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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杉大道上空无一人,老家的大宅里弥漫着熏香的气味,我蜷在二楼窗边侧脸靠在膝盖上,新剪的发尾扎着后颈,午后猛烈的阳光穿过水杉印在我的身上。这个房间原本是父亲的书房,根据父亲临终时拉着我说的话,大宅的秘密就藏在这儿。
但愿能赶在那个人之前找到,我这么想着,房门被推开,艾莉诺尔跑了进来。
“姐姐,我们出去玩吧。”莉尔蹦跳着来到窗台边抓住我的手肘。
我伸出左手摸着莉尔微卷的头发,我只赶上了全球能源危机的尾巴,而她是在经济完全好转起来后才出生的,不明白吃苦挨饿的滋味,完全是个娇生惯养的孩子,同时也是我惹人疼爱的小妹妹,于是我从膝盖上挤出一个笑容,说:“姐姐腿还有点疼,今天就在这个房间里玩好么?”
“嗯……”莉尔歪了歪头,明亮的黑眼睛总让我想起父亲,“好吧,那玩什么呢?”
我撑住窗台起身踩进拖鞋里,素色连衣裙的下摆落下遮盖了大腿上的淤青,我对莉尔说:“这个房间里有爸爸留下来的藏宝图,我们把它找出来好不好?”
“嗯!藏宝图长什么样呢?”
“藏宝图,肯定不是写字的是有图画的,其他的姐姐我也不知道,咱们比一比谁先找到。”
“好耶!”莉尔高举双手看上去干劲儿十足。
正在这时房门又被推开了,即使在这样炎热的夏日里,埃奇沃思先生依旧穿着黑色西服,那双手总是冷冰冰的。他走进屋来环顾四周,最后把目光落在我身上,说:“梅丽莎,你的母亲很担心你所以我过来看看,你的伤没事了吧?”
莉尔挤在我身后轻轻地拽住我的裙子,我看着来人的眼睛,说:“埃奇沃思先生,多谢关心,不太严重,不过明天的周日郊游肯定不能去了。”
“真遗憾,那你好好休息。说起来你们俩在这个房间里做什么呢?”
“没什么,只是这里视野不错,莉尔她正好跑来找我玩。”我说到这里,感觉身后的莉尔手上又稍稍加了点力量。
“那我先走了,明天再来看你。”他伸手点了点帽子,转身带上门离开了。我转向窗边看着他走上水杉大道,然后在他回过头来望这扇窗之前及时躲开。
“姐姐,这个叔叔要做我们爸爸了吗?”
“乱讲,”我刮了一下莉尔的鼻子,看着书桌上父亲的相片,有些是单人照,有些是三人全家福——那时候还没有莉尔。五年前莉尔出生,隔年父亲去世之后公司交由董事会打理,家里每月获得一笔不多不少的钱,这些钱足够我们搬回老家住了,我们一家三人回到这里重新启用世界能源短缺期间弃置的大宅。说它是大宅一点也不为过,同在水杉大道上的房子属它占地最广,附近的房子面积大多不到它的一半。刚搬回来的那几天,我拜访了几户邻居,有牧师有医生也有和我家一样是做生意的,但是渐渐地那个人阴沉的出现似乎感染了我,除了上学我变得很少离开家门。
“姐姐,你要输咯!”
莉尔翻过码在房间地板上的纸箱子在书架边喊着我,我扫去眼中的阴霾,拖着右腿走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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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这就是你们找到的东西?这是个什么?”
“藏书票吧,基本上我爸的那些书我都翻遍了,里面夹着的只有这个,是现代的仿品,可能是个线索。”我把烟吐到车窗外,以免回家的时候带着一身烟味。坐在我旁边方向盘后面的男生叫裘北弘,现在和我算是在交往。其实我没有多喜欢他,答应坐上他的车一是迟来的青春期叛逆,二是找个男朋友可以减少刚转学来被欺负的概率。从成效来看也不错,现在这样比我去买烟方便多了。
他见我不再说下去就抬起手碰了一下我腿上淤青的位置,疼得我呲起了牙:“你干啥呀……”
“这伤到底怎么弄的?”他从车座上倾过半身的距离直直地盯着我,这里按照一般的规律应该是我诉苦一番,然后他含情脉脉——也可能是假模假式——地安慰几句,最后我们拥吻在一起,但是我不想引导到这条路线上遂干巴巴地回答:“没什么又是那个人害的,最近家里的‘意外’越来越多了,那张藏书票你看出什么了没?”
