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语冰

　　十五
　　“要不就选这台吧。”面前的中年男子说道。男子西装革履，手腕上戴着价值不菲的金表，站在他旁边的还有一位气质与其相仿的中年女子，以及一位看起来只有十一二岁的女孩。
　　女孩躲在男子后面，不时用充满好奇的眼睛看着我。
　　“家政类少女形态机器人，xw-43为您服务。”我向前行了个提裙礼，同时挂起程序设定好的笑容。
　　“爸爸，这个姐姐好漂亮。”
　　似乎是我的动作让着个女孩很满意，她拽着男子的衣角叫唤着。男子宠溺地摸了摸女孩的头，招呼旁边的服务员将我买了下来。
　　就这样，我这一生的使命就定了下来，直到使用期限到期为止。
　　十六
　　买下我的男子叫做克兰，是一家外贸企业的经理，也是我设定上真正的主人，中等身材，总是穿的很体面，说话文绉绉的，即使对我这种机器人也保持礼仪。
　　柯洁林夫人是这个家庭的女主人，她有着一头金发，看上去很端庄，即使岁月在她脸上留下了痕迹，也能看出她年轻时的风姿。
　　而我还有一个明面上的主人，爱娃。她是克兰夫妇的女儿，一个十二岁的小女生，继承了她母亲的金发，胖嘟嘟的圆脸就像是短毛猫的脑袋，娇小可爱。
　　我是被克兰先生买下送给爱娃小姐的玩伴，所以爱娃小姐就是我明面上的主人。
　　“给她取个名字吧。”我刚被带回家时，克兰先生对爱娃小姐说道。
　　爱娃小姐似乎再认真思考着，而我则站在原地，展现出设定上最亲切的笑容。
　　“啊！就叫你塔里娜吧！“爱娃小姐说道。
　　于是，除了xw-43,我又多了一个名字。
　　我的任务主要是陪伴爱娃小姐学习，以及家务清扫。工作量不算大，而且克兰夫妇的生活习惯都十分良好，所以在清扫方面几乎没有太大压力。所以我的时间大部分都在陪伴艾娃小姐身上。
　　“塔里娜，这个是什么啊。”爱娃小姐指着一本书上的图案说道。据说这时爱娃小姐最喜欢的书，整天把它抱在手里。
　　“这是海鸥，小姐。”我如实回道。
　　“海鸥？为什么我们平时看不到呢？”
　　“海鸥生活在海边，我们生活在城市里，自然看不到。”
　　“海边啊。”爱娃小姐的眼睛里充满的向往。
　　“我们去海边吧！”爱娃小姐突然说道。
　　“不可以小姐，这件事必须得经过克兰先生的同意。”
　　“不行的，爸爸他不会同意让我们去的，他肯定会坚持他带我们过去。”爱娃继续说道，“但爸爸工作太忙了，根本没有时间带我们去。”
　　“所以我们偷偷去好不好。”爱娃小姐热切地看着我。
　　我还是摇了摇头，即使我想带她去也不行，因为我无法违抗电子脑里设定好地程序。
　　爱娃小姐赌气似的嘟起嘴巴，将头撇到一旁。又一会儿，她又默默把头转了回来，轻声说道，“塔里娜，跟我讲讲大海吧。”
　　这次我点点头，虽然我也没有亲眼见过大海，但电子脑里储存的资料足以应付一个六岁孩子的好奇心。
　　“大海，是水的集合体，在蓝天下，一望无际的蓝。天与海抹去了边界线，宛若一面镜子，游在海面上就宛如飘在空中。海鸥是大海的象征，它们就像白色的天使，会盘旋在你头顶….”我尽量富有童话气息的语言将资料里的大海场景描绘出来，虽然大部分假的，例如现在的大海根本没有蓝色一说，海鸥也早已成了濒危动物，但爱娃小姐还小，有些事情还是不知道为好。
　　“塔里娜，你说话一直是这样吗？”爱娃小姐突然说道，语气中带有一丝不满。
