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钢铁的黎明女神

　　黎明女神，奥萝拉之星——伊卡洛斯之翼上的奥罗拉人为之骄傲的母星，其实也是百年前地球人民的宇宙殖民行星之一。
　　巨大的宇宙战舰平安停泊在了宇宙船坞之中，从头等舱皇室和贵族开始，人们陆陆续续下了飞船。受人爱戴的克莉丝托尔·吉纳维芙公主刚走下舷梯，就被早已等候在船坞的王公贵族们簇拥起来，一个个向她行礼、慰问。路易斯扛着他的工具箱和为数不多的行李随着平民乘客组成的队伍从旁边淡定经过，公主立刻从人群中瞥见了他，但她又无法立即挤出去找他，只能先应付完贵族间的礼节。
　　“公主殿下，您该去觐见国王陛下了。”赫伯特伯爵走到公主身旁提醒道。那些崇拜公主的贵族们好不容易散开，可是公主依旧没有机会去找路易斯。
　　“请放心，公主殿下，我们会竭尽所能为您效劳，您不必为一些小事担忧。去见陛下时也请带着您那高贵令人骄傲的微笑。”埃格伯特伯爵早就看出公主在犹豫什么，他也看到了随着平民人群远去的路易斯。
　　“谢谢你，伯爵。能请路易斯暂时在您那儿待一会吗？我想等觐见过父王之后就去找他。”公主像是放下心来，语气也轻松不少。
　　“微臣的公馆随时恭迎公主殿下。”伯爵毕恭毕敬向公主行礼道。
　　公主离开后，埃格伯特伯爵向赫伯特伯爵使了个眼色，赫伯特点点头，埃格伯特随即行动起来……
　　路易斯跟着人群走了没多远，就看见了露天顶棚上方蔚蓝的天空，他知道这只是靠魔力维持的光学屏障而已，公主在船上已经跟他说过了。不过没等他走出偌大的伊卡洛斯船坞，赫伯特伯爵便带着几个随从拦在了他的前面。
　　“请问有什么事吗？先生。”路易斯尽量礼貌地问道，同时很自然地耸了耸肩上的包袱，暗示自己忙着赶路。
　　飞船上的低等员工在船坞外半英里左右的钢铁加工厂里有个类似集中营的临时集体住处，他得尽快赶过去，晚了说不定就抢不到床铺了。毕竟就算他愿意，别人也不一定情愿跟他住一个房间的上下铺。
　　“我要带你去一个清净的地方待着，方便公主殿下待会能尽快找到你。”显然赫伯特伯爵没有留给他拒绝的余地。那些个随从往那儿并排一站，看起来就像是路易斯胆敢拒绝的话、他们就会直接冲上去把他打晕扛走。
　　路易斯有点伤脑筋的轻轻“啧”了一声，“可是我还有这么多东西要找地方放，”他看着赫伯特，没有半点畏惧之情，“总不能让我一直背着吧?很累的。”
　　赫伯特伯爵的眉毛不自然地动了动，但他没有表现出明显的火气。他吩咐两个随从过去帮路易斯提他的工具箱和他那点少得可怜的家当，然后走到他身边做出一个邀请的手势：“我来给你带路，请?”
　　伯爵都“低声下气”到这种地步了，路易斯再不领情就该惹“众怒”了，没办法，只好先跟着赫伯特伯爵去他那儿坐坐。
　　从谒见室出来后，克莉丝托尔公主迫不及待的要去找路易斯，没走几步就遇到了等在电梯门前的杰弗瑞。
　　“杰弗瑞?你在这儿做什么？”公主感到奇怪，因为通常情况下赫伯特伯爵不会让杰弗瑞私自外出，要是派人传话也没必要专门派他出来。
　　“你是要去找那个地球战士，对吧。”杰弗瑞语气冷淡地发话道，“他要在恢复记忆之前死了，对你们来说算是一种损失吧?”
