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真正的侵略者

　　“伊卡洛斯之翼的核心动力系统修复得怎么样了?另外，损失的两节座舱还要多久才能修完?能不能按预期时间重新出征?”
　　偌大的宇宙船坞里，除了工人们“乒乒乓乓”的修理飞船的敲击声，就只剩下伯爵缺少耐心的追问。
　　“修理伊卡洛斯之翼的核心动力系统是急不得的，尊敬的伯爵大人。动力系统是飞船的‘心脏’，必须保证万无一失，完全恢复机能还需要一些时日。”比伯爵还要年轻不少的飞船工程师拿着检修报告耐心地为埃格伯特伯爵解释，这些满脑子都是打仗的“大人物”总是对做精细后勤的工作者们缺乏耐心。
　　“说起来，我比较好奇那个路易斯·莫林……”工程师翻了翻平板里夹在检修报告文件中间加了权限锁的飞船设计图机密档案复制文件，“飞船的动力系统应该是只有设计师团队内部人员了解的机密，为什么他一个地球人能摸到它的所在、并且准确切中要害。这实在不像是外行人能做到的……”
　　伯爵突然用手杖重重敲击了两下下地板，厉声道：“别再提他的事！这是皇帝陛下交给我们的任务！而你们只需要加快速度修复伊卡洛斯之翼，确保下一次的出征顺利进行！”
　　伯爵说完便大步走出船坞，坐电梯上去了。留在这儿的工程师只能无奈地摇摇头，继续埋头工作。
　　公主和路易斯一夜未归。当黎明的曙光透过窗户洒在酒店皇家套房床上时，公主醒了过来，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像落了只胆小的蝴蝶。不过她没有立刻睁眼起床，而是翻了个身，抱紧身后堆成一团的枕头和被子，用力蹭了蹭。
　　发觉被子里没人，她立即清醒了，立即下床跑出卧室。进到客厅，一眼就看到了坐在阳台上凝视远方的路易斯——他正望着光学屏障制造出的朝阳出神，也许是想到了久违的在地球的日常生活。毕竟在那里，每天早上看着太阳升起是再平常不过的事了。
　　“早上好，路易斯……”公主用手理了理头发，走过去轻轻向他道早安。
　　路易斯慢慢回头看向她，眼中柔情似水，和煦的仿制阳光打在他棱角分明的脸庞上，每一根黑色的发丝都仿佛镀上了金红色外衣。衬衫的扣子没有完全扣好，可以清楚地看到喉结和锁骨。
　　公主看呆了，她一直觉得路易斯就应该是那种阳光开朗的男孩形象，他现在这个样子才真正的像一个跟她同龄的男生，真实且充满生气。但他在飞船上时，每天除了维修工作就是找个地方躲起来摸鱼。公主几乎找不到能够和他深入交流的机会，顶多是在埃格伯特伯爵的胁迫下让路易斯规规矩矩的给自己讲地球上的事物。
　　而且几乎看不到表情变化，永远是一副冷冰冰的样子。
　　但是这也是一瞬间的事，在看到公主的那一刻，路易斯眼中的柔光立即黯淡下去，接着就恢复了老样子：“早啊，菲奥娜。”十分随便的语气，一副玩世不恭的态度。
　　公主坐到他对面的椅子上，双手撑托脸、手肘撑在透明玻璃圆桌上盯着他看。
　　“怎么了？你不用洗漱一下然后去吃早餐吗？看我干嘛？”路易斯嘴里打发着公主，视线又回到自己面前的草稿纸上。
　　纸上用铅笔画着一些不成体系的草稿流线条，公主看不太懂，但大概猜的出那是飞船内部的一些构造。
　　“还在想工作的事吗？轻松点，路易斯，我会帮你安排好工作的，而且绝对没有维修飞船那么辛苦。”公主起身走到路易斯身后，轻轻环抱住他，柔声劝道。
　　路易斯放下铅笔，闭着眼揉了揉额头。“不……我想起了一些事……也许吧。”路易斯说着也站了起来，眼睛盯着纸张，眼神坚毅得吓人。
　　公主脸上浮现出担忧的神色，她小心地问道：“是想起地球上的事了吗？还是别的什么……”
