灾劫

　　后半夜。
　　我准时起身，拍了拍脸驱散睡意后，麻利钻出睡袋和帐篷，背起脉冲枪，穿过空旷的运动场、走向观众席。
　　自观众席之间的通道拾级而上，我越登越高，直到登上看台的顶端。
　　这里是东南方向的防守位，正南的防守位由荒原狼队长开着他的机甲接替，而正东的防守位则是由祁风的赤武神轮班，各与沐汐所在的位置相隔百米。
　　面前的沐汐静坐在围墙顶上，夜风吹过她的发梢，撩动着她墨瀑一般的修长马尾。她看见走来的我，露出一个浅淡的笑脸。
　　“来换你班了。”我说道，指了指身后球场中央的帐篷，“你去睡会吧，明天还要赶路，得养养精神。”
　　“嗯。”沐汐点点头，便自围墙顶轻巧跳下，“下半夜就交给你了。”
　　我刚在围墙顶坐下，往前走出几步的沐汐兀自回头，冲我扬起一个笑脸。
　　“现在你也成长成了……值得托付后背的人了呢，雪降。”沐汐浅笑着道，“我想很快，你就会成为一名独当一面的猎人了。”
　　听着这些话，我却丝毫感觉不到被褒奖的开心，只觉心头微微发凉，五指禁不住地扣紧手里的枪管。
　　我听得出她话语里的意思。
　　“很快，我便也能够放手，让你去加入一个跟你投契的猎团，或者找寻一个适合自己的搭档。”沐汐转开视线，侧脸望向没有星斗的漆黑夜空，话音淡薄地说道，“而我，也可以继续做回独行猎人，延续我一直以来的生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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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说上一次在废墟里，沐汐还只是有所余地的婉拒，那么今天所说的，便是直白的拒绝了。
　　甚至她已经打算要解除和我的组队，并借此与我划清界限，让我彻底放弃不该有的想法。
　　我的心，像是沉入了寒凉的深潭里，再也找不到一丝希望和出路。
　　为了追寻沐汐，我做出了我能做到的各种努力，回绝了洛澜的心意，也辜负了祁风的期待。
　　可是到头来，我还是得不到她。
　　难道仅仅是因为性别的原因？还是因为师徒的伦理？抑或是她对我这个人压根就不感冒？还是说这些都是一部分的因由？
　　但原因对我从来都不重要，我已经得到了无法撼动的结果了，那么再去追究原因也没有半分意义。
　　我无言地望向沐汐裹着黑风衣、渐渐远去的背影，眼角被夜风吹得干涩发疼，欲哭而无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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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时近天明，东方的天空里已经泛起了鱼肚白。
　　大抵一个小时以内，我们便会打点行装，再度启程。
　　虽然只睡了四个小时，我却也没什么困意。整个后半夜，我的脑子里都在不停地胡思乱想，像是观看幻灯片一般，回放着我跟沐汐相识至今经历的各种片段。
　　大概失恋的人都会这样吧。
　　而且，我还有点儿想喝酒。我也忽然能理解我拒绝掉了洛澜的隔天，她为什么会独自跑去酒馆里买醉。
　　或许这趟任务回去，我也会到酒馆里，喝他一个天昏地暗，烂醉如泥。
　　是不是我在这个世界里，以一个女孩子的身躯，是注定没办法跟另外一个女孩子谈恋爱的？
　　如果真的是这样，那我要怎么办，难道……要去找一个男人么？
　　可是，我的内心就是一个男性啊，我又怎么会对同性起反应呢？
　　难道要让我去跟乔克力谈恋爱？不好意思，我先洗洗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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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正思绪飞散地浮想着，下一刻，我忽然注意到，外头废墟里的某栋楼，有点异样。
　　那是竞技场正南方向紧靠着的一座摩天高楼，楼体四壁都是由玻璃幕构成，因为常年风化在外，表面上已经裹了一层黄沙。
　　但我隐约觉察到，这座楼体中部朝向我们竞技场的那一面，黄沙居然开始簌簌掉落。
　　仅仅两秒后，大厦中段墙壁的玻璃幕，开始“沸腾”了起来。
　　是的，我真的有看见————玻璃，在如涌动的水面般沸腾。
　　但那沸腾也不过是持续了一霎。
　　因为下一瞬间，楼梯中央忽然被熔穿了一个红热的巨洞，一道由十多束赤红热线聚集成的多重射线，便笔直削过正南方向的竞技场看台顶端，以斜下的角度轰击在了竞技场的中心。
　　我眼睁睁地看见，我身侧百米开外，暴露在多重热线中央的荒原狼队长的机甲，只在一息之间，便溶化成了一地黑白混色的熔液，像泼出的墨汁一般溅洒在了看台的座位席上，场面触目惊心。
　　而竞技场的中央，有两座帐篷和一台机甲，也被这可怖的集群射线给瞬间蒸发，他们一秒前驻扎的位置，只剩下了一个深不见底的焦黑色坑洞。
　　我甚至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究竟发生了什么。
　　我只远远地听见，看台下方的球场中间，远远响起了老乔声震耳鼓的嘶吼——————
　　“超远程能量炮！全员————散开！！！”
　　我看见球场中央的黑点，像是四散的蚁群一般从帐篷内奔逃向四方。
　　下一刻，我恍惚听见，人群里响起了沐汐的声音————
　　“雪降！危险————快离开那里！！”
　　诶？
　　我后知后觉地回过神来时，才发现自己连同四周的看台，已经被一片巨大的阴影所笼罩。
　　我抬起头来，惊望向自己的头顶————
　　只见被拦腰熔断的半座摩天大楼，已经如陨石一般砸来，那大到几乎已经遮蔽了天空的尺度在提醒着我，这巨物距离我的头顶，仅仅只有十米之遥了。
　　逃不掉了。
　　我，要死了么？
　　当死亡如陨星般碾压向我时，我已经失却了逃跑的意志和力量。
　　在天地如闭合的书本般黏合在一起之前，在无边的黑暗将一切吞没之前——我依稀看见，一道黑色的猎豹疾影，势如破竹地劈开沙尘和碎石的阻碍，直向着我的位置奔驰而来————————
　　天地溃塌之际，我隐约听见了一声无比熟悉的呼喊声————
　　雪降。
　　而当黑色机甲的四足铿然撑起、如岿然不屈的巨兽般屹立于我头顶之上的这一刻，我的视野迷离了，两行泪水亦夺眶而出。
　　曾经伤我最深的人啊————为什么舍命搭救我的，也依然是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