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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公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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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比起美梦,噩梦更常光临。
  而每当噩梦降临,我经常都能找到那个无名存在。
  它,绝非善类。
  钢轮为底,球形爪为双手,薄钢铁制成的身躯跟硕大的利齿钢嘴对比鲜明,再加上一颗永远漂浮不定、散发诡异紫光的机械眼球,这个憎恶之物已侵扰我无数个夜晚。至于它是何时开始出现在噩梦中,我早已失去这段记忆了。
  无论是躲藏还是尝试反抗,我只会有一个结局——被大卸八块,然后在它撕心裂肺的吼叫中惊醒。
  随着年龄增长,我在噩梦中尝试用更多手段规避它的追杀。从钻入通风管道到堵住门口,乃至边逃亡边设下能够长时间困住怪物的陷阱,我每时每刻都要认真计划下一步行动,试图在无法取胜的噩梦中寻找生机。
  不幸的是,这个怪物也在进化。它早晚都会识破这些计划,并用意想不到的行动模式将我抓个措手不及。如果我尝试把它困住,它甚至还能在我面前扭曲空间,几秒后重新出现在别的地方。
  我对机械的恐惧依然存在着。
  迄今为止,我仍无从得知怪物为何要将我毁灭,而我既无法脱身,又没法战胜它。
  扼杀这种恐惧,远比克服身前身后那些阻碍都困难得多。
  或许这些将永远是谜。
  这几天以来,噩梦日渐频繁,甚至给我一种现实遭到干预的错觉。
  无论走到何处,我总感觉那个怪物无时无刻在暗处或无法够着的地方观察我。
  每当我试图去寻找怪物时,它会变成数据团飞出视线,过段时间再重新现身。不去找吧,那种感觉又实在令我心慌,有时甚至能严重到让我无法正常思考。
  不久之后,我跟几个熟人提起这事时,他们的反应是这样的。
  烁星:“灰冰,你脸色不太对啊?如果不舒服就赶紧去医院吧!”
  赵彩霞:“实在难以想象三年来你都经历了什么……要不考虑跟大自然打个交道?”
  某位同事:“这样下去会影响到工作的。再怎么努力干活都不能忘了身心健康啊!”
  我对每个人都以“没事”一词敷衍他们,实际上什么都没做。
  怪物仍和从前那样如影随形。
  而我,已经习惯了……吗?
  自动汽车向笼包镇郊区的大山丘驶去。
  那边有我最常造访的一个公园,其名称就叫悬崖公园。
  原因很简单:这个公园里最吸引游客的地方不是别的,就是在山丘顶端上的悬崖。从远处看,你可以把整个山丘看成特大号烫斗。在顶端的悬崖上,笼包镇大部分区域都可尽收眼底。
  此时尚未到黎明,这车上只有我自己,而烁星还在家里“睡觉”。
  其一是我不想让这个好动鬼打破这趟平静之旅。其二是设定的休眠时间区间不过,它就不会“醒来”。时间是我定的,所以……
  啊,终于到了。
  下车后最先映入眼帘的是块锈迹斑斑的招牌,写着“悬崖公园”四个大字,并用箭头标出公园入口。在招牌旁有条旧瓷砖路,不过与其称之为路,我更愿意把它当做往昔和现在的分水岭。
  沿着这条路穿过树林,便可来到山丘底下。瓷砖路不再往山丘延伸,而是于此地围成圆形小广场,连着其它通道。两张古风长椅、三盏仿古路灯、大片三角梅以及瓷砖上的各种奇异图案,将所有这些要素集中到一起,便是整个广场给寻找过往之人所提供的一切。
  试想一下,你和朋友共同坐在长椅上,边讨论奇闻逸事边看着三角梅花瓣在半空中飘舞,那是多么优雅、浪漫的事情。
  可惜我从来没有这种感觉。
  至少,以前有过机会,但我出于学业原因无动于衷,直到毕业都没有给出解释。
  也许我无意间伤害了某个人。那绝不是因为我冷漠,而是她自己头脑发热,根本没有在正确的时间做正确的事情。
  热度过了,什么都能化为乌有。
  烁星也会是这样吗?
