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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铜螺丝酒吧的外观依旧维持着风彻前的样子,一楼主体的红砖在斜照的夕阳中呈现出黑色,门廊和二楼却是木头搭建,最上头用斜屋顶隔出了阁楼,酒吧标志的对开门侧对着道路,临街是齐腰高的木制百叶窗,门边的金属板上写着三语的店名。医生走上门廊在破旧的地垫上跺了跺脚,依法兰所见门廊上震起的灰尘远比医生鞋子上的多。
“这里没有人欸?”
“再怎么样也不能太招摇,有些人瞧见酒吧就像飞蛾瞧见火一样,酒吧的主体已经转移了,但是入口还在这里。”
前厅里隐隐约约有个长条形的吧台,除此之外连条板凳都没有,医生掀起吧台后的地板,一道向下的台阶出现在二人眼前。台阶整体呈狭长的“回”字形,每个弯角处点着一盏昏暗的风灯,法兰跟着医生走下通道,视野顿时只剩黑红两色,即使站在灯下也只觉得自己走进了黑暗,墙壁里似乎有不少管道,可以听见里头巨大的噪声,就在她觉得这台阶永无尽头的时候,医生停下脚步,她意识到自己正站在一扇紧闭的门前,门上的铁锈味充斥着她的鼻腔。
医生推开了门。
与此同时,最后一抹夕阳沉了下去,K在附近的一处废墟上摸索着,然后消失在了布满伤痕的天空下。
锯木屑的气味和挥发出的酒精味四处弥漫,落地式点唱机播放着一首轻快的舞曲,这台机器只是具备点唱机的外形,实际由吧台直接控制,吧台比刚才看到的旧款要大上一圈,可以看见整齐的高脚凳和按口味排列的酒水饮料,前厅另一头有几桌人正在大呼小叫地玩牌,有几个人看见医生走进来,双方互相点头致意。
“哟,这不是医生嘛,欢迎欢迎。”吧台后面站着现在黄铜螺丝的老板,他和往常一样戴着巨大的电子头盔,大到可以清晰地看见上面复眼的形状,
“嗯,一杯水,谢谢。”
“我说你从来都是点水也太让我难做了,再不济也得点牛奶吧?”
“那给这孩子来一杯牛奶。”医生示意法兰坐到自己旁边空着的长脚吧台凳上。
“哟,你这有事儿啊,我得向阮警官打小报告。”
“就是她让我先来的,这位是酒吧老板变速箱根先生,注意他姓变速,不是变速箱,千万别弄错了,这位是诺栎·法兰。”
“你好。”老板的头盔捕捉到了法兰的小声问好,回应了一声。
“麻烦点一首平克的AnotherBrickintheWall。”
“你不点酒就不能点歌,水和牛奶。”变速箱根假装生气。
“你不吃肉就不能吃布丁!①来两份基础套餐。”医生用奇怪的嗓音说,然后两人都笑了起来,变速箱根点亮控制台换好了歌,舒缓的音乐从点唱机中流泻而出。
一个娇小的身影从前厅里跑过,经过医生背后时用力拍了他一下,喊着:“嘿!医生!”法兰转头去看,只看见一束马尾跑开消失在前厅的另一头。
变速箱根去招呼别人了,法兰凑着吧台的边沿靠近医生,问:“医生,咱们坐在这儿干什么?”
“先坐一会儿,让这些眼线知道你是跟我一起来的,可以省掉不少麻烦。”
“……不然会有什么样的麻烦?”
“至少你总是带在身上的钱肯定是没有了,”医生端着玻璃杯,从吧台椅上转过身面对着前厅,“在这里的人,从灵媒到偶像,从盗贼到机械降神,有很多甚至分不清梦与现实的边界,却有一个共通点,就是看见三儿就生气。”
“可不包括我,两份基础套餐请拿好,请不要在吧台上就餐。”变速箱根推过来两只方形餐盘,盛着几个颇为简单的蔬菜三明治和一些难以辨认原形的肉类。
“拿着你的杯子,上二楼。”医生走向吧台反方向的楼梯。
“你和他合作,他们不连带着讨厌你么?”
“同时厌恶两位创始人会显得自己太没良心了,这样的人群如果知道你进行过脑移植,肯定会加以迫害的。”
“我会注意不让别人碰到的,刚才说的,是这些人扮演的角色?”