　　路易斯沉默了一会儿，摇了摇头，然后转过身面对她。
　　“我想我该回员工宿舍了，我不可能之后一直住在酒店里，而且你也该回去……”
　　“不用担心！皇室成员可以夜不归宿，而且我已经成年了。以我的身份在哪住宿都可以。”公主急忙反驳道。
　　“可你要怎么向皇室解释?跟我一个地球人在外过夜、并且什么也没有发生?只是在一个房间里睡觉?你觉得其他人会怎么想?”路易斯也激动地回应道。
　　“那是我自己的事！皇室成员守则上没有规定不能自由恋爱，也没有规定公主必须与贵族联姻！”公主说着，冲上来抱住路易斯。“听我说，路易斯，奥罗拉帝国虽然是君主专制制度，人民的生存环境也非常艰苦……但我们也是地球的移民，从非常现代开放的文明开始发展的。”
　　“我们有很多方面还得不到自由，食物、能源、社会资源……但至少我们还可以有自由的恋情。”
　　“地球移民……”这个话题明明已经说过了，不过再次提起，路易斯仍觉得大脑深处有什么被唤醒……
　　公主的脸在他眼前放大，但他暂时无法做出平常的反应，他的大脑一片空白……
　　女孩吻住了他的唇，这感觉……似乎与水下那时很相似……
　　躯体被压倒在柔软的床褥上，衬衫的扣子一颗颗从扣眼溜出……丝绸睡衣滑落，蕾丝花边从大腿根部褪下……
　　蝴蝶结、精致的王冠发夹、吊带丝袜、衬衫、工装裤……散落一地。
　　宽厚的胸膛下，是心脏充满活力的撞击声；手指穿过金色丝绸般的发丝，拥抱住那一丝温暖……水**融之时，蓝色流光般的魔力充盈在缠绵的肢体之间；少女娇弱的喘息声从窗户里边传出，惊飞了阳台上歇落的机械鸟……
　　奥罗拉皇宫谒见厅外，女仆梅拉尼兰达急急忙忙的穿过走廊，在谒见厅门口停下了脚步。
　　“请让我见赫伯特伯爵！”女仆着急地对门口的卫兵说，“我有重要的事要请他帮忙！”
　　“暂时不行，小姐。伯爵正在与陛下商讨大事，我们不能让人打扰他。”卫兵严肃地回答道。
　　“可是、可是克莉丝托尔公主她……”女仆急得都快哭出来了。
　　谒见厅的门突然被打开了，第一个走出来的正是赫伯特伯爵。“怎么了？梅拉尼兰达小姐，公主殿下出什么事了吗？”伯爵正色问道。
　　“公主她……从昨天出去后到现在还没有回来，我知道她肯定是去找那个地球人了，但是、但是她答应我只是去看一眼，很快就回来，所以我才让她一个人出去的……都是我的错……万一那个地球人对公主殿下意图不轨怎么办?万一公主……”女仆终于自责的哭了出来，“我只好来找你，伯爵。那个人不久前刚刚移植了机械手臂，您一定知道怎么找到他！”
　　伯爵看了看身后的侍卫，点了点头。士兵们立刻行动起来，通知一小支卫队在皇宫外的空地上集合。伯爵拍了拍女仆的肩膀，轻声说：“别担心，我马上就能找到那个卑劣的地球战俘。公主殿下也会平安无事的。”
　　女仆抽泣着点了点头，跟着伯爵往大殿外走去。
　　耳边响起风吹书页的哗哗声，朦胧中似乎有谁在他头顶上说着什么。身处温暖的怀抱中，路易斯觉得头脑异常模糊，隐隐约约觉得眼前有光，但是视线完全没办法清晰起来……没办法，他只好保持这个半梦半醒的状态。不过这感觉倒是异常舒适……
　　他看见一个高大男人的背影，他穿着白大褂，印象中他好像一直穿着白大褂，很少脱下来……
　　扑到书桌边上，眼前两只短胳膊上的小手在堆满纸的桌面上抓来抓去……男人没有生气，把他抱起来放在膝盖上……
　　“……伢儿，知道这是什么吗？呵呵，这是反应堆炉心，它产生的能量足以支持飞船在太空中航行……根据飞船的外形特性，备用动力源和核心动力系统要分别设置在……”
　　“宇宙飞船……是在天上飞的鲸鱼吗？我知道鲸鱼是世界上最大的动物……”