　　“什么?怎么回事杰弗瑞，为什么路易斯要死了?快告诉我！”公主顿时慌了神，“我明明已经说服爷爷和父亲不要处死他了啊？而且他也还没有想起过去的事……”
　　“那个，伯爵让我告诉你，对外统一说法是——地下水库蓄水池水管漏了，所以派了修理工下去修理，又因为意外导致水管爆破、应急系统自行启动封锁了出口，所以……”
　　“所以?”公主紧张地咽了咽口水，她似乎想到了什么。
　　“顺理成章淹死路易斯·莫林，且不用担心受到公主你的责问。”杰弗瑞十分平淡的说出真相。
　　睡得正香时突然被泼一盆水的感觉格外令人窒息，路易斯猛从困倦感中惊醒，意识恢复的瞬间想起了昏迷之前发生的事——
　　自己在赫伯特伯爵打开车门、准备上车前被人从后面往头上套了布袋，之后在一片混乱中被人掳走……在一个宽敞的的地方，对面坐着他那不善言辞的室友，还递给他一杯茶……
　　“你小子……算计我！”脑子里断断续续的片段拼凑起来，路易斯很快明白了怎么回事：他被设计困在了这个封闭空间里，而且这地方还漏水了。
　　地上已经积了半尺深的水，路易斯本可以向高处转移，如果不是他的左手被手铐铐在一根离地面仅半米高的管道上的话。
　　“该死！这帮家伙是打算让我溺亡……我可不会轻易放弃！”路易斯摸了摸裤腰带的环扣：还好，缠绕在上面的铁丝还在，看样子他们没对他这个满身细小零件的修理工进行搜身。
　　撬锁对路易斯来说小菜一碟，在飞船上的时候，他经常顺着通风管道溜进伯爵私人仓库撬开最里边的物资箱偷点“零食”吃，还会分给杰弗瑞当做封口费。反正伯爵那儿囤那么多吃的，他自己吃不完也不会分给低级下属。
　　解开手铐没用多长时间，水位却已经上升到腰际，而且有越升越快的趋势。挣脱手铐后，路易斯连忙淌着水往管道密集的那面墙走去，他看见了几条正在喷水的粗管道，它们在比较高的地方，他得利用其他管道爬上去。就算没法修理也得爬去地势高的地方，况且能逃生的出口也在上方……
　　“不会这么简单的。”路易斯心里突然闪过一个念头，连他自己都被这个想法吓到了，毕竟这个空间的天花板上有个那么明显的通风管道口，如果真想淹死他……那么一定还有别的杀招！
　　他猜对了。没来得及松手跳回水里，盘曲错杂的管道缝隙间红光一闪——
　　“嘭”的一声巨响，几条最粗的管道随即炸裂开来，汹涌的水流喷涌而出、夹杂着碎裂的钢铁向下方的路易斯裹挟而去。
　　“唔……咳！呜……”被呛了几口水的路易斯好不容易把口鼻探出水面吸了一口气，差点又把这口宝贵的空气吐出去——剧烈的疼痛从左臂传来。
　　血液在水中弥散，借着从爆炸中幸存的灯透进水下的几缕微弱光线，他瞥见了自己露在钢铁堆外半截血肉模糊的手臂。可以确定骨头已经齐肘端碎裂，但仍有几条顽强的筋腱连接着上臂，像是在拉扯着最后的希望。
　　路易斯深知这条胳膊已经保不住了，而且再这样被拖在水下他迟早会淹死。没办法，他用仅剩的右臂从右脚内踝处摸出一柄小型匕首，狠狠心切断了左臂的筋腱。
　　差点疼晕过去，好在路易斯的意志力格外顽强，半秒钟都没耽搁，划着剩下的三肢将头部送出了水面。大口呼吸几次后，他突然发现自己的鼻子离通风管道口只有二十厘米的距离——水要注满这个空间了。
　　他拼命伸出右手抓住管道口的网状栅栏：扯不动。水位继续上升，他在水面完全没过头顶之前赶紧深吸了最后一口能够呼吸到的空气，然后潜在水下用匕首拧栅栏门四角的螺丝。
　　血液在不断流失，因为长时间泡在水里，身体的体温也在下降。路易斯硬是坚持着拧松了四颗顽强的螺丝，扯掉栅栏门的一刹那，他心中又充满了生的希望。
　　而现实又迎头浇了他一头冷水，是真的浇水——他刚把头浮出水面，所谓的“通风管”就开始向下排水了。
　　路易斯马上被冲回了满是水的地下蓄水池，在水下又一次慢慢清晰起来的视线也让他看到了那些被炸开的水管在这个空间的末端——全都有铁栅栏拦着，他甚至没办法通过破裂的水管逃出去。而他的体力也随着希望的破灭用尽了……
　　“什么?你说路易斯是被人绑架的?不可能！谁能从埃格伯特伯爵那里……”
　　“埃格伯特临时将接待路易斯·莫林的工作委托给了我，因为他家的水库有一处管道出了问题，需要马上维修。而我在接路易斯去我的宅邸的路上被人埋伏，他们把人劫走了……殿下不必担忧，我已经派人去追踪了。”
　　……
　　“我可以向你保证，路易斯·莫林现在就在埃格伯特家的地下蓄水池里。当然了，埃格伯特绝对不会承认自己知晓此事，尽管你作为公主可以找证据定他的罪，但我不确定路易斯能不能坚持到你找完伯爵的麻烦再去救他。”
　　“……带我去找路易斯，如果不能正面让伯爵打开水库大门，那就……拜托你，再用你的能力救他一次吧。”
　　……
　　有杰弗瑞做随从，绕开水库周围的守卫不是事，两人很快溜进了供水房，它的下方便是属于埃格伯特家族的十二个蓄水池，外加一个配水管道间。
　　“看，破损的就是配水间，路易斯就在里面。”杰弗瑞指着控制面板对公主说，“你的权限等级应该可以管控埃格伯特家的控制面板吧?”