“嗯,他们的戏路都比较固定,真正考验的是搭建舞台的人对剧本的解读能力,怎样把他们加进去不显得突兀,做这项工作的就是刚才喊着我名字跑过去的孩子,她是三儿的妹妹。”
“诶?那我们来这儿就是找……”
“不是,这儿还有另一位懂舞台搭建的人,”两人坐在二楼过道上一张桌子边开始用餐,“在这条过道的尽头那扇门里,吃完再说。”
坐在这里法兰也能看见门上的牌子歪歪扭扭地刻着一个“斑”字,她拘谨地吃着三明治,有人认为脑移植后是不需要吃东西的,也有人认为让仿生人和脑移植人吃东西是件相当悲哀的事情,其实她的身体可以将这些食物转化为能量,通过传感器也能够感觉到食物的味道,进食对她而言并不痛苦,相反是一件最能感受到自己还活着的事。
“我先过去打个招呼。”不多一会儿医生就吃完了,法兰听到这句话,拽着兜帽点了点头。
医生虚掩上门,这个房间比外观看上去要大很多,屋内漂浮着几盏发出蓝光的法灯,将赛拉维星的法力虫所筑的巢晒干并碾磨成粉就成了法灯的燃料,灯具制作时采用的精巧工艺让它们在点亮之后能够悬浮在空中,法灯从内到外都展现出赛拉维人的细心与智慧,这些品质正是蓝星移民者能与赛拉维原住民和谐共处的重要原因。
当然还有一部分原因是蓝星人打不过他们。
居住在这个房间里的是一名晶痕族人,她自己都记不清是怎么来到地球的了,这会儿她正趴在房间内的竹床上,隔着衣服可以看见瘦弱的后背,衣服在靠近脊椎的位置开着一条缝,二十支针管排列成的医疗装置固定在背上,每一支针头都埋在她的两条脊椎之间,针管里装着荧光黄的溶液,医生走近时每支针管正依次抬起完成一次注射,斑清醒过来坐在竹床上。
“哎呀,医生。”斑的面部长着四条种族标志的晶痕,照理说四条晶痕长齐的时候她的生命就会消散,而斑只是陷入了漫长的睡眠中,现在依靠药物每天可以清醒三个小时,她选择拿出一点时间为黄铜螺丝的运营尽自己的一份力。
“晚上好,或者说,早上好。”
“不错呀,医生,受那个孩子的影响都会开玩笑了。”
“我本来幽默感也不差。”
“呼噫——这是我最近听到的最好笑的笑话。”晶痕族使用的是泰卓语,这种语言的语速很快,通过翻译设备转换成中文之后只比平均语速慢上一点。
“我只是不常笑而已。”
“好啦,今天有什么事?”
“这是最近的噩梦记录。”医生把一块记录芯片放在竹床边的小桌上。
“哦,这样我睡着的时候又能找点儿乐子了,”斑舒展了一下全身,发出一声满意的叹息,“我这个岁数一天睡这么长时间,自己的梦实在是没什么新意,反过来说,那孩子几乎每天都发噩梦,怪辛苦的。”
“这方面一直没有好转,是我们做得还不够好。”
“别太自责,找个契机放松一下,你们总是面对别人的噩梦,对自己来讲也是一种压力。”
“嗯,还有一件事,有个自学了一点舞台建设的孩子前些日子酿成了一起事故,作为治疗的一环,我想请你看看具体是哪方面的问题。”
“她人在门外?让她进来吧。”
“她是脑移植……”
斑摆动上肢抓了抓有些褪色的红发,她的脸上堆起一些皱纹:“没关系。”
医生走出斑的房间,看见法兰正蹲在走廊上从栏杆的缝隙窥视着楼下的情况,他蹲在法兰身边顺着她的视线看了看,说:“气球帽子那位外号叫‘二爷’,是仿生人,斑在等你,你一个人进去。”
“你呢?”
