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四

　　09难得地放下手中的步枪，走到胡轲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
　　“别在意，16只是被队友的逝去激得有些不知所措。”
　　“别瞎说，我可知道我在干什么。”
　　16低着头检查手中的武器，看不清她的表情。
　　“起码比我们的排长大人清楚多了。”
　　09神色难明地看了一眼二人，叹了口气，转身不再理会他们。
　　胡轲沉默地望着天空。
　　窗外的天空阴沉沉的，仿佛传说中处于九幽的地狱被倒置于苍穹之上般，云彩之间的缝隙中透露出邪恶的绿色，而在他印象中名为太阳的神圣存在也不知所踪。
　　他其实对16那番话感到有些莫名其妙，他也未想到对于怪物的惊讶居然被16用滑坡理论推到什么拯救不拯救的话题上。
　　其实杀人只是托词，在他眼中可没有只有你能杀我，而我不能杀你这等怪事，也不会为杀了曾经是人的怪物而产生心理负担，他只是觉得这个世界的一切事物都在朝着他所不能洞察的道路上一路狂奔，直道滑向无可挽回的深渊，而杀掉怪物的那一刻，他也不可挽回地成为了冲向深渊的大军中的一员，这让他有种非常不好的预感。
　　那种莫名其妙的恐惧感，几乎把他逼疯！
　　而一想到自己那未知的未来，胡轲就感到一阵头晕目眩。
　　过去的记忆如同破布般洒落在脑海各处，无论他如何努力也无法整理出头绪，只有苏醒前那绚烂而怪异的梦境牢牢地刻印在他的脑海深处。
　　仿佛正是那道从天而降的光芒硬生生地挤入了他的头脑，将他的灵魂撕碎。
　　见半天都难以对目前一切的来龙去脉整理出头绪后，胡轲很干脆地放弃了这个想法，毕竟目前来说最重要的事是活着回去，只有挂在脖子上的脑袋才能迸发出智慧之光，从而去思考未来这种宏大的问题。
　　而挂在邪教徒腰上被风干的脑袋充其量最多只是一块好看点的腊肉，腊肉可不会思考。
　　比起脑内的风暴，此时一个更加现实的问题摆在他面前，他又听到了那诡异的歌声！
　　“警戒，有歌声！”
　　09神色凝重地对二人吩咐。
　　此前邪教徒的歌声似乎只能被某一个人听见，而这次不同，从面前二人的反应来看，这次似乎都能听见。
　　这绝非什么好事，胡轲内心的直觉如此告诉他。
　　周围的空气陷入了沉寂，只余下胡轲缓慢地呼吸声。在昏暗的光线下，破败的房间内有无数黑暗地死角，不知是不是错觉，他感觉那来自于死角的黑暗正如涨潮的潮水般缓慢但坚定地朝着三人袭来，亦或是三人正被黑暗吸入。
　　透过四周的门窗看向相对明亮的窗外，也未能好到那里去，四周房屋的剪影在混着绿色的诡异天光下时而像是鬼气森森的鬼屋，时而像是择人而噬的怪物。
　　就在胡轲紧张得几乎连呼吸都做不到时，一道身影朝他扑来将他推向一边的角落，就在他刚反应过来时，一连串子弹带着烟尘覆盖了他刚才所在的位置。
　　虽然09反应不可谓不迅速，但还是有一发流弹击中了胡轲的手腕。他只感到手腕一整酸麻，用余光瞟去，并无四散的鲜血飞出，看样子是打在他的手表上，而且只是一发擦弹，不然就是军用手表也不可能在这个距离上硬抗一发步枪弹。
　　胡轲不禁为他的狗运捏了把汗，希望以后这种似好非好的事儿别再降临在他头上。
　　09反手向着16扫射，但带着钢芯的步枪弹打在她身上只是撕裂了她的作战服，在钢铁的身躯上仅仅是留下一些不起眼的擦痕，然后就被弹开！
　　见热武器无效，二人都十分光棍地扔掉了手中的枪械，拔出刀来相互对峙。
　　“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09向着16发问，说话间脸上依然看不出喜怒。
　　“我受够了为人类出生入死了！”
　　与16相反，她的情绪显而易见，脸上的肌肉群因愤怒而扭曲，从这个角度来说此时的她看起来和人类毫无区别。
　　“要不是带着这个累赘我们会怕那些模因感染者？就算我们正面打不过，想要边躲藏边等待援军也是易如反掌！”
　　“可是如果任务中指挥官全死了我们也全都会被销毁。”
　　“我们这样和全灭有什么区别！”
　　16一边大吼着一边向着09劈去，09向后闪身，但她似乎早已料到09的动作，脚步前挪，长刀如同毒蛇般向下盘撩去。
　　09立身未稳，又被逼得再度起跳躲避下段斩，此时架势已经彻底散去，而这也正是16想要的，她下盘发力，手腕一转，刀身在空中画出一个完美的弧线，荡开09手中匆忙挡出的匕首，顺着09面前大开的空门狠狠斩去。
　　眼见09的脑袋就要被16劈成两瓣，胡轲抓住机会抬手朝着16打出一梭子弹，子弹带着巨大的动能让她手上的动作迟缓片刻，而09也抓住这片刻的空隙，向右闪身，16一刀挥在空中。
　　09自然不会放过这个破绽，她挺身用左手压住刀身，以左脚为支点让右半身半旋上前，右手中的匕首向着16的咽喉狠狠地刺去。
　　16见刀被控制，慌忙地用左手挡开09那带着匕首直刺而来的右手，而09对此似乎早已预料，乘16左手挥开，正面毫无保留地暴露在她面前时，用额头向着16的咽喉用力顶去。