　　公主点了点头，却又为难地说：“可是……每个贵族家水库的水都是不归皇室成员管的，因为在这里，水是比黄金还珍贵的，仅次于粮食。皇室可以管贵族的金库，但管不了水库。”
　　“能不能直接把路易斯救出来?就像之前在太空里……”公主用祈求的眼神看向杰弗瑞。
　　杰弗瑞摇了摇头：“这回恐怕不行，在飞船上时，我可以看到他所在的确切位置；现在我只知道他在某个蓄水池里，却不知道他具体在什么地方，就算用传送黑洞也只能把水库里的水放干……”
　　“那么，只能去找伯爵了?可是路易斯——”
　　“不过还有一个办法，那就是你。”杰弗瑞在公主着急前提出了二号方案，“公主，我直接把你送进水库，然后逼迫伯爵打开泄水阀门。同时，你也可以想办法维持路易斯的性命。”
　　公主知道他什么意思，她可以用她的魔力。在将路易斯救出水库之前，魔力可以保证他不会因溺水丧命。
　　再回到水下的路易斯这边。此时的他已经处于弥留之际，不知道缺氧和失血哪个会先让他的心脏停止跳动。然而他的内心莫名平静，虽然之前拼命想要逃离时还很不甘心，但现在看来，死在水下也是一种解脱……
　　就和当初飘在太空一样，同样的失重感，同样的窒息感。
　　有什么东西靠近了……
　　他感觉一个柔软的东西贴上了他的嘴唇，紧接着一条小舌撬开了他的唇齿，空气被送入口腔。
　　朦胧中他睁开了眼睛，虽看不清眼前的物体，却能够感觉到生命力在回到身体，氧气似乎通过什么方式直接进入血液与血红蛋白结合、开始给失去意识的大脑供氧。昏暗的水下突然闯入一大群发着蓝色荧光的“浮游生物”，它们在向他的身体聚集……
　　过了很久，路易斯终于恢复了自主呼吸的能力，混沌的脑袋也清醒过来。他睁开眼，发觉自己躺在一个像是休眠舱的东西里，下意识地伸出手想触摸一下舱门，这才看见自己的手臂已经发生了不可思议的变化。
　　“看来我不是在做梦……呵，结果……我这条命还真硬啊。”路易斯用那条机械手臂扶额，自嘲般的笑了笑。
　　“路易斯！”克莉丝托尔公主在得知路易斯醒来的第一时间冲进了监护室，见到他安然无恙之后，立即喜极而泣。
　　“别哭了，哭什么啊?看见我没死你很失望吗？”路易斯看着她，脸上扯出一个僵硬的笑，“还能不能带我去参观下你们的星球了?哭成这样……”
　　路易斯不会知道，公主在蓄水池里为他完成了魔力授权，还用接吻的方式将周围的氧气渡进他的身体。现在他失掉的那条左臂被替换成了机械手臂，靠着魔力驱动，可以实现和真人一样的神经反应。另外，还附赠定位器。
　　埃格伯特伯爵咬死不承认是他绑架了路易斯，他坚持不知道路易斯为什么会出现在自家水库的说法；而赫伯特伯爵则强调是蒙面的不明人士劫走了路易斯，自己还派人去找了，当时现场还有不少目击证人。总之，这件事就这么不了了之。
　　路易斯没指望谁能帮他讨回公道，他早就知道，贵族想要他的命就跟踩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就算公主殿下想维护他，也不可能公然与贵族敌对。
　　“结果……还是要靠她么？活下去还真不容易啊……”路易斯微微侧头看了眼身边兴致勃勃拉着自己看东看西的少女，把心里的叹息咽进了肚里。