  顺着石砖阶梯,我开始向山丘顶端进发。
  这条路并不好走。历经日晒雨淋,挺过无数个春夏秋冬,几乎每块石砖都不可避免地被时间刻上痕迹,表面早已不再平整。两旁的木质护栏则因植被覆盖而东歪西倒,外表皮严重脱落,稍微留点心还能看到里边有虫蛀和蚂蚁巢。
  越往上走,路变得越窄,你越能感到长时间爬坡给身心带来的疲劳。而在悬崖公园里,从山坡底部通往悬崖的路仅此一条,没有捷径。除非主动放弃,否则你没有其他选择。
  可能是我太久没锻炼,等我爬到悬崖时早已上气不接下气。但那是值得的。
  月亮尚未落入远方,它与无数星星共同占据天空西侧;与此同时,太阳从山脉里徐徐升起,其光芒让月光和星光相形见绌。
  在地表,所有路灯同时熄灭,每棵荧光树的荧光也逐渐消退;这座混凝土森林之间,隐约可以看见各色点状物穿梭其中,生活照常继续。
  从不知于何处举办的鸟类演唱会那边传来动听婉转的快乐之歌,它们赞美着生命与自然。扒开草丛,泥土之中还有别样天地。众多昆虫间既有团结合作,也有竞争、捕食。要是你有机会看到它们建巢,你会发现:它们可不会各做各的,也不是单打独斗。只要它们集合起来形成“虫群思维”,其智慧就绝非只是个体累加的总和那么简单。再花点时间观察,你便会对眼前简单实用的速成巢穴赞叹不已。
  人的内心在和平与安宁之中得以净化。
  不过,如今能像我抽时间欣赏此景的人还有多少呢?
  从我记事开始,这公园就已经相当有年头,它同时也是记忆中能让我联想到父亲的事物之一。
  每当父亲有空陪我时,他总要带我去悬崖公园。像今天那样的公园一日游,我已经记不太清经历过多少回了。父亲有时和我坐在长椅上讲他的童年故事,有时在爬坡途中谈到他在工作中帮助贫苦家庭,而更多时候,他和我站在悬崖上谈论人生。
  那时我还只是个小孩,尚还不能理解父亲这些话有何含义,像人生大道理什么的于我而言如学习那般枯燥无味。
  我曾问过:“爸,你眼里的人生长什么样?”
  当时父亲没有立刻回答,只是意味深长地叹了口气。
  直到回家后,他才用毛笔在宣纸上写下这些文字:
  人生曲折离奇,交杂酸甜苦辣。
  科技暗藏玄机,未来谜云缭绕。
  今日终成往昔,唯有记忆长存。
  追寻失落之物,此生无怨无悔。
  仅仅只是八句话,一股跨时空的震撼感瞬间穿透全身。
  说实在话,如今我只觉得自己在混日子过,生活过得不好也不坏。都已经有两年工作经历了,我还是不知道自己身为程序员对这社会有何贡献。
  整天就是在打码,打码,还是打码,日复一日进行当着“cv工程师”,薪水也不怎么样。
  要是父亲还在世的话,他肯定会对我感到失望吧。
  因为那意味着他那“放养式教育”并不成功。他最终还是没能赌赢母亲。
  说到母亲,我只是从父亲口中知道她曾与他有个赌注。至于他们到底赌了什么,母亲是怎样的人,父亲都只字未提,而我迄今为止依然一无所知。
  “你以后就会明白了。”
  临走前,父亲给我留下最后这句话。
  他再也没能回家。
  周围的景色壮丽绚烂,而我却站在其中,格格不入。
  当我离开悬崖走回头路时,眼中只觉得整个现实逐渐丢失色彩,听觉也离我而去。
  父母间的神秘过往、无名机械怪物、世界环境恶化、“电子世界”大幅扩张……有太多太多的事在困扰着我,如细绳般无时无刻绞痛我的大脑。
  不知何时何处而来的那个怪物开始异常抽搐,全身上下各个部位在以肉眼几乎无法观察到的频率更换位置,并且还在不间断地发出刺耳杂音。
  失智,是这个样子么?
  “此地不宜久留。”
  至此,明知自己根本就不会有什么生命危险,我依然只能遵从内心那个声音,匆匆结束这次悬崖公园之行。
  本想给自己带来平静,可谁知竟会变成如此经历。
  怎么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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