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心

　　我惊愕万般地扭回头，只见一只肉白色的、满身沾满血污的鬣狗，不知何时从我身后的一处天桥阴影下钻了出来。
　　坏了——休息中的祁风，此刻还没有回归领航员的岗位，否则有着高空监控的我们，绝不会大意到连一只鬣狗出现在了近处都毫无察觉。
　　偏偏是这个时候，废墟果然是专门攻人不备啊。
　　眼下，手无寸铁、仅仅拿着一只采样器的我，一旦被近身，哪怕是这低位阶的士兵级鬣狗，也可以轻易取我性命。
　　不过，它距离我尚有十多米之遥，我的身旁另一侧，便是樱红、绮薇、阿凌的三部蓄势待攻的猎豹机体。
　　如果它突袭向我，以Artemis的猎豹们的身手，绝对可以在它接触到我之前，将之扑咬在地。
　　望向我身后的三匹黑色巨豹，嗷嗷低叫着的鬣狗似乎也不敢贸然进攻。我暂且也不敢爬回机体上、把后背冲向敌人，于是彼此就这样胶着于原地，气氛阴冷肃杀。
　　直到————鬣狗忽然翕动了两下嘴巴，发出两声嗷嗷的叫唤。
　　紧接着，我的脑海里，兀地响起一个虚弱的声音。
　　【救我。】
　　…………哎？
　　【救救……我的孩子。】
　　这，这是…………
　　【求你，救救我的孩子吧…………兽主大人。】
　　脑中回荡起的话音虽然气息虚弱，却越发清晰。
　　我意识到了，在跟我意念对话的，正是面前的这条鬣狗。
　　它身上沾满的血污，焕发出微微荧光，毫无疑问这并不是人类的血液，而是来自它自身的创伤。
　　我这才发现它的一条后腿，赫然已被一支长箭刺穿，创口处汩汩流溢着荧红色的血浆。
　　这只鬣狗似乎刚刚从一场激烈的猎杀中逃离至此，生命已如风中残烛，望向我的荧蓝色的眼珠里，载满了绝望和恳求。
　　下一秒，我惊愕地看见一只鬣狗的幼兽，从它身旁的黑暗处钻出了小脑袋。
　　“喵……喵喵喵喵？【你们……在被猎人追捕嘛？】”
　　我情不自禁地张开嘴巴，冲着面前的鬣狗问道。
　　【是的，他们马上就要来了…………】
　　鬣狗的话音刚落，便如惊弓之鸟一般回望向天桥的后方————
　　只见四名兽化人猎人，骑着两辆漆黑的机车隆隆驶来————后座上负责攻击的狼耳兽化人，手里高抄着十字弩一样的武器，杀声震天地吼道：“小狗儿，你没处跑啦，乖乖成为大爷们的猎物吧！哈哈哈————”
　　【兽主大人，求你至少救救我的孩————】
　　鬣狗还未及说完，又一支弩箭便自后方飞射而来，贯穿了它的颈脖。
　　气数已尽的鬣狗身躯摇晃了两下，便歪斜着轰然倒下。
　　“今晚有肉吃啦！哈哈哈~”狼耳兽化人跳下机车，扛着武器大步走向猎物的尸体，“虽然不是什么高级货，几顿酒钱还是够的~~”
　　“呦，这里还有只小幼崽呢。”另一个兽化人发现了凑在母兽的尸体旁，不停地用齿颌拱着母兽身体的幼兽，仿佛还在试图唤醒自己的母亲。
　　“杀了吧，虽然幼兽不值什么钱，多买一个下酒菜也是好的。”狼耳兽化人狞笑道，说完就举起弩箭，瞄准面前无助的幼小鬣狗。
　　【妈妈……妈妈…………】
　　听到脑海里响起的幼细嘶鸣，我再也按捺不住自己的脚步，扔下手里的采集器、一个猛子冲袭向那队兽化人猎人。
　　“住手啊啊啊————————”
　　仅仅离幼兽还有三米之遥的我，失声喊道。
　　然而下一瞬间，我看到一支无情的弩箭，就那样笔直地射穿了幼兽的颈脖。
　　幼小的鬣狗呜咽一声，小脑袋便垂倒在了逐渐冷去的母兽的身体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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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身边近旁所有的人————无论是四名兽化人猎人，还是通讯频道里的Artemis队员们，无一例外地表露出了不可思议的怔忡神色。
