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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苏潜去了一趟甘泉镇北。
敲响那扇院门，不多时，门开。
出来的是个沧桑男人，个子不高，肩膀一侧微低。
看着他肩膀上缝的那块肩垫，苏潜便知道这是个挑夫。
他见了苏潜，先是微微一呆，随后却立刻拜服下来。
“苏先生！苍天有眼，让您替小女报仇雪恨……”
苏潜忙抬手扶他起来，摇摇头：“不要拜我，我不值得一拜。”
趁着扶他的功夫，苏潜看了一眼院子里。一个面色蜡黄的妇人，手里还捏着布片与银针，正拘谨且小心的看着他。依稀间能看得出年轻时想也是美丽过的，但现在却已只有风霜之色。
随意摸了摸腰间的竹筒，苏潜道：“我有一物，暂且放在你家中一晚。明日我再来取。”
“啊，是！”男人连忙点头：“既然是苏先生的吩咐，我一定照办。只恐怕山野村夫，坏了苏先生的大事……”
“那倒无妨，我不在意。”
将竹筒交给对方，苏潜便拱了拱手，不再多留。
留不住，也没有那样的心情。
这对夫妇虽然不知苏潜要做什么，但有恩情在，倒也愿意照办。
男人拿着手里的竹筒回了屋，多少感觉有些手足无措。总觉得这可能是什么仙道中人的法宝，也不敢乱动，最后小心翼翼的放在桌子上。
妇人呼唤了他一声：“当家的。”
“怎的？”
“昨日芦花又下了两个蛋，差不多凑够一筐了。我想给苏先生拿去。自家土蛋，多少是个心意。”
“拿吧。你把芦花也杀了炖汤，一并拿去！我想苏先生孤家寡人应是不会做饭菜的。承蒙恩情，能让小女沉冤昭雪。莫说是一只母鸡，便是把我这条命拿去，又有何妨！”
夜色已深，灯火油贵，两个人早早吹熄了灯火，躺在床上安眠。
恍恍惚惚间，他们总觉得自己好像身处梦境，似乎是见到了故去多时的女儿。
想抓，抓不住。想留，留不得。
……
……
姑且算是做了一件大事。苏潜知道魂魄留在世间，无时无刻都有消耗，所以等抓了金蛛就要尽快送她投胎去的。
临走前，送她回去见父母一面，倒也是略尽薄力了。
至于那金蛛，阴司已经在加紧追捕了，想来也用不着他出手。
苏潜躺在床上，便已遁入精神世界。
不知何故，今天这里却是一片阴郁，天色阴沉。银蛟王她坐在最高的那块礁石上，却不回头。
苏潜大奇：“爬那么高干什么？”
银蛟王哼了一声，却不理会。
“怎么又不理我。哎我跟你说，我……”
“你别过来。”
“啊？”
苏潜站定，大惑不解：“怎么今天改成别过来了？”
“哼。你既然要养狸奴，还来寻我做什么？”
“……”
苏潜顿觉无言：“谁说我要养猫了。”
“你当我一双眼是盲的，一双耳是聋的么？有你的狸奴陪着还不够，来寻我作甚，你离我远些，不要过来！”
一时听闻，苏潜又是好气又是好笑。
“说好的两百岁妖仙，落落大方呢。怎么又计较起这种事情了？你也知道我连自己都照顾不好的，哪里有精力去养猫啊。”
看她的样子，苏潜只能无奈摇了摇头：“你可是自己亲口说的，你堂堂妖仙，什么事情都见过，岂会因为这点小事动气？”
她便重重哼了一声，却不知是答应还是不答应。
苏潜摊手：“没事情的话我就先回去了，这几天可不太方便修行啊。每天都要吃药。那药煎出来老苦了，我跟你说我都不爱喝……”
“留步。”她忽又唤住苏潜：“留下吧。”
“恩？”
“你知她前生后世，对她总归还会好些。若是落入外人手中，却就犹未可知。”
她不看苏潜，只是垂首看着礁石下一浪接一浪的海水，道：“对你，我总还是放心的。”
苏潜失笑。
好吧。
其实，我对我也是放心的。
……
……
一觉醒来，神清气爽。
先呲牙咧嘴喝完了一碗药汤，苏潜状若服毒，总算咽了下去。
妈也，宝友，这药太苦啦！
早饭也不想吃了，自己一个人也不爱动弹，干脆去了镇子里的茶楼，随意吃两块糕点，喝一壶茶水，聊以充饥。
顺便再买一盒糕饼拿去给那小心眼的城隍。
到了茶楼，见是他来，老板倒也大方，送了一壶‘玉团茶’。
大周饮茶，与苏潜所见是不同的。
不是‘煮茶’而是‘煎茶’。摘下来的茶叶压成茶饼，一份谓之‘一团’，之后再拿去煎煮。
