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传 六

　　清新的夜，素雅的月光总会轻盈地洒落在广阔的原野上，将沉睡的树木打扮的银装素裹，为奔腾的小溪披上一层薄纱，以供星星月亮静静凝望、细细品尝。
　　走廊上，失落的谢釉步履蹒跚地走过窗台，目光呆滞、瞳孔消散、久久不停，往事一件件闪过，泪水一滴滴流去，或许这就是所谓的“分别是一时，伤痛却一直”吧。
　　兴许是大自然可怜他的遭遇，仅仅一个偶然的转头竟让他享受到了和星星月亮一样的待遇，可以在此时此刻细细品尝这人间难得几回闻的美景。
　　可这梦幻的一切非但没能打消他的哀痛，更让他产生了一种“这一切都是一场梦”的错位感，在他此刻的心中，系统所言的回归地球不过是这个漫长的梦境的葬礼罢了，自己什么都不想、什么都不做或许结局也会一样。
　　所以啊，自己或许并不需要如此狠心，并不需要给这两位曾只存在于自己幻想中的女子造成这么大的刺激，就如同当年养父对自己所说过的一样——“被艺术浸润的幻想也是需要尊敬的”。
　　可是，谢釉抬头望向天花板，一股温和的意识顿时如潮水般向四周蔓延，阵阵涟漪闪过，丝丝波纹略去，不一会儿，整个村庄都出现在谢釉的识海中，一丝一毫无处遁形。
　　可是啊，这识海里清晰的感知、这身体上旧疾的疼痛还有这系统上一条条花费记录，这些鲜活的例子无不争先恐后地向谢釉证明“这个世界不是假的”。
　　也正因如此，谢釉才会痛苦，才会难受，才会说出这句话。
　　“啊……这种事情应该交给哲学家和思想家去干啊，我一介无情的代码人为什么要被它们纠缠啊。”
　　谢釉不自住地倚靠在窗沿边，眼神里满是复杂。
　　自他懂事之时开始他的记忆里就只有养父，他的亲生父母是谁、叫什么名字、住在哪里，他都一无所知、且无从得知；而每次自己忍不住向养父问及这些问题时，也只会得到养父半哄半遮掩式的回答。
　　后来伴随谢釉逐渐长大，他才渐渐明白，这个世界上有一种人他们是没有亲身父母的，他们与亲生父母的联系早就因为各种有心无心的事情一刀两断了；而为了这部分人，这个世界上出现了一种叫做福利院的组织和一种叫做领养的行为，自己是前者的一份子又是后者的受众与受益者。
　　这个特殊的身份造就了谢釉脆弱而又敏感的内心：一方面他对世界的感知十分细腻，情绪波动极为强烈且容易改变；另一方面他又想从外界获得各种爱来补充自己情感上的缺口，因此常常主动与外人接触，却往往好心办错事。
　　两者的融合加上外界的刺激导致谢釉与他人交流时格外敏感，小小的善意能让他格外开心，无心的嘴臭会让他伤透了心。
　　这显然不是好的交流习惯，它的弊端更是在小时候男女授受不亲的阶段体现的淋漓尽致，慢慢地，谢釉开始将自己封闭起来，而且是比其他同类更快、更彻底的封闭，以致于当福利院的阿姨好不容易将其他孩子挽救回来时，对他仍束手无策。
　　在谢釉被收养时，他已经很长一段时间没说话了，当时他已经八岁了。
　　所以每当谢釉说起自己养父时，他总会毫不迟疑的说，没有他就不会有今天的谢釉。这个身材并不高大的男人倾尽了自己的一切既当爸又当妈给予了谢釉他能给的最大的爱，在他的帮助下，谢釉逐渐学会了控制情绪，并开始掌握如何与外界进行正常交流。
　　除此之外，这个男人还敏锐地察觉到谢釉有学习计算机的天赋和兴趣，于是立即安排好的老师教他学习编程，并经常挤出所剩无几的休息时间听他哭诉学习路上的苦难和艰辛。在养父的全力支持和自身的努力下，谢釉最终靠奥赛金奖以一本线的录取分数敲开了某著名大学计算机系的门。
　　在大学四年里，他刻苦学习，一毕业便顺从了养父的安排去世界各大高校攻读相关分支专业的硕士和博士生。
　　为之奋战几年拿下博士文凭后，他又在有些迷茫的情况下听从养父的建议进入国家科研团队进行数字人民币的研发，事实证明养父眼光真不错，研发的那段日子，他在里面如鱼得水、逍遥自在。
　　几年后，研发阶段性结束，谢釉一下有了较为轻松的一段日子，他决定听从自己的心意在工作之余去学习黑客技巧，这一次一向严肃的养父竟然出乎意料没有阻拦，只是不断告诫谢釉万事要三思而后行，切忌感性用事而造成大患。
