兽主

　　我不知道自己已经跑出了多远。
　　我的双脚因为跑到了麻痹，已经感觉不到酸痛，我只觉得它们变得越发地沉重。
　　身后那不止一声的嘶鸣声依旧在紧跟着我，我能感觉到，它们遍布于我的左耳、右耳，甚至还尾随在我的脚后跟。
　　它们就像一群地穴里的猎手，正在对“猎物”形成最有利的包夹，待到阵型完全形成，便会发动攻击，一击夺命。
　　自然界有很多猎手，都有玩弄那些已经处于它们股掌之中的弱小猎物的喜好。
　　我想现在，我们两个之所以还没有死，就是在被它们玩弄着。
　　但这种玩弄，不会持续得太久。
　　更何况，我的体力，也已经快要耗尽了。
　　我的视野因为体力的疲竭，开始变得有些发黑，几乎快看不清脚下的路了。
　　我隐隐看到前方的黑暗中，有一个巨大残骸物的轮廓，蛰伏在那里。
　　我想起来了，那是我们的出发点，祁风的机甲赤武神。
　　来回跑了约近四公里，我们并没能回到地面的竞技场、与大部队相汇合，而是回到了我们出发的原点。
　　一切的努力和勇气，都在这一刻化为了徒劳。
　　我的脚步渐渐慢了下来，我不知道是这种功亏一篑的徒劳感令我丧失了意志，还是我的体能消耗已经达到了肌体透支的上限。
　　我想，我大概，真的已经跑不动了。
　　我的步履，渐渐缓了下来。
　　而在我的速度逐渐归零的时候，我只感觉双膝一软，竟连支撑身体的气力也失去了。
　　我就这么两眼一黑，整个人顺势栽倒在了铁轨的枕木上。
　　仅存的一息气力，支撑着祁风的身子没有随着我一齐趴倒，至少没有让他失衡摔下。
　　祁风跪在地上，气息奄奄地呼着气，我则保持着支撑着他的姿势，束手等候着猎手们的行刑。
　　扑通、扑通。
　　祁风听到身后响起笨重的跳落声，紧接着，一支支钢爪一般的修长肢体，便从祁风的左右身侧往前爬出。
　　数十支兽爪扑簌扑簌地爬动着，将祁风和我环围起来。
　　我这才终于看到了————围猎祁风们的猎手们，真正的面貌。
　　是五只肉白色的巨型猎豹，“追猎者”。
　　它们，正是我们这次任务预定的狩猎目标。
　　看来它们的巢穴，跟城市的地下铁是相连通着的。所以它们可以出现在都市的任意一处地铁隧道里。
　　恍惚间，我留意到一处异样————之前我所遇到的几乎所有的原兽，眼睛都是荧红色的，但这几只猎豹的眼睛，却是少见的荧蓝色，就如祁风的夜视镜片一般。走在最中间、为首的那一只似乎瞎掉了一只眼睛，左眼被割过一道细长的疤痕，仅剩的一只右眼耀出蓝色的微光。
　　我不知这蓝色眼瞳究竟意味着什么，下一秒，一阵细长的声响打断了我的思考。
　　“叽咕咕咕咕咕————咕噜噜噜噜——————”
　　猎豹们的肚腹内发出类似虫鸣却又不完全相似的声响，就像是通过这种声音，在进行彼此之间的交流。
　　我们猎人和骑士的机甲之间是靠人类的语音进行交流的，那么原兽之间，会不会也存在着某种语言呢。
　　就算是存在，人类多半也无法理解，相信它们同样也无法理解人类的语言。
　　如果人类和原兽彼此之间能够交流，或许世界就不会变成现在这副模样了。
　　如果能交流，就太好了………………
　　呵，都死到了临头了，我居然还在浮想着这些无意义的假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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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雪降，把枪给我。”祁风看向面前缓慢踱步、挥动着利爪示威的猎豹们，如此吩咐道。
　　“等一下……我好像…………有听到什么…………”
　　我愣着神，在祁风身旁笔直站起了身。
　　是的，就从我刚刚浮想着，要是能跟原**流就好了————之后，我的耳鼓，忽然就捕捉到了一些奇异的响动。
　　我静静地看向那只耀武扬威的猎豹。
　　它喉咙里响出的那股叽咕的怪声，在我的耳中，似乎变成了某种电码一般的序列，并且经过我的大脑神经的一系列未知的解析过程，逐渐变成了一种…………
　　我能够会意的，语言。
　　“雪降！雪降你做什么————”
　　紧接着，在祁风惊愕的注视下，我只自迈开脚步，踱步走到了两只猎豹的身前。
　　我的左右两侧，相距咫尺的原兽，竟毫无攻击我的意思。
　　【……】
　　【大人…………】
