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零話 巨人、與光

　　残阳似血，染红破碎高楼之上的黄昏。
　　夕日余晖震颤在头顶如同终焉号角般的骇人巨啸声与还未停过的警报声中，周围堆积数十平方公里内的数片十几米高建筑物废墟随之颤抖崩散，焦黑瓦砾与血肉尸身碰撞摩挲着滑动滚落，流沙般沉向龟裂燃烧的街面。
　　汽油的焦臭味与血肉的铁腥味充斥于灼热的空气，被混合着吸收进了鼻腔。
　　破空的咆哮声仍然摧击着耳膜与颅内，几乎要咬碎牙齿的上下颌上是干涸的血污。
　　疲乏而瘦弱的双腿拖沓地提起那双伤痕累累的赤脚跨过其下尚存人形却已无生气的躯干，蹒跚地踩碎瓦砾向前行去。
　　双手环抱住残破衣衫内孱弱的身躯，在沉重的呼吸下剧烈起伏，带动着狭窄的视野上下摇晃。
　　但他依然抬起了头。
　　令人晕眩的夕晖中，那头几十米高的巨型异形生物，准确的说，那头巨大的猛兽，摇曳着双肩上神话中地狱犬般的三具面貌各异的头颅，与硕大长颈上骨刺嶙峋的恶龙样最大头颅，同时喷吐着燃烧空气的炎热气息，嚣张跋扈地放声咆哮着。
　　他静静地看着那畜生，年少的面孔看不出明显的情绪。
　　恐惧的话理所当然。
　　痛苦的话不过那样。
　　麻木的话还没必要。
　　但是，他只是看着它，目光不放地看着它。
　　它的眼也看见了他的眼。
　　他的眼中，是它不理解的事物，是人类眼中才会燃烧的某种存在。
　　它张开巨口，丑陋的锯齿内，积蓄于喉部的火光汇聚一团，分毫不差地指向那个幼少的人类个体。
　　他依然静静凝视着，纹丝不动。
　　于是——
　　∵∵∵
　　黑云之下，黑色海浪溅上断裂的大桥。
　　海风似乎也被染成黑色，肆虐掼扯松脱的桥梁钢索，纵使混凝土钢筋的人造物此刻也如风中芦苇，脆弱摇荡。
　　不祥的黑色凶禽蝗灾般成千上万密布空中，无序地嘶叫盘旋，席卷一切，犹如宣告末日的死兆。
　　金属外壳的载具长流不再如往日般流动，死寂地滞留于海浪与鸦群中心，坐于其中的数百人形骸骨森然罗列，生气与血肉早已被黑羽猛禽啄食干净，不剩残渣。
　　勾魂般的嘈杂鸣声冲击着灵魂内外，巴不得使人彻底错乱。
　　海潮溅湿的长发于海风中凌乱扬起，无视凶禽血红双眼的无数眈眈目光，经过身边接连排列的车辆内无数森森白骨，或许因寒意略带颤颤巍巍的双腿走向前方。
　　寒冷的气流侵袭着娇弱的皮肤与骨骼，白色裙摆破碎地翻飞于膝上。
　　疲惫的呼吸挤压出肺中潮湿的空气，失去血色的唇齿紧闭无声。
　　然而，她依然昂起头来。
　　断桥之上，漆黑的巨大四足生物张开遮天蔽日的漆黑双翅，犹如传说中恶魔般，悬停于风暴般盘绕其四周的黑鸦之群中心。黑色尖刺遍生的丑陋畸变面容，尖獠长牙密集暴露的血盆巨颚，以及双肩处令人作呕的两只谗谗硕鼠之首，无愧于它所被称作的这恶魔姿态的暴食之恶名——“别西卜〈-belzebuth-〉”。
　　她伫立于恶魔之下，仰起的双眼正对上它的浑浊双目。
　　她张开口，似乎对这不通人言的恶魔无声言说。
　　它并不等那自己全然不知的话语从她唇间脱离，振动张开的黑色双翅，围绕周身的凶禽潮水般向那少女单薄身影涌去。
　　于是——
　　∵∵∵
　　纯白的闪光笼罩着天穹与地面，占据了少年所有的视野。剧烈震动的地面与强势的气流爆发式地传递至瘦小身躯内外，沙尘与飞石在空中飞扬，使得他不得不举起双臂挡在面前，即使弓身降低重心也避免不了双脚与地面摩擦着连人被向后推开，唯一还有余裕的听觉器官内，充斥着周围空间内突然升起的一片似电流般“沙沙”的神秘噪音，覆盖了其余可识别的声信号。
　　数秒过去，突如其来的冲击逐渐平息。视野中，白色光芒渐渐收退，而耳边的神奇声音越发分明。干涩的眼角因飞尘湿润了几分，略微恢复清晰的视域内，毁损的建筑楼群前方，原本上一刻正欲毁灭自己的猖獗巨兽竟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便是那束突然从天而降的神秘白光，发出他耳边的那片奇妙声音，并不断向中心汇聚。他再次抬头，目不转睛地注视着，这神秘的纯白光芒，仿佛雏葵追寻着晨曦的初晖。光辉不断收拢聚集，然后，他屏住了呼吸：
　　“那……是——”
　　∵∵∵
　　纯白的晖光穿破黑云，成千上万缕如青丝似细绢的光带交织纽转着延伸，从天穹降下，瞬间包裹了漆黑的海平面上方。
　　少女略有发楞地伫立原地，头顶上一秒正要吞噬自己的无数凶禽眨眼间消失不见，甚至大桥顶上的长翅恶魔也不见踪影，只剩下周围的千万缕白光围绕仅剩的她一人。而光芒仿佛带着旋律般和谐地跃动于空间中，甚至似乎真地响动起乐调般，使得她前所未有地内心平静，甚至产生了几分本不可能的愉悦感。海潮溅射的水星，光芒中不断飘落的无数黑色鸟羽，甚至是疑似幻觉中看到的从周围载具中尸身上升起的光状浮游体，时空似乎在她周身陷入了不可思议的静止。飘忽的意识仿佛差点跟随光芒向上浮起，她仰起清秀的面容，反耀着光辉的瞳中，成丝作缕的光带朝上空汇集收束，如同正进行着某种神秘的构形，然后，她睁大双眼：
　　“Isthat……？”
　　∵∵∵∵∵∵
　　白色的光收拢成形，汇聚一处，渐渐显现出了神奇的形体，幻化出修长的四肢，巨大的身躯，奇特的头颈，闪光的双翼，以及同样闪动光辉的双眼与神像般的庄严面容。
　　“巨人？”
　　“Agiant？”
　　金属般的银色巨躯屹立于天地间，宛若参天的雕像，而胸口闪烁的倒弓状的红色光辉竟然发出类似心脏的博动声，仿佛与他面前这渺小的人类产生起了共鸣。他重新恢复过吐息，左手触向胸膛；她再次眨动起双眸，左手抚上心口。
　　“……”
　　“……”
　　神秘的感触在身体内流动开来，他/她看向左手。手腕处，不知为何神秘的白色光芒似乎正汇聚其中，似乎与之前眼见的那神秘光辉如出一辙。他/她再度举目，光芒幻化的巨人再度通体散发出白色光辉，天使般的双翼徐徐展开，如同躯散黑夜的初阳的耀眼光芒点亮于这地球之上。
　　“光……”
　　“Light……”
　　光，光。
　　光的巨人，你终于——回来了。
　　————〈第零話巨人、與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