　　只听见一阵金属摩擦的吱嘎声，16重心不稳向后倾倒，但她也借助着此力将长刀拔出，后撤几步后重整姿态再度向着09劈去。
　　09试图故技重施，旋身躲开后试图用左手控制住刀身，但这次16早有准备，只见她右手手腕带着刀身变换方向，左手抓着刀身，把长刀抓在两手之间向着09推去。
　　见16的长刀势大力沉地向着自己身体招呼而来，09只好将本想刺出的匕首缩回格挡，长刀与匕首相交，刺耳的兵刃交击声伴随着火花一闪而过，长刀竟斩入匕首半分！
　　若不是09及时退回左手顶着匕首刀背，恐怕匕首此时已经脱手而出。
　　见手中长刀无法寸进，16借着手中力道后撤几步，与09再一次陷入对峙。
　　二人间陷入了诡异的沉寂，只有那愈发变大的歌声围绕在二人身边。
　　“我们在突围时就损失了十九个姐妹，只回收了六个核心，而到了村子里后01那该死的人类又命令剩下的六个姐妹带着六个核心去攻击邪教徒，结果六人全灭，邪教徒却只是受到重创，大小变成原来的五分之一，最后我们拼死拼活回收回来的两个姐妹的核心也被用来为他开路！”
　　16一边慢慢变换位置一边悲愤地朝着09大喊，连握刀的手都在微微颤抖。
　　“你知道吗，比起苟活在这我更加愿意与姐妹们战死在这，反正回去也只会被所有的人类看不起，被他们当做异类，被他们当成引起一切灾难的凶手！”
　　她还没说完，便暴跳而起，手中长刀向着胡轲劈砍而去，09暗道不好，见来不及用刀招架，只好以身为盾，朝胡轲扑去。
　　09的注意力全被身前的16吸引去，她根本没想到16会越过她直取胡轲首级，因为这样做等于是放开了对她的防御，只要她想，就能乘机重创16。
　　但16算准了09不会罔顾胡轲的性命，对她发动致命一击。
　　只见16的刀伴随着令人牙酸的吱嘎声斩入09的肩部，她那巨大的力量经过坚固的刀身加持，竟让刀身斩入子弹都无可奈何的钢铁身躯近三十公分，在几乎将09斩掉小半边身子时刀刃才堪堪停住，此时刀尖离着胡轲的面部仅余一两公分！
　　“快，启动手表上的紧急自毁装置！”
　　09抵挡着16的长刀，艰难地朝着面前的胡轲大喊。
　　任谁都看得出，此时09已经失去大半反抗能力，16只需再一次出刀，就能收下胡轲项上人头。
　　“你疯了吗，紧急自毁装置会让半径百米内的人偶全部死亡！”
　　16听到09的话后大急。
　　09满脸嘲弄地回头看着她。
　　“反正回去也会被宪兵队销毁，和在这里自毁没什么区别，01，快启动！”
　　就在16打算放开手中的刀打算控制住胡轲时，她突然身形一顿，脸上的焦急突然转变成讶异，随后又转为嘲弄。
　　她不紧不慢地将长刀拔出，把09踹向一边后蹲在她面前，似笑非笑地用刀指了指胡轲的手腕。
　　09在看向胡轲手腕的那一刻，一股并不存在，但能感受到的死灰色瞬间布满了她的脸。
　　那片本应是屏幕的地方转而被弹坑取代，任谁看都知道那块破烂玩意儿此时已经不可能启动二人身上的自毁装置。
　　最开始是淅淅索索几乎难以听见的笑声，随着时间的过去笑声在胡轲与09那精彩的表情中渐渐变大，最后变成癫狂的大笑，16笑得几乎连腰都直不起来。
　　很难想象这样人性化的动作能在非人的钢铁身上看到。
　　09叹了口气，摇了摇被那诡异的歌声震的发昏的脑袋，拖着已经失去作用的右手，用左手紧握匕首，抗争到底的意图不言自明。
　　一抹残忍地微笑浮现在16的嘴角，她舔了舔嘴唇，似乎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享用09那并不存在的鲜血。
　　她像玩弄猎物的猫般，并不急着取09性命，如采蜜的蝴蝶般围绕着09，在美丽而又致命的舞步中给09的身体留下一道又一道的伤痕。
　　不多时，09就彻底地失去了行动能力，如同破旧的布娃娃般倒在地上。
　　“这就是反抗我的下场！”
　　16狞笑着用刀拍了拍09的脸。
　　而与之相反的是09反而露出一丝温暖的微笑。
　　“以后记得改改你那急脾气，别动不动就顶长官嘴。”
　　见09异常的样子，16大惊，以为她还有什么没使出的后手，向后弹射而去。
　　但09却毫不在意，就像是想要抚摸自己孩子的母亲般，用尽全力用那伤痕累累的手朝着16的脸颊抚摸而去。
　　但此时二人间已然隔了一层可悲的厚壁障。
　　09半天也没能摸到16的脸，微微叹了口气。
　　“以后你独自一人要保护好自己。”
　　她的双眼似乎出现了故障，瞳孔不停地放大缩小，但她还是依直觉艰难地看向了胡轲。
　　“胡轲，回去后别告诉别人是16杀了我。”
　　这是09第一次以名字称呼胡轲，也是最后一次。
　　因为下一秒她的脑袋就被长刀贯穿在胡轲面前。
　　伴随着窗外的爆炸声，09眼中的最后一丝光芒消失在了眼底，那疯狂的歌声也终于停下。
　　胡轲很清楚地听见，她最后对他说的是谢谢，她死得毫无遗憾，似乎死亡对于她来说只是一生一次的长途旅行。
　　“这里是猎鹰三号，空中支援任务已完成，目视目标已摧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