里面甚至还要放调料。
对于苏潜这种习惯牛嚼牡丹的人而言，称不上好喝，反正也不难喝。就当是喝奶茶了。
小面包吃着，小茶水喝着，苏潜微微侧目，便看到一个苍老身影一瘸一拐上了茶楼。
却是之前曾经有过一面之缘的那个说书人。
坐定以后，看周围茶客不少，他便清了清嗓子，开讲。
“……上回书说八大妖仙。有人却问，何为八大妖仙啊？”
“其实，八大妖仙并非是妖类排行，而是我大周当中有好事者，将八位和大周关系最密切的妖类划分的排行。各个都是妖族当中一等一的高手！”
“这八大妖仙，分别号称孔雀王、银蛟王、青蛇王、巨鲸王、珠贝王、金鹰王、玄狐王、鬼蛛王！”
“为何他们都称之为妖仙？并不是说有妖仙这样一个修行境界，而是这八大妖仙都受人族供奉，享受香火，所以可以称之为妖仙。却不是说妖族只有他们八个强者了。”
“今日我们就讲一讲这青蛇王……”
苏潜忽的开口：“今日不如讲一讲鬼蛛王如何？”
说书人啪一声拍了响木：“我是说书人，我说什么，你们听什么便是……啊呀，原来是苏先生。鬼蛛王好啊，今日我们就讲一讲鬼蛛王。”
“且说这鬼蛛王，人尽皆知，是一头鬼面蜘蛛得道。他同时也是八大妖仙当中实力最弱的。尽管如此，依旧不是寻常修士可以匹敌。更胜我辈中的鬼仙高人！”
“听闻，曾有一位玉京道精修符篆之术的鬼仙修士，约斗鬼蛛王。却被鬼蛛王暗算而死。原来这鬼蛛王虽然是鬼仙强者，又被尊称妖仙，但依旧是阴狠的性子，常在背地里偷袭。奋力一击，便是同为鬼仙，也承受不住的……”
“鬼蛛王若要动手，哪怕对方是弱他一层境界的附体修士，他也一样会选择偷袭，而非正面作战。却是十足的妖族风范了。”
“虽说鬼蛛王同为八大妖仙之一，但却不是我大周供奉的妖仙。因此依旧有猎取血食的习惯。一则凶残狠厉，二则手段阴损，故而鬼蛛王虽然是八大妖仙实力最弱，却是极难对付！毫不亚于银蛟王！”
苏潜眨了眨眼睛，手里还捏着半块糕点。
他自然知道鬼仙是个什么概念。
按大周所划分的修道层次来看。
出窍、夜游、驱物、日游、显形、附体、鬼仙、阳神。
层层递进，对应魂魄修行的不同状态。
除去境界本身不谈，只说各个境界的能力。
出窍者能遁出魂魄，运转道法。
夜游者能夜间出窍，夜游千里。
而他现下正处于驱物的层次，能御使一些经过炼制的宝物，物理驱魔。
那头金蛛便是更进一步的日游。
日游，顾名思义，哪怕是白天她也可以出窍的。
虽然受到阳光克制，实力一定会大大衰弱，但能在白天出窍这件事情本身，就已经代表着她比如今的苏潜要更强。
日游便已经如此难摆平，何况是几近仙道的鬼仙级别。
好吧，虽说苏潜每天都能见到一位鬼仙，也就是那位昔日里八大妖仙排行第二的银蛟王。
但苏潜总是没办法从她身上看出鬼仙高人的气质。
大概这就是习惯成自然吧。
事实上，妖仙这个说法只是特指那八位跟人族系密切，受人族香火供奉的妖类高手。
又因为他们都是鬼仙境界，所以才称之为妖仙。
妖仙是个称号，而非境界。
至于其他的妖族，实力再强也不是妖仙，最多只能称之为鬼仙。
妖类都是吃血食的，银蛟王当然也一样。
但不同之处在于，她是在海边有自己的庙宇，享受香火祭祀的。
海边的白龙庙搞不好比城隍庙还多。跟那些渔民讲一句白龙娘娘，绝对比信城隍爷都有效。
那边时常有信徒给她献上猪牛羊三牲贡品，自然用不着她做那些谋夺人命的事情。
受了三牲贡品，她便随意拿出些本事护佑那些渔民太平。虽然是等价交换，但也可以称之为妖仙了。
而有些妖族不受供奉，以猎杀常人为食，却就是彻头彻尾的妖。人人得而诛之。
但似鬼蛛王这样明明受人供奉，下手时却依旧百无禁忌，甚至是依旧猎取血食的妖仙，的确是罕见。可说是天下罕有了。
“幸好我应当是遇不到鬼蛛王的，不然这么一头大蜘蛛，藏在阴影里偷袭杀我，只怕我连反应的时间都没有，当场就要一命呜呼的！”
苏潜感慨一声，起身拍了些许银两，便不再听，起身离开了茶楼。
依稀间似乎还听到某只海里的蛟龙发泄不满的声音。
“那只八条腿的东西，也有资格跟我并列？”
苏潜顿时失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