　　【是您…………回来了………………】
　　我的耳中，分明听到了猎豹们如是诉说着。
　　【我是……你们所说的…………？】
　　我的脑内开始采用与之相同的语言形式，试着同它们沟通。
　　但这些语言，到了我的嘴巴处，却变成了一连串意义不明的怪音。
　　“喵——————噜噜噜噜。”
　　一开头像是猫叫，后面连着的音节就越发混沌了，说不清像是什么动物。
　　我甚至不知道这种像是猫肚子里响出的声音，是如何用我的人类的舌头发出来的。
　　但我就是本能地如此“表述”着，就像是我的舌头，天生就掌握着一门未知的语言。
　　更令我震惊的，是猎豹们对我的话语的反应————
　　只见在我面前的那只独眼猎豹的引领下，周围的猎豹都开始纷纷大力扑棱着修长的钢爪，齐声嘶叫起来，彷如饥渴的嗜血兽物，被刚才的我的那一阵叫声引得血脉偾张。
　　【大人…………】
　　【真的是……大人回来了…………】
　　至于我身后的祁风，显然已经做不出任何的应对，整个人僵若泥胎地看着面前这副出离了大脑理解范围的妖异光景。
　　恐怕这一刻，在他的眼里，似乎我跟这群原兽才是同一边的，而只有他，才是这处空间里唯一异质的存在。
　　【人类…………必须处死…………】
　　【大人……请由我们……处死这些戕害吾族的人类…………】
　　原兽们的吼叫愈发激烈，耀武扬威地原地扑腾爪子，似乎随时要冲向祁风这个唾手可得的猎物，把他瞬间撕成碎片————
　　【不可以！他是我的朋友。】
　　我忽然将左手掌按在了身边巨型猎豹的钢爪背上，像是在安抚血脉偾张、蓄势待攻的自家猎犬一样，令它的钢爪垂落而下。
　　“喵，喵，喵~~~”
　　这一次，我的嘴里说出的，更像是单纯的，轻柔的猫叫。
　　【不管我是不是你们所说的，你们如果愿意就此放过我和他，离开此地的话……我会不胜感激的。】
　　在我的柔声安抚下，只见五只凶悍的猎豹纷纷折起钢爪、偃旗息鼓，变得如温驯的宠物一般，对我俯首听命。
　　【…………遵从之命。】
　　独眼猎豹话音恭敬，如谦卑而忠诚的仆从。
　　这一刻，我身后的祁风脸上的惊愕程度，已经难以用言语表述了。
　　也难怪吧，连我自己都觉得这一切，诡异到了不可思议的程度，简直就如神游梦境一般。
　　啊咧…………？
　　接着，安抚好了野兽们的我，兀自地迈起步子，绕过祁风的一侧，踱步至祁风的面前。
　　咦……我的身体…………怎么自己动起来了啊？？
　　在一股未知力量的操控下，我轻巧地躬下腰身、双膝跪地，两手举做猫拳状，二话不说便如兽类一般四足伏地，扑到祁风的膝盖前。
　　接着，我便将自己的脸庞，凑向祁风耷拉在大腿上的右手处。而祁风则一动不动地僵在那里，完全不知道该作何回应。
　　下一刻，我嘴巴微张，兀地伸出了自己细软的舌尖，呲溜一下，舔舐在祁风的手背上。
　　啊啊啊~~~我这是在做什么啊我！！快停下来啊！我的身体怎么不受自己控制了啊？？
　　来回舔了两下，我接着便再度仰起面庞，睁大了自己浅茶色的眼瞳，殷切地叫唤了一声——————“喵呜~~~~”
　　“难不成…………是你吗？”
　　祁风眼色复杂地望着我，喃喃地说道。
　　犹豫了一会，他试着将手掌探向我的后脑，摸着我细软的银发、来回摩挲了几番。
　　我————或者说这个披着我的皮囊，骨子里却极似一只猫儿的灵魂，似乎对祁风的抚摸很是受用，眯起眼睛左右晃荡着脑袋，迎合着祁风的手掌。
　　享受了片刻之后，我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一个激灵便爬起身来。
　　【请你们离开吧。后会有期，我的……孩子们。】
　　“喵————噜噜噜噜。”我接着便以猫蹲的姿态，转向背后的猎豹们叫唤着，那语气颇具威严、不容抗拒，简直如同敕令臣下的女王一般。
　　蓝色眼睛的猎豹们一致发出了服从的嘶鸣声，接着便排成一队，在独眼猎豹的率领之下，沿着刚才来时的隧道奔行而去，遁入黑暗之中。
　　“喵呜呜呜~~”我忽然感觉十分疲累，四足并用地爬回到了祁风的身前，两手搭在祁风的腰部，将脸凑近祁风的肚子，像只撒娇的小猫般钻进了祁风的怀中。
　　下一秒，伴随着一阵如释重负的安心感，我的身躯伏倒在了祁风的大腿上，意识也沉入了幽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