　　看不见脸的黑发男人摸了摸他的头，笑着说：“比鲸鱼还要大哦，想不想亲眼看看……”
　　“这是爷爷画的图纸，他是不是很厉害?因为有宇宙飞船，我们人类才能飞出地球，探索宇宙中的其他星球……”
　　“……爸爸有一天也会飞上太空，你也要努力学习，跟随爸爸的脚步……希望你也能亲眼看到浩瀚宇宙的美……”
　　“爸爸……你去哪了?”四周突然漆黑一片，他徒劳地摸索着。“不要……不要丢下我们……”
　　远处出现了光亮，他努力向光源跑去，却怎么也追不上。光晕中出现了几个模糊的人影，断断续续的说话声传入耳朵：
　　“……五年了，没有任何消息……”
　　“不要再让……学航天专业了，因为这个，我们一家就从来没有团聚过！”
　　“……考不上大学没关系，还可以去参军，待遇也不错的……”
　　“我愿意成为一名保家卫国的人民解放军！”一个洪亮充满朝气的声音传到了心里，少年的声音十分熟悉，字正腔圆……
　　“是哪种语言?”他不禁这样想。
　　陪着母亲去菜市场的那天，天空中降下来什么事物……他头也不回地跑了起来，身后还有母亲的呼唤……
　　突然一阵剧痛传来，像是左臂的断口又开裂出血了，路易斯几乎是弹射着坐起来，清醒的瞬间便看见左臂的中段仿生肌肉皮下在发红光。不用说，这是定位器在工作。
　　身旁的克莉丝托尔公主也醒了过来，看见路易斯抓着左臂、因疼痛沁出的汗珠从额头滚落，立刻意识到不妙。
　　“快起来，路易斯，我们必须马上离开这儿！”公主急急忙忙抓起扔在地上的睡衣往身上套，同时捡起路易斯的裤子和衬衫丢给他。
　　“我忘了伯爵在你的机械臂里埋了定位器，虽然只是为了方便掌握你的行踪……但梅拉尼兰达肯定猜到我跟你在一起！我一晚上没回去，她肯定会去找伯爵帮忙的……”公主慌乱的一边穿衣一边解释。见路易斯仍坐在床上无动于衷，还有在发呆的迹象，她急了：“你还在干什么？路易斯！他们会抓到你的！”
　　听到她的叫喊，路易斯终于动起来了，他披上衬衫，开始穿裤子。因为只能用右手，所以动作非常笨拙，公主只好过来帮他穿衣服。
　　“你之前好像说过……他们不会管你的恋爱不是吗？现在怎么这么慌?”路易斯还没从那些奇怪的梦中回过神来，不过还是忘不了先吐一把槽再说。
　　“没错……但是……”公主咬着嘴唇，有点难以启齿的样子，“先别管这个，我们得先从这里出去、找一个正常一点的环境待着，就好像我们只是去喝杯咖啡……”
　　然而就在他们打开房门的那一刻，伯爵已经带着他的部下堵在了套房门口。
　　“早上好，公主殿下。”伯爵向公主鞠了一躬，“您昨晚玩得开心吗?不过现在，不管有没有尽兴您也该回宫了，皇帝陛下会担心的。”
　　梅拉尼兰达躲在伯爵身后，红着眼眶，眼里满是惊恐。她浑身颤抖地看着头发凌乱、穿着睡衣的公主，还有她身旁衣衫不整的路易斯……
　　“我正准备回宫呢，赫伯特先生。能请你让开路吗？”公主镇定自若地说道。
　　伯爵低下头，微微欠身：“当然，公主殿下。您随时可以回宫去，只是……”
　　伯爵直起身子，抬头正视路易斯，突然挥起手杖打过去。路易斯当然反应够快，抬起左臂挡住了攻击，同时推开了牵着他右手的公主。
　　就在此时，从后方冲过来的白发青年抱住公主将她拖到一边，其他的士兵迅速冲上去合力压制住了路易斯，将他按在地板上。
　　“路易斯！你在干什么？伯爵！”公主试图挣脱艾利斯的臂弯，“他没有做错什么，只是陪我赏夜景而已！我就顺便为他安排了住宿……”
　　“带公主回宫！”艾利斯把公主交给梅拉尼兰达和她身旁的侍卫，交代了一句，然后向路易斯和伯爵走去。
　　“伯爵，请您允许。”他低头向伯爵行礼。伯爵斜眼看着路易斯，点了点头。