　　奥罗拉帝国的王城上空是一层靠魔力维持的光学屏障，白天的时候可以供城里的人们靠蓝天白云养养眼，当夜幕降临，魔力会暂停供给，这个时候就可以看到奥萝拉星的大气本来的面貌了。毕竟在奥罗拉帝国的夜晚，人们没必要仰望星空，那是一种奢侈。
　　路易斯和菲奥娜公主站在城市中最高的观景台上见证了光学屏障制造的日落，以及奥萝拉原本灰暗的天空。入夜之后的奥罗拉帝国看上去更加符合路易斯认知中的赛博朋克都市，菲奥娜在飞船阅览室给他看过模型，只是现实中看到的景象更加惨不忍睹。
　　从皇室专用观景台上几乎可以看到整个奥罗拉帝国，不只是王城。如果说王城还有光学屏障和看着很有科技感的各种高大建筑的话，那么王城外边的平民居住的城镇就是典型的贫民窟，比伊拉克那儿炸过的街道好不了多少。
　　至于能自然生长的植物，那更是凤毛麟角。
　　“奥萝拉是黎明女神的意思，这个名字可以给人希望，不是吗？我很喜欢在这里迎接黎明曙光的到来，虽然奥萝拉的大气完全挡住了恒星的光芒……有光学屏障就没问题啦！对了，路易斯，明天早上要和我一起看日出吗？”公主转了个圈，走到路易斯面前充满期待地看着他。
　　“……”路易斯欲言又止，他转头看向夜幕下的城市，憋出一句：“才两百年，奥萝拉星就给你们祸祸成这个样子，该说不愧是地球人的后裔吗？”
　　“诶?那个……大概是因为……因为第一批移民奥萝拉星的地球人认为、认为奥萝拉星的环境与地球非常相似，而且我们不用从农耕文明开始发展，专注于科研……之后又大量开采能源物质……”公主有些尴尬，笨拙地想要解释。当然了，路易斯早就明白这些，奥萝拉星短短两百年的发展史他在阅览室看得都能背下来，他只是忍不住吐槽。
　　“然后，你们就发现了魔力?”路易斯问到了重点。
　　菲奥娜公主一愣，随即点点头，说：“是从我爷爷那代开始的，奥罗拉人挖掘出了奥萝拉星的古代遗迹，我爷爷也是考古队中的一员。从遗迹回来后，一些人出现了类似感染未知病毒的症状……后来发生了几次地震，遗迹彻底消失了。我爷爷和另外几位考古学家在挺过渐冻期后发现自身觉醒了奇异的力量，可以作为生物能源使用，改善奥萝拉星能源短缺的现状……”
　　“这么说来果然魔力是种病毒啊，会影响寿命吗……你爷爷活了多少岁?”路易斯不自觉的打断了公主的话。
　　“路易斯！这样太失礼了！爷爷他还很健康呢……现在已经八十八岁了。”公主有些生气地嘟起嘴、鼓起脸颊。
　　路易斯意识到说错话了，转过身背对她说：“我这不是怕你不长寿嘛，我以后还得靠你关照……你要是活得没我久，那些人不得分分钟在你葬礼上把我拖出去宰了?”
　　真是越描越黑。
　　听到路易斯的一番“低情商”发言，公主反而笑了，她觉得路易斯是真的在意自己的寿命。说她能关照他倒是真的，不过在她看来，这更像是掩饰对她关心的借口。
　　不管路易斯怎么想，克莉丝托尔·菲奥娜·吉纳维芙公主在水下的时候已经将自己的魔力与身心都交与了他，现在路易斯还活着，这就够了。
　　她相信有一天路易斯会回应她的感情，她等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