“我去找三儿,你这边结束了可以去吧台等我,点些什么我来付。”医生站起身拍了拍她的头。
法兰走进斑的房间,惊异地发现这里头居然有冷气,斑招呼她靠近一些,长着鳍状突起的手掌中捏着小小的记录芯片。
“来,咱们先选一个噩梦。”法灯的光随着斑的这句话逐渐变暗,法兰感觉自己身处夕阳下,与刚才截然不同的血色染满天空,从梦境外俯瞰过去,绿色植物被阳光映成黑色,这些植物有一人多高,上头长着颇有规律的小刺,这是一片一望无际的仙人掌地,法兰还没细看,视线突然垂直下落,眨眼之间已经被仙人掌包围,植物和阴影的间隙传来低沉的嘶吼声。
景色消失了,她还站在斑的房间里,冷气亲吻着她的脚踝。
“这个就不错,你来试试。”斑抛出芯片,法兰侧踏一步双手接住。
“不行……我……危险……”法兰再度想起了阮心瞬手脚上散发出的血腥和焦糊味,这一个月她只要闭上眼睛,这场景就会立刻跳出来。
“没关系,这儿没人会受伤的,”斑鼓励着她,“梦境里的角色分为三类,主角、演员和假人。对于主角来说,在梦里死亡就会在现实里醒来,除非他是被菱半附身给困在梦里了,如果是构建用的假人死亡不过是凭空消失,也不是每一个搭建者都能在梦境里做出假人,只有演员在梦境里受伤或死亡会真实地反馈到现实中,加上梦境对异己的腐蚀作用,所以书上才会写保护演员是我们的义务。现在这儿没有演员,不用担心。”
法兰犹豫地捏住芯片,夕阳再次盖过法灯的蓝光。
“呼噫——这不是很好……”斑的话还没说完,仙人掌突然开始疯长,左歪右倒的绿块快速延伸,狰狞的刺直接撞向梦境边界,斑不慌不忙,从竹床后的墙上摘下班卓琴,“深呼吸,来听首蓝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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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穿过伪装的投影墙,在一棵巨大的樟树下坐定。一只麻雀蹦跳着靠近他,原本他觉得书里描写的“圆滚滚”的麻雀都是糊弄人,但是眼前的小家伙简直胖成一只绒球,尤其胸前的杂色羽毛分外蓬松,而且一点儿也不害怕人,任由K的手指抚过翅膀。
“这样可不行哟,万一我是个坏人或者带了只猫来呢?”麻雀偏了一下头,仿佛在展示自己怎样面对危险情况一般振起双翅,从他的左边连蹦带飞到了右边,然后飞上了树梢。
脚步声由远及近,夏末的草地已经过了生长最旺盛的时期,洒水器大约要等天完全黑下来之后才会开启。这个地方,包含酒吧的旧屋和这片绿意盎然的庭院都是用空间折叠技术在风彻中保存下来的。K也使用相同的技术来摆弄他那些工具,用“技术”来解释似乎不太准确,因为这并非原产于蓝星的技术,K在一般人面前尽量假装自己是在变魔术,保存下这片庭院的池铃四则从不在人前展示这些,即便是酒吧里的那些人也都认为这块地方是警花阮天雾从卫星修改了风彻的路径才得以留存。现在她在黄铜螺丝的后厨做帮工——酒吧变得更像餐厅了——同时还要将自己的空间抽出一丝,如雷达一般探查周边的危险。
这会儿正向这边跑来的正是池铃四,她比K小五岁,稚气未脱的面庞会让人更加误判年纪,和K一样顽固的头发随意地拢在脑后扎成马尾,从正面可以看见头上戴着两个闪亮的通讯器,K暗自庆幸酒吧的其他工作人员没有理会变速箱根的恶趣味,就是把通讯器都换成猫耳式样。
“哥哥!”少女扑进K的怀里,发香混杂着炭火和酒精的味道,数百年来唯独厨房里的活计没有什么太大的改变。
“铃铃,今天很忙吧?也不把头发弄弄好。”
“陆续有人来,说是集会,大部分人只是来吃我们一顿吧……”铃铃仰起头一笑,也背靠树干坐了下来。
“有什么不好么,可以看看那些人的脸。”
“但是他们都不愿意看见你诶!一群不可一世的家伙。”
“这么说自己的搭档们可不好。”
“不算搭档啦,他们又见不着我,我们这儿类似于那种前台发布任务,觉得自己可以完成的就领走的冒险协会型。”
“冒险协会型,你幻想类作品看多了吧。”
“他们都不知道是谁控制住了菱半患者,还以为在酒吧这儿有个什么超强机器嘞,”少女得意地说,但是一转眼神情又沉了下来,“哥哥,我心里最近冒出来一个问题。”
“嗯?”
“那些在传统剧场里演出剧目的演员是怎样让自己免于无聊的呢?同样的戏剧每晚上演,他们化着同样的妆,走在同样的路线上,对着同样的布景发笑,将额头贴在同样的位置痛哭,他们是怎样坚持演出十年甚至更长而不会对自己的台词心生厌恶的?”
“在你看来,那些对于你发布的任务,用相同的戏路去解决它们的演员其实也犯了同样的错误?”