他叹了口气缩回自己那半边,说:“你问我这种对文学艺术一窍不通的人也没用啊……单看画面边缘画了很多蜥蜴和蜗牛,多到都重叠起来了,代表有蜥蜴蜗牛的地方?你家有后院么?”
“你这都说不上是一窍不通了简直是缺乏常识,这些东西不都该是后加的么?何况这只是个现代货,谁有那闲情逸致往背景图案里藏线索,肯定和这几个人有关。”我还凑在车窗缝上,伸出空闲的那只手点指着藏书票的正中,一个身穿长袍的人站在喷泉台的边上,手持一柄斧子将放在地上的大饼劈成几块,周围还站着四个人似乎是等着分饼。
“不明白,这砍的是饼吗?为什么用斧子砍啊?烤的太硬了?”听着北弘不着调的分析,我又狠狠地嘬了一口烟,呛得直咳。
“等一下,这个人身上的装饰怪怪的……啊,这是药房老板,虽然脸不像图上这么圆,但是这肩膀上的毛绒松鼠我不会认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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药房老板姓郝,肩上依然别着毛绒松鼠,在我拿出布洛尔家的魔方徽章后,他笑呵呵地将我们带到了药房后面的办公室,伴随着隐隐的消毒水味端上了两杯冰咖啡。我本想闲谈几句,奈何想不出什么话题,只得等对方先开口。
“令尊的事我已经听说了,很遗憾,但不知布洛尔小姐今天来所为何事?”
“有件事希望你能提供点线索。”结果还是单刀直入提问了,我拿出藏书票从桌面上递过去,郝老板点了点头从抽屉里翻找出一枚信封,说:“以前多亏了布洛尔先生的照顾我才不至于流落街头,后来也是在他的帮助下开了这么个小药房。这是他几年前托付给我的,说是自己的两个女儿之一来找我的话就交给她。”
看来是莉尔出生后没多久的事,我接着问道:“藏书票上的其他几位您认得吗?”
郝老板摸出放大镜,仔细看了看藏书票笑了起来:“哈哈把我画得这么难看。左边这位大礼帽是城西做木雕生意的,旁边这位卷发老头已经过世了,他的家人应该在快餐街后面的农场工作,我现在把这两个地点的信息发到你的终端上,最后这位双手握着袋子的我没什么印象,布洛尔先生的朋友我也不可能全都认识,不好意思。”
“哪里的话这样已经帮了大忙了,谢谢。”我起身道谢,准备拽上北弘离开。
“令堂现在可好?”
“承蒙您的关心,她现在还好,告辞了。”
北弘张了张嘴但是没说什么,我们离开了药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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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几个小时里,北弘带着我跑了药房老板指点的两位所在的位置,顺利取得了另外两枚信封,相对的这两家对藏书票上所画的最后一位也表示一无所知。之后我们在快餐街买了些油炸食品,我拆开三枚信封,里面各装着一张纸,每张纸上都印着一个块状花纹,彼此之间有细微的差别,除此之外还有一些凌乱的线段。
“我不明白。”北弘依旧一窍不通,他把车停在水杉大道的头上,夜色笼罩大地,街灯一盏接一盏地亮了起来。
“今天谢谢你,”我侧过身子,在他的耳根附近轻轻碰了一下,“我得先回家了。”
我下了车,回头挥手道别,在夜空下暑热的空气中走过路的转角同时撕掉信封扔进垃圾桶,然后从便道走上了草地,朝着大宅的侧门前进。关于父亲留下的讯息我已经有了点头绪,这几张纸重合在一起上面的块状花纹组合成布洛尔徽章的时候,那些线段拼在一起就成了指示图,图纸揭示的大概是以书房为中心的大宅密道以及里面存放的财宝。
出现在我眼前的景象使我心中一紧——书房的灯亮着,照理说是不应该的,因为那个人的缘故大宅中所有和父亲有关的东西都整理起来堆在书房里,在那之后会主动去书房的只有我一人。这么想着我用终端联系北弘让他下车跟过来,自己的步伐也渐渐快了起来,眼看就要走到侧门了,突然大道上冲过来一个人,我正要喊出声,他伸手捂住了我的嘴另一只手按住我的肩膀,从那双手传递来的冰凉触感我意识到了这是埃奇沃思先生。
他压低声音说:“别出声,我观察你母亲的异常已经有一段时间了,今晚看来是关键时刻。”
他的话语中有什么让我安静下来,确实从搬回来开始母亲的行为就越来越古怪,时而对我们很疏离时而又很暴躁,据学校里的传闻她曾经乔装改扮在超市里偷东西,被发现后还企图推倒罐头山逃脱。原先我以为埃奇沃思先生频繁出入我家还和母亲眉来眼去的是有什么企图,现在看来并不是这样。
思绪被玻璃破裂声打断,在我的身后书房的窗子碎了,一团小小的黑影从窗中飞了出来,就在同一时间一连串脚步声顺着草地传来,北弘正好赶到接住那个黑影,整个人向前一滚撞到墙上停了下来,清脆的哭声回响在夏夜中。
我挣脱埃奇沃思先生的双手,因为那哭声毫无疑问来自我的妹妹艾莉诺尔。
北弘四脚朝天倒在地上,哭个不停的莉尔在他胸前痛苦地缩成一团,埃奇沃思先生比我更快一步跑到他身边,说:“年轻人,还能站得起来吗?”