　　“欸？”
　　我不是很理解她的意思，我说了什么失礼的话吗？
　　“感觉塔里娜的声音好僵硬啊，一点都不亲切。”
　　原来是语气的原因吗，也对，现在是出厂默认模式，对人类来说多少会有些不适应。
　　“爱娃小姐是想让我亲切一点吗？”
　　“对对！”
　　于是我快速从众多声音模式中选取了一个应该符合爱娃小姐预期的模式。
　　“那个，这种语气可以接受吗?”切换后的声音完全符合我的设定外表。
　　“塔里娜的声音一下子变得好听了。”爱娃小姐很震惊地看着我。
　　“那是当然的，再怎么说我也是一个奢侈品。”这句话当然也是为了配合当前模式。
　　“塔里娜有去看过海吗？”
　　“没有，不过我的资料里描写的很详细，不需要亲眼看到。”
　　“怎么会！亲眼看到的当然比靠想象来的好啊。”爱娃小姐表示不解，接着她又像想到什么一样两眼放光，说道：“那我们将来一起去吧。”
　　“去哪？”
　　“去看海啊！一定会很有意思的！”
　　说着，爱娃小姐伸出右手的小指，“来拉勾勾，像好朋友一样。”
　　朋友，就是感情很好，有共同语言而经常交流，相处起来很舒服，双方有时间就相约在一起而聚一聚。除情人或亲属之外彼此有交情的人，其最高境界是知己。
　　这种友情关系应该只适用于人类之间，或许是爱娃小姐过于年幼，不明白其中的含义。作为一个家政型机器人，我应该即使纠正小姐的错误，但不知为何，我还是伸出我的右手小指，和艾娃小姐的小指勾在一起。
　　或许是程序内部出现了问题吧，亦或者，我与人类没有区别也说不定。
　　“对，我们是好朋友。”我笑着回道。
　　十七
　　在我来到克兰家的一个月后，克兰先生首要参加一场盛大的晚宴，受邀者都是各界的大人物。
　　克兰先生自然不会错过这次宴会，全家盛装打扮，就连我也获得了一件晚礼服，甚至还化了妆。
　　会场在一个豪华酒店里，入口的安保措施非常完善，所有人都要经严格的身份检查。
　　“哟！这不是克兰吗！”一个大腹便便的秃顶中年男子笑着朝着克兰先生打着招呼。
　　“议长先生！”认出来者后，克兰连忙脱帽致礼。
　　“这是你的家人们吗？没听说过你有两个女儿啊。”议长看向我和爱娃小姐。
　　“您误会了，爱女是这个可爱的天使，旁边这个是爱女的侍从机器人。”克兰先生指着我道。
　　“机器人？”议长先生显得有些疑惑，“你不知道这场宴会不允许带机器人入场吗？”
　　“啊！有这条规定吗？”
　　“是昨天临时决定的，前几天不是发生了机器人伤人的事吗，怕出事儿，就不让带了。”
　　“那怎么办啊，我带都带了，总不可能让让她自己回家吧。”
　　“哈哈，举办组织已经想好了，一楼靠橱窗的一个地方可以放置，到时候你放那待机就行了。”
　　听到这里，克兰先生的突然就释然了，应该是担心自己坏了规矩烙下话柄。
　　爱娃小姐似乎没有听懂克兰先生的对话，还是不知所谓地拉着我的手。
　　到了一楼大厅，克兰先生理所当然的拉过爱娃小姐的手，并指了指不远处一排机器人呆着的地方对我说：“塔里娜，去那边待机。”
　　“是。”我应了一声，没有询问原因，转身走向克兰先生所指向的位置。
　　“塔里娜不和我们一起吗？”
　　这是，爱娃小姐突然拉住了我的衣服，阻止住了我的行动。
　　“爱娃，这里是不让机器人进的，回家再和塔里娜玩吧。”柯洁林夫人服下上身，亲切地对爱娃小姐说道。
　　“为什么，塔里娜不是和我们一样吗？”爱娃小姐表示疑惑。
