜过身子拉开11800的屋门,走向沙滩去迎接那只从海水里缓缓现身的巨型海田鼠,这一刻我好像有点明白他自称的“西宇宙执行人”是什么含义了。
  后来的事情就比较无趣,至少我是看不出只消一枪就解决了那头怪物有什么值得记录的,对于犬先生可能更是如此,他平淡地沐浴在喷至半天高的血液里,等天一亮就让我沿来时的路线出发前往星港。就在我写这篇记录的同时,星港前台的仿生人姑娘给我送来一件货物,以这次的冒险为话题我顺利要到了她的联系方式——这次夹在本子里应该不会再弄丢了——货物是犬先生寄来的,内容是满满一箱泰卓斯奇,我查了一下这玩意儿的市价,吓得我躲进盥洗室洗了两次脸。明天开始我就要回到那艘不可说起名字的飞船上继续我的空中侍者工作,但是我总有一种感觉,犬先生以后还会出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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