“没问题。”北弘稍微一动,莉尔哭得更厉害了。
“怎么回事?”我着急地问。
“看样子除了玻璃扎伤还有其他问题。年轻人你先带她去那边大概一百米外的那家,门廊漆成白色的医生家,就说是布洛尔家的孩子,快去!”
北弘小心地站起身,看了我一眼没说什么就跑走了,我正想跟着去,头顶上一阵响动又一个黑影落了下来,我的右手被刮了一下疼得叫出了声,那几张纸被一把抢走了。
母亲。
她拿着纸闻了闻,耀武扬威一般挥了挥手,原地蹦了个后空翻然后一溜烟儿跑了。
“什么啊……”我摸着受伤的右手跪坐在地上。
“那已经不是你的母亲了,她已经被修改了芯片。”
话题的展开超越了我的接受范围,纵使手上胀痛不止身下草地刺痛着皮肤,我却像失去了感觉一样愣在那里不知道该如何作出回应。
“有个组织在四处破坏现代人出生时植入的芯片来对大脑造成不可逆的损害,之前我只是听说过,对你母亲的状况也只是怀疑,没想到……”
“不,这不可能,胡说八道!”我低下头揪着身边的草丛,夺眶而出的眼泪砸落下来。
“很遗憾,他说的是真的,”一个陌生的声音响了起来,“这种情况手头样本不多所以还请你节哀。”
“医生,您来了。”
“医生?”我顾不得满脸的泪痕回头望去,逆着街灯的光一个高挑瘦削的身影映入眼中,“医生怎么会在这里?我妹妹呢?莉尔她怎么样了!”
我不受控制地尖叫起来,双手紧紧地捂住耳朵生怕再听到一个噩耗。医生走到我身边,即使蹲下来他也比跪坐着的我高不少,他看着我,那双眼睛深不可测没有一丝波澜,他说:“她已经移交给正规的医护人员了,只是外伤和恐惧引发的惊厥,送她过来的那个年轻人在陪护。我来这里是为了防止更严重的情况发生,老陈他们应该来了,我先走一步。”
“你还要在地上坐到什么时候,换做布洛尔先生的话早就站起来了,”医生离开了,我擦干眼泪看着埃奇沃思先生,他向我伸出了一只手,“‘我帮助你是因为你还没放弃自己’,这是很久以前布洛尔先生对我说过的话,现在我也说给你听。”
不知是不是父亲的话鼓舞了我,我握住埃奇沃思先生的手站了起来,说:“您的手还真是冷。”
“所以他才在藏书票上给我画了个热水袋,现在你该去抢回那三张地图了。”
“地图?您怎么知道那是地图?而且是三张?”