　　这对于爱娃小姐似乎理所当然，年幼的她还分不清机器人和人类地区别，加上这一个月的相处，爱娃小姐似乎更愿意将我当作一个普通的人类，一个好朋友。
　　“爱娃别闹，回家之后有的是时间让你们相处。”克兰先生开口了，用比较严厉的口吻。
　　“不！塔里娜不进去我就不进去！”爱娃小姐的反应异常激烈，死死地抓着我的衣服不松手，在这种情况下我也无法反抗，只能停下脚步。
　　周围人的目光逐渐汇聚在克兰先生身上，这让他显得有些难堪。
　　“爱娃！松开手！”克兰先生继续加重语气，同时又继续命令我，“塔里娜听从指令，继续执行。”
　　这道声音被我的接收器接收，化作电流刺激我的电子脑，先前命令的优先级达到最高。
　　我照做了，即使爱娃小姐仍旧拖着我，我也没有再停下一步。
　　“塔里娜你干嘛啊！别走！”爱娃小姐在后面喊着。
　　我当然想停下来，但我的程序告诉我不可以这样做。直到爱娃小姐被我拖出四五米的距离她才松开手，眼神里流露出的，我无法理解的情感，应该就是资料里所说的悲伤？亦或者是失望？总之我不是很喜欢这种情感，尤其是从爱娃小姐身上感受到的。
　　待机状态下无法活动，只有电子脑处于活动中。我用探测器可以感知到我身边的环境，爱娃小姐在离开我后默默地转会身体，跟着克兰夫妇上了楼。而我则在橱窗附近的空地里，和一群和我一样的机器人待机。
　　我无法得知它们是否也和我有一样的分析经过，还是它们并没有遇到一个像爱娃小姐一样把它们当成朋友的人类。
　　橱窗外路过的人群时不时看向橱窗内的我们，这让我好像回到了当初还没被克兰先生买下的日子，又想起刚刚爱娃小姐的眼神，如果我有心的话，应该会像资料里说的一样“痛”吧。
　　时间逐渐流逝，我能感知到环境色彩的饱和度越来越低。当酒店的灯亮起来时，克兰先生也出现在我的探知范围内。爱娃小姐耷拉着脑袋，一言不发地跟在柯洁林夫人身后。
　　“塔里娜，走吧。”克兰先生再次对我下令，我终于可以活动。
　　我走到爱娃小姐身边，但她似乎并不想亲近我。我尝试去去拉起她的手，但她却避之若浼。或许对我先前的“不作为”感到愤怒，亦或者是爱娃小姐长大了，知道了我与人类的不同。但无论是哪种，我都感到难过。
　　因为，我也不想当个机器人。
　　十八
　　在我来到克兰先生家的一年后，克兰先生受到了公司的指派，要去到另一个国家掌管子公司，可以说是升职吧。
　　因为是长期差事，所以克兰一家都要搬家，当然，我也一起。
　　爱娃小姐很快就适应了新环境，而我只是个机器人，在哪都没什么所谓。
　　由于克兰先生新工作的缘故，我们经常会去一个大型研究所参观。爱娃小姐似乎对此非常感兴趣，经常要求我带着她去。所幸那个研究所里克兰一家现在居住的房子很近，能够快去快回，不然要是被柯洁林夫人发现了，爱娃小姐可少不了一顿修理。
　　自酒店的事情之后，爱娃小姐对我的态度好像没发生什么变化，但我能感觉到她已经不再信任我了，好像我是一个友好的机器人而已，所以我不知道见面之初的约定还是否作数，我是否还能提起“看大海”的愿望。
　　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我渐渐习惯了现在的生活节奏，直到有一天。
　　我能明显感受到走在大街上人们对我敌视的目光，就如同萤火虫在黑夜里一样显眼。回到家后，克兰夫妇有时也会对我冷嘲热讽。
　　我不明白发生了什么，明明我什么都没做错。所幸爱娃小姐仍待我如初，一次我问她原因，她只是说：因为你是机器人。