“嗯,不只是他们,我指的是——我自己,在前段时间我看了场歌舞演出的录像,一位领舞人亮相的时候头上戴着白色软毡帽,他跟着音乐摆了个造型然后把帽子飞向舞台边,有一个专门负责这事的孩子把帽子捡回去,当时那孩子的表情,简直就像看不到明天一样……像我这样负责T市城区的舞台搭建,虽然是不累啦,但是总感觉缺乏生气。”
“传统戏剧可未见得完全按照剧本来,这东西看的就是个临场发挥,比如今天改了辙或者调门特别高,你有机会可以点拨一下那些死板的人,咱们这可是心理治疗,哪能每个人的疗程都一样呢?你在后厨帮工也有段时间了,会对自己手上的事感到厌烦么?”
“嗯……目前还没有,但是总有一天会的。”
“这就是工作,或者说生活这东西的本来面目,在相同的地方来回,到最后不仅忘了自己当初为什么要选择这一行,甚至不知道自己真正想做些什么。人们将大部分的工作移交给仿生人,一个原本可能要五百人的工厂,现在只要成套的自动化机械和五个负责决策的仿生人就能运作,但是他们从无聊的重复中解脱出来后没有去追求更伟大的东西,反而加入了凝血会、回路联盟或者机油浸礼会开始互相攻击,这样看来重复工作说不定还挺有好处。”K望着天边的伤痕。
“你这样说我都要产生虚无感了。”
“你知道……如果换老爸来他会怎么说么?”
“老爸?”
“嗯,以前他在忙的时候我会去吵他,在我的印象里他的实验一直都没能成功,他总是说‘这是对宇宙有用的事’,我想如果能有这么自信的想法,即使对面重复的工作也能充满热爱吧。”
“不愧是老爸,你现在知道老爸当时研究的是什么了没?”
“我们那时候都在恩塔星上,估计是和矿石以及伊西斯引擎有关的实验,我已经拜托阿焱把资料从大学拿回来了,详细情况要读过才知道。”
“实验资料可以随便拿出来的么?”
“太阴大学实验室的创始人在牢里,现在整个实验室就是一盘散沙,再加上阿焱的关系网,不是什么难事。”
“嘿——”身后传来一声呼喊。
以樟树为界,再向北延伸是覆着纤维膜的田地,尽头是一段城堞状的砖墙,负责这块田地的人依墙搭了几间木屋用来居住和存放农具,此刻在前面一步一蹦的是躯干瘦弱却拥有粗壮手臂的黑人迈克·欧里特亚姆,他的智力在一次爆炸后永久回档到了八岁,走在迈克后面的是他曾经的老大徐信,徐信的脸上是一张十字切口的人造皮肤,交叉点位于右眉骨上方,这张人造皮肤遮住了他额头和右脸上的烧伤。他们以前凭自己的手艺吃饭,只是那手艺是在城际公路上拦截无人货车实施抢劫,后来因为这手艺被捕进了T市监狱,鉴于他们俩就被关在K的隔壁一间,K总是听见徐信念叨着要从“那个贱人”那里把他的女儿抢回来。
当然谁都会认为他是在吹牛,一个年轻时就烧坏了脸,还用自制的压力炸弹抢货车的家伙怎么可能和什么女人有瓜葛,更别说还得了个孩子。在风彻当晚,最先跑出监狱的徐信没有前往空港,最后他撞开黄铜螺丝的大门时大家都吓了一跳,迈克还紧跟着他撞开了另外半扇门,后面一个小小的身影扶着门框窥视着前厅里那些错愕的面庞。
“这是我女儿柚子,徐柚。”徐信倒在地上笑着说。
这会儿柚子看见了树下的铃铃,沿着田埂小跑着超过了迈克,看得出她为这个夜晚精心打扮了一番,歪向一边的刘海小心地遮住眉毛上烧焦的痕迹。
“你又自己玩炸弹啦?你爸也不管管。”铃铃冲徐信挤了挤鼻子。
“我更喜欢传统的火药式炸弹嘛。”柚子一把搂住铃铃开始袭击她肋下的痒处。
“好,固定人员来得差不多,准备开始。”K看见医生出现在酒吧的方向,正朝这边走过来。
“哈哈哈哈——”铃铃夹住柚子的手臂,反过来也攻击她,两个人倒在草地上笑作一团。
“准备了。”
“诶,让医生搭不行么?”铃铃空出一只手摘着头发里的草叶。
“那这个活动不就少了点意义么……”
“好吧,舞台八面。”
“沉浸。”
“不对啦哥哥,你要跟我合作就得按照我设计的来。”
“抱歉习惯了,重来一次。”
“舞台八面。”
“一人万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