　　得到允许后，他立即踢了被压在地上的路易斯一脚，大声呵斥道：“卑鄙无耻的地球人！竟敢亵渎奥罗拉帝国尊贵的公主，以你的罪行，早就该上军事法庭判死刑一万遍了！”
　　士兵们给路易斯戴上了手铐和电子颈环，然后退回伯爵身后。路易斯吐了口嘴里流出的血，抬头望着艾利斯，嘲笑道：“对，可你改变不了你心中尊贵的公主倒贴我这个地球俘虏的事实。”
　　艾利斯一脚踩在他的背上，用脚使劲碾压。“当初公主就不该发善心救你！”
　　“求求你不要这样！艾利斯，他是我的朋友！”马上要被拖上电梯的公主大喊。
　　“我才是你的朋友！奥罗拉的人民都是您的朋友、您忠诚的子民。这个地球人不过是想利用你达到不可告人的目的，他是我们的敌人，请您认清这一点。”艾利斯冷酷地回应道。他弯下腰，抓着路易斯额前的头发逼迫他直起身子跪在地上。
　　“去法庭上接受审判吧，贱种。”艾利斯将脸贴近路易斯，低吼着说道，他的眼中充满了仇恨的怒火。
　　但路易斯同样毫不畏惧地看着他的眼睛，咬牙道：“那就走着瞧。”
　　路易斯被抓到了赫伯特伯爵名下的私立监狱，第二天就要上奥萝拉星军事法庭接受审判。公主被带回自己的寝宫，门也被反锁，只有女仆梅拉尼兰达负责照顾和看管她。
　　公主知道路易斯是凶多吉少了，但她除了急得眼泪直掉之外什么也做不了。梅拉尼兰达虽然心疼公主，但她更不会私自放公主出去冒险找那个危险的囚犯，也不想公主再掺合与他有关的事。
　　“伟大的奥萝拉女神啊，救救路易斯，我祈求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办……”公主隔着床前巨大的落地窗望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空，双手合十祈祷着。
　　“我们奥罗拉皇族的魔力能为大家带来幸福与希望，也是神之遗迹的恩赐，如果神真的与我们血脉相连……一定能感受到我的心意吧……”公主闭上眼睛，眼泪不停地从眼角滑落。
　　“那你愿意告诉他真相吗？”
　　听闻此声，公主猛地睁开眼睛，她看见窗外漂浮着一个有着人形轮廓的蓝色发光体。
　　“你是……神?”公主捂住嘴巴，不敢相信眼前的景象。
　　“我问你愿不愿意让他、路易斯知道真相，就算他会成为奥罗拉的公敌。”蓝色发光体又说话了。
　　公主急忙点头：“只要能救他，身份、立场都无所谓了，我只要他活下来！”
　　“我接收到你的心意了，接下来就让我来协助你吧。”
　　蓝色发光体直接穿过玻璃窗进入了室内，轻轻降落在公主面前的地毯上，然后褪去光芒现出了真面目。
　　“是你！”公主惊呼。
　　“是我，我以为你至少能猜到了。”金发青年微微一笑，蓝色的大眼睛比魔力流光还要美丽。
　　“杰弗瑞·凯斯吉诺——我是来自银星的王子，流落到伊卡洛斯之翼上，赫伯特伯爵好像没有和其他人提起我过，包括你，公主殿下。”
　　公主呆呆地望着他。
　　“银星……”她慢慢吐出一个词。
　　“没错，我想你们的考古文献里面应该有记载，遗迹里发现的神秘图腾，还有星体仪……你们的魔力，正是来自银星的小块陨石碎片带来的。它能被应用在生产活动上固然是好事，还可以代替不可再生能源，帮助奥萝拉星的生态环境恢复……可奥罗拉的皇族只想着用它来进行侵略战争，对象还是你十分想往的地球。”
　　“若是他没有失忆，你也没办法这么容易搞定他不是么？但他如果不恢复记忆，对奥罗拉帝国就没有任何利用价值了……结果就像现在这样，他还是得死。”
　　公主再次捂脸哭泣，杰弗瑞望向窗外，轻声道：“我只想让那个地球少年在生命结束前尽快明白，谁才是真正的侵略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