“因为最后一张在我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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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沿着医生离开的路径跑到正门,此时已经有好几辆警车停在水杉大道上,红蓝交映的灯光下涂成黄黑相间的警戒机架设在大宅门前,几名戴着头盔的警员正在搬运和安装机械臂。从房子里传出噪声可以判断母亲不知又从哪个窗口回到了大宅里。
趁着没人看见,我双手撑在警戒机头上越过边界,拉开大门跑了进去。
与此同时。
“布景。”医生的声音在大厅里响起,已经跨进大厅的我突然下坠摔倒在地上。
正面波澜不惊的大海看起来正在缓缓退潮,右边支着一架钢琴,琴脚浅浅地埋在细似盐粒的沙子里,再往右是一张沙滩躺椅,午后的阳光将整个沙滩照得发烫,仿佛沙滩也成了太阳的一部分。一柄大伞的伞柄沿着钢琴的边缘而下,在沙地上留下痕迹,伞的边缘形成的阴影落在躺椅的靠背上划出一道圆弧形的分界线,没被遮住的半边椅背暴露在阳光下,在空气里弹出炽热的反光。钢琴上放着一杯漆黑的饮料,杯中的冰块不断融化相碰发出单调的声音,阳光透过伞面洒下的光将本色象牙白的钢琴染上淡绿,这光在饮料表面戛然而止坠入融化的黑暗中。在左边视野的尽头,沙滩的正中有一人躺在地上,另一人背对着我蹲在他身边。这些景象在我摔倒的瞬间同时压进我的大脑,在我试图支起上身时发现身上不知怎么换成了两件式的泳衣,手脚支撑位置的沙滩突然变成了冰淇淋,我的四肢陷进里面动弹不得,冰凉的奶油触感席卷全身。
背对着我的人站起身将手中的霰弹枪一头搭在肩上,地上躺着的人已经被近距离击中分辨不清面容,拿枪的人转身向我走来——母亲裹着白色浴袍戴着墨镜,脚步逐渐接近,我努力扭动着身体试图脱离奶油却毫无作用,汗水顺着脸颊滚落,触到地面的瞬间就消失了。万幸的是摆弄着枪的那位似乎根本没注意到我,径直走到钢琴边拿起那杯饮料,这时我捕捉到两个信息:一是那三张纸原来被杯子压着,现在一下子就被风吹到了我的视野之外;二是从钢琴到那具血肉模糊的尸体之间只有刚刚走回来的一串脚印。
还没等我理解自己所看到的东西,天幕突然开始崩塌,穿戴着机械臂的警员砸开沙滩和海面进入了这个世界中。母亲抬枪欲射,然而警方的狙击手动作更快,伴随着一声巨响母亲的身体倒在躺椅里开始疯狂地扭动,口中持续发出刺耳的叫声,有点像机械生锈互相摩擦时的声音,不过比那还要粗得多,饮料打翻在浴袍上绽开黑色的纹路。与此同时我的身体突然能动了,我赶紧从奶油地里爬出来,一阵眩晕撞向我的大脑恶心得我差点吐出来,我强忍着难受的感觉转过身,在失去意识之前抓住了我想要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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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过了多久我在医院里醒过来,莉尔在床边伏着睡觉。在医生的布景里行动对我的身体造成了巨大的损伤,我为此接受了两个月的治疗和恢复。埃奇沃思先生交给我最后一枚信封,我根据组成的地图找到了父亲在能源危机时期藏起来的一小笔财富,我拿出其中一些分给父亲曾经托付信封的四人,对郝老板他们说了世界正在面临的危险,以及他们与父亲的友谊带给我的克服难关的勇气。埃奇沃思先生替我处理了一些法律上的事务,我回家待了几天为母亲举行葬礼,并决定带着莉尔去赛拉维星——新兴的移民星球,越来越多类似事件的传闻令我胆寒,为了不再失去亲人离开这颗星球或许是唯一的方法。
裘北弘联系了我很多次但是我都没有回应,在已经决定离开的情况下给他带来不切实际的幻想是种罪孽,再说我也没有多喜欢他。
嗯。
说来我去警局做笔录的时候在走廊里遇到了医生,我和他打招呼他就跟没看见似的,只在错身的时候说了一句:“年轻人以后别抽烟了,对地球不好。”真是个怪人,一般这种时候都是提醒对方保重身体的吧。
我躲在宇航中心的洗手间里,抽掉最后半包烟,把烟盒揉成一团扔进垃圾桶。莉尔由仿生看护陪同着,我抱起她登上飞船“珀涅罗珀”号,在防护窗降下之前最后朝外看了一眼向蓝星道别。
除了——
登船处传来一阵吵闹声,莉尔拽了我一下,我看见裘北弘出现在过道上,他也一眼就看到了我三步并作两步走了过来。“一开始我爸妈不信我说的事,后来好像我家一个远房亲戚也遇上了,他们才决定全家搬去外星。”他不自在地挠着耳后。
“这不是重点啦,你怎么知道……”话出口一半我看着莉尔的笑脸突然明白了。
“姐姐你虽然那么说,其实还是喜欢他的吧?”这个小人精!
我想和北弘多说几句话,却被两个非常热情的中年人挡住,又是打招呼又是握手还不停地往我和莉尔的怀里塞吃的。
“我爸妈。”北弘显得更不好意思了,幸好乘务员及时出现,三人入了座。
珀涅罗珀号驶向无垠的宇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