　　养父的担心不是没有道理的，后续几年，抢占了数字货币高地的中国爆发出无与伦比的活力，但谢釉却因为感情用事差点酿成大祸而锒铛入狱。
　　经历了这一连串人事沧桑后，谢釉终于明白人一生兴许只能做好一件事的道理，于是在禁闭解除后便开始收敛自身锋芒并将全部心思投放到工作和想干的事上去。
　　在来到这个世界的前一天，正是谢釉被授予国家科学技术合作奖的日子。可怜谢釉一代英才竟然连奖章都还没捂热，便因养父玉佩的莫名损坏而穿越到了这个世界，还被一个外冷内热的系统要求拯救世界。
　　回顾过去，谢釉总感到有些疑惑。按自己的了解来说养父应该是个能量很大的人啊，为何会来如此偏远地区的福利院领养自己呢？学习计算机、研发数字货币、拯救世界充斥了自己的青壮年，虽说前两者自己的确有很大的兴趣，但为何冥冥之中总感觉自己在被一只看不见大手一直推着走呢？那块玉佩到底是什么？这个无所不知的系统来自哪里？与欢于语和徐晚叶第一次见面时的熟悉感，究竟又是怎么回事？
　　这些疑问随着他对时空的感知增强越发令他惊恐，他明白，也许答案永远都不会揭晓，也许自己的这一生将会一直在超越常识的未知中度过，也许自己的未来早就已经被安排好了，但他不怕，他已经找好了自己的前行方向，为此，他可以付出生命。
　　所以，现在他只用静静等着东方的太阳升起就可以了，等待那一抹金黄，等待那一束阳光，等待那耀眼、和煦的温柔洒满整片大陆，洒满自己的胴体。
　　“这样啊，是多么美啊，多么辉煌啊。对吧？晚叶、于……语。”
　　寂静，死一般的寂静，让人难以呼吸的寂静。谢釉的眼角渐渐变得湿润，他感觉心中有什么东西在被疯狂地磨损。
　　这种感觉让他难受，随手抹了抹眼泪，谢釉痛苦地扭头朝窗外望去，远方的大地仍然沉寂在一片暮色之中，黑云密布的苍穹上一轮明月依旧静静地挂着，村庄中的一切都在熟睡，一切都和往常一样，一切都和往常不一样。
　　默默收回感识，谢釉愣在了原地，他突然想做点什么，但身子顿了顿，最终只余下一声无力的叹息，便转身穿门而出了。
　　“再见了，我的爱。。。爱。。。哎——，欢于语。”
　　转头最后看了一眼欢于语所在的房间，下一刻谢釉消失在了原地，只剩下窗台上两颗晶莹在月光的照耀下静静地闪烁。
　　“再见了，小柚子。”
　　谢釉消失的下一秒，一道倩影出现在谢釉刚刚依靠的窗台边，一脸愁容地拾起谢釉刚刚留在窗台上的两个物品，那是两枚储物戒指，上面还贴心地用蹩脚的刀法刻有“欢”和“徐”两个字（谢釉自己刻的）。
　　抹了一下眼角不乖的泪水，下一秒，少女也消失在了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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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将空间法术设定为自动穿梭，谢釉腾出手擦了擦眼角多出来的水渍，此刻他正在拼尽全力忍住哽咽，他明白自己舍不得这两个在异界给予他最多光的女人；但他也明白，时空穿越不是易事，稍有偏差就只会葬身于时空乱流中，而且她们在这边也有自己的事务，不能为了个己偏私而影响他人的生活。
　　所以自己不能哭，自己一哭，心一软，可能真的会留下来，这与他的初心相悖，这是他最不能忍受的。
　　而为了保证她们两个不会因为自己当一辈子单身狗，他已经用剩下的积分向系统预定了一项套餐：一旦自己离开这个时空就消除所有人对自己的记忆，并通过裁补完成记忆闭环，这是个大工程，但系统还是答应了。
　　一切都已准备妥当，谢釉开始朝当初他来到这个世界的地方穿梭过去。
　　伴随着一系列空间波动，谢釉来到了沙园镇，这个他梦与噩梦一同开始的地方。
　　不过刚到，他就感受到一道来者很善的目光。
　　“等你好久了，小柚子。”一身红衣的徐晚叶端坐在一根枯木的树干上，红裙下纤细的双脚在空中不断地摇来摇去，丝毫没有平时宫主的威严，反倒像一个待出嫁的小女孩，可爱温柔（bushi）