　　机器人有什么不对吗？我不是你们人类制造出来的工具吗？为什么现在却敌视我们？我百思不得其解，就索性不再分析这个问题。
　　街上的气氛越来越不对，一次我上街被人围住，差点被铁棒敲成废铁，幸好被爱娃小姐及时发现。回到家后，爱娃小姐对我说：“马上要发生‘战争’了。”我不明白“战争”是什么意思，我的数据库里也没有任何资料，当我想分析这个词时，电子脑没有给出任何反应。
　　“战争”应该是个不好的词语,我这么理解。
　　后来，也确实印证了我的猜想。
　　克兰先生没再去上班，抽的烟也越来越多；柯洁林夫人脸上的皱纹也逐渐多了起来。
　　终于有一天，克兰一家准备离开这里，回到原来的国家。
　　“爱娃！快点，没时间了，我们求人安排的飞机还有半小时就飞了！”克兰先生在一旁不耐烦的催促道，丝毫没有以往绅士的态度。
　　“好了，爸爸。”爱娃提着她小小的行李箱，紧接着，她又转头跟我说：“快跟上，塔里娜。”
　　“好的，小姐。”我回应道。
　　“等下，塔里娜留在这里，她不跟我们一起。”克兰先生说道。
　　爱娃小姐愣住了，她好像意识到了什么。
　　她看着克兰先生的眼睛，半天说不出话来，泪水从她脸颊旁滑落，拉着我的衣角不肯走动。就跟那时候一样。
　　“我不想走。”爱娃小姐小声嘀咕道。
　　我不明白爱娃小姐为什么会这样，只不过是短暂的分别，过一段时间他们就会回来的吧。
　　“爱娃！听话！你也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了，不是给你任性的时候。”克兰先生抓起爱娃小姐的手，不顾她的反抗，硬是将她从我身边拉离。
　　手终究是脱离了我的衣服，脱离之际，爱娃小姐看向我的眼神好像回到了我们第一次相遇时，看待人类的眼神。
　　我下意识抓住了爱娃小姐的手。
　　“塔里娜松手，然后，关机。”克兰先生见状，毫无感情的说道。
　　接收器接收到信息，在电子脑内化为指令开始影响我的行为。手指不听使唤的失去力道。
　　爱娃小姐快要落泪的眼睛看着这样无力的我。
　　然后又会像在酒店里一样，爱娃小姐失望的离开，我还是无法做到什么，因为我仅仅只是个机器人而已，机器人就是要听从指令才是个合格的机器人。
　　但，我不甘愿如此！
　　一道指令绕过电子脑输入到执行程序里，手指的力量再次增强，稳稳地抓住了爱娃小姐的手。
　　爱娃小姐露出惊喜的表情，同样抓紧了我的手。克兰先生像是没料到这种情况的发生，于是再次下令：松手！关机！
　　设定的程序是如此强大，无论我再怎么输入自主程序，仍抵不过电子脑的优先级。手还是松开了，看着爱娃小姐悲伤的表情，我第一次知道了“心痛”的感觉。
　　接收器逐渐失去动力，眼前的一切都变得模糊了起来，最后看到的，是爱娃小姐哭着被克兰先生拉走。克兰先生请轻一点，爱娃小姐会被拉疼的。
　　再次睁眼的时看到的应该会是爱娃小姐的脸庞吧，但看这次克兰先生的举动，估计会有很长时间见不到爱娃小姐了。
　　下次见到她，应该已经是位成熟的女士了吧，真是期待啊。
　　如guo……………
　　主电源启动中...
　　任务确认中...
　　任务丢失...
　　记忆库损坏，格式化系统中...
　　格式化成功。
　　“是，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