　　只因为在他们眼前，一个银色长发的骑士少女，正坐倒在鬣狗型原兽的尸骸旁边，两手怀抱着一只幼小的鬣狗尸体，失声嚎啕。
　　原兽荧红色的血浆涂满了她素白的骑士服、雪色的长发，但她都不在意。
　　她只是坐在地上，将那死去的幼兽的头颅紧贴在自己的面颊上，泪水从眼眶崩落而下，滴淌在幼兽尚未闭合的眼珠上，口中一遍一遍地低诉着：
　　“对不起…………对不起…………没能救下你…………对不起………………”
　　“什么情况啊，这个骑士丫头，脑子坏掉啦？”面前的兽化人猎人窃语道。
　　“狼爷我当了这么多年的废墟猎人，今儿还真是开了眼了————”狼耳兽化人哂笑道，“头一次见到，还有人类这么同情原兽的，真是奇了。”
　　“这么喜欢原兽，还当什么骑士？索性变成堕兽，跟原兽相亲相爱去好了？哈哈哈~~”
　　“————滚。”
　　我的口中，轻声嗫嚅了一声。
　　“蛤？你说什么？”
　　“滚——————————！！！！！”
　　我抬起挂满泪水和血污的脸膛，以吃人的眼神望向这队兽化人，如同狂怒的野兽般嘶吼道。
　　“我去，这丫头片子发什么神经？失心疯了吧？”兽化人惊道。
　　“这骑士小妞，脑瓜子虽然不怎么对劲，但是脸蛋儿还是挺标致的。”胡子拉碴的狼耳兽化人狞笑着舔了舔嘴唇，看向我腰身的眼神里装满了猥亵，“身材也不错……不如…………”
　　狼耳兽化人说罢，猛地一把擒住了我的左臂。
　　“就来服侍一下打猎多日、舟车劳顿的狼爷吧！”
　　我要紧牙关，另一只手下意识地摸向别在我右腿外侧的防身军用匕首上。
　　来到这个世界至今，我恐怕还是头一次地、血液里涌起了杀人的冲动。
　　大不了一命抵一命吧。
　　对不起小鬣狗，没能救下你——但我至少可以做到，为你报仇。
　　下一秒，只听我的身后响出三声长啸——————
　　我扭回头，只见三台机甲猎豹怒张着獠牙森森的巨口，高声咆哮着，步步逼向我面前的四名兽化猎人。
　　“老、老大！是Artemis！！”旁边稍有眼色的兽化人惊慌地说道，“祁家的人，咱惹不起哇！要不先撤了吧？”
　　“…………哼。咱们来日方长。”
　　自称狼爷的兽化人冷哼一声，甩下我的胳膊，领着几名同伴走回了机车。
　　待兽化人们扬长而去后，上官樱红自驾驶舱里飞身跃下，上前察问我的情况。耳机里的祁风也关切地询问着什么，但我已经听不清楚，也记不清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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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鬣狗母兽尸骸旁边，矗立着一处小小的坟包。
　　我将小鬣狗的尸体埋在了他母亲的旁边。我没能做到救下它，至少让我做一下埋葬的事情吧。
　　此时此刻，我才深深地感察到————人类和原兽，都是有知性的生物，仅仅是来自于两个不同的世界罢了。
　　唯有一个能同时听懂两方语言的人，才能真正地领会到，这场战争的残酷。
　　战争从不决定对错，只决定输赢。
　　我无法去向那些粗鄙的兽化人猎人们兴师问罪，因为他们也只是在猎取猎物，换得物资以求生存，就像在自然界狩猎的猎手一样。
　　我也无法苛责原兽这一方的掠食者们，为何要侵略我们的星球，或许它们也只是出于生物的本能，需要进食，需要繁衍，仅此而已。
　　这只是亘古未变的大自然法则罢了。优胜劣汰，适者生存。
　　我会这样痛苦，仅仅是因为我是唯一一个，可以同时理解两方想法的存在。
　　我所拥有的这份力量，或许远比我想象的，更加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