　　“嗯？！啊……啊……是啊，让你等挺久了，晚叶。”谢釉有些惊讶，但还是顺着徐晚叶的话说了下去，他倒是没想到灵宝堂的信息查获能力竟如此恐怖，连这都找到了，看来当初揍钟玄的力度还是太轻了，应该超级double一下的。
　　‘阿…嚏’
　　很远处的灵宝堂总部阁楼里，刚打了个喷嚏的堂主钟玄突然感觉身体有些不对，立即自我检查了一番，然后得出耳朵发烫变红的罕见现象。
　　“哎呀呀，看来是哪位大能想念寡人了，希望别是坏事啊，阿弥陀佛，阿门。”钟玄低声吟到。
　　…………
　　视线转到谢釉这边，则显得有些寂静，两人都沉默地看向对面，空中除了偶尔传来的几声犬吠就只剩下呼啸而过的风声。
　　“晚叶，既然你都来了，那你也大概猜到我来这的意图了吧。是的，我不是这个世界的人，我来自另一个时空，在那个时空里，我还有很重要的事需要完成，很重要的人需要见，所以希望你不要阻拦我，不然我只能……”谢釉语气略重地说出这句话，身后寒气四溅，眼里满是严肃。
　　他知道这次面对的人是谁，如果说欢于语和自己是一对爱打闹的欢喜冤家，那徐晚叶和他便是单方面上的八字相克，面对欢于语他还应付的过来；可面对徐晚叶，这个似乎总有奇怪的魔力让自己绕进她的圈子里的女人，谢釉不敢有丝毫懈怠。
　　天知道这女魔头会不会以自己上吊为名义逼自己就范啊，或者用更惨烈的满清十大酷刑，还外加中世纪西方的各种道具和殖民者对原住民的鞭打，还有……反正谢釉知道，种种迹象表明这一战一定不好打，他可能又要故技……
　　“好的，我答应你。”徐晚叶眨了眨自己的一双美目，眼中闪过一丝遗憾，但还是很爽快地说道。
　　“啊？”
　　“我答应你，你没听错，我答应你。”看着一脸疑惑地谢釉，徐晚叶捂嘴笑了笑，又加重了再说了一遍。
　　“你不阻止我？”
　　“我为什么要阻止你呢，因为爱情吗？难道你以为我的内心只有爱情吗？小柚子。”
　　看着徐晚叶认真的双眼，谢釉突然沉默了。
　　对啊，为什么她要阻止我呢？自己是不是理解错了些什么啊？
　　自己好像在一开始看见徐晚叶时，就判定她是因为对自己的爱来阻止自己回归地球的，但这些好像都只是自己的猜测，她并没有亲口说啊。
　　这么看来，自己好像一开始就把对方的目标给定死了，忽略了徐晚叶虽然能凭借强大的观察推理能力和钟玄的助攻发现自己的秘密，但她也是逍遥宫的宫主，是拯救天下苍生之人。
　　所以为何她的到来就一定是战斗和挽留，而不能是一场真挚的送别呢？
　　自己变得傲慢了啊。
　　“对不起，晚叶，非常感谢你的送别。”谢釉深深地朝徐晚叶鞠了一躬，微笑着说道。
　　“不用感谢我。”听到这句话的徐晚叶微微摇了摇头，双手手指交叉到了一起，身子也蜷缩了起来，淡淡地回应道，“毕竟，我尊重你啊。”
　　……
　　清晨，四月的花香散去冬的寒意，还未勾引来夏的燥烦，这样的早晨是极其适合赖床的。
　　只是这次的天空被一道光芒划破，那是一道无法用语言形容的超出人们想象的来自天国的光芒，它的由来无人得知，它的尽头无人能去探索，甚至连它自己都只能被与它近若咫尺的徐晚叶和另一人观察，或许对它来说，其他人的目光都是巨大的亵渎。
　　此刻，谢釉正笔直地站在白光中，等待粘稠如水一样的白光将他彻底笼罩，伴随着白光笼罩的进行，他好像已经感受到了那只存在于记忆中的家乡的味道，那令他陶醉的，如此纯正，如此沁人的味道。
　　“晚叶，再见。”谢釉转身朝着徐晚叶挥臂说道。
　　“小柚子，再见。”徐晚叶弯着眉毛，也对着谢釉挥着小手说道。
　　一切都是如此的祥和，事情马上就要迎来圆满解决的结局，只不过当白光马上就要将谢釉笼罩完时，一道声音突然突兀地出现在了他的耳边。
　　“谢釉，我们还会再见的，毕竟……”
　　“！！！”
　　这是徐晚叶的声音，冷静而又信心十足。
　　下一刻，谢釉的气息和白光一起彻底消失在了沙园镇。
　　“毕竟，我爱你啊。”*2
　　“系统，进行结算！”*2
　　两道女声在沙园镇中回响，久久不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