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耳麦,两个频道。一个频道连接着阿柒,另外一个频道则连向林羨路的脑内芯片。听着因失控电子幽灵活动而略受电磁干扰、发出沙沙声的耳麦中阿柒洛柔斐急促的呼吸声,呆呆地站在巷口的赫弋突然有些恍惚发怔,仿佛他的人生在这一夜急转直下、乃至于变得有些不真实了起来。
……如果没有意外、没有赛博骑士和特勤小组的突然闯入与暴风骤雨般的交锋,今晚的他可能还会一如既往地在卧室中熟睡过去,会在半夜时分因为噩梦而突然惊醒,然后辗转反侧着等待着第一缕曙光自地平线处浮现、宣示着又一与以往完全相同的日子的到来。
但凡事没有如果。不论他如何拒绝承认现实,林羨路那双冷静到了极致的闪烁着嗜人的光的眼睛已成为了他新的噩梦。他无数次想象过那般场景,想象过仇敌伫立于前而他冷静地冲着对方扣动扳机、亦或是挥出足够震碎墙壁的动能冲拳;但当那一天真正到来,他却惊恐地发现,他竟在对方面前失去了全部斗志。
“就算是本源为信息、为数据的电子幽灵,也会产生情绪,自然也就有喜怒哀乐……难不成……”
——林羨路的能力与情绪挂钩。
“二哥!它,它改变了前进的方向,它刚刚在往墙的方向走,然后,然后融了进去……它消失了!它穿进了墙壁里头,但我不能将墙壁破开,那会……”
“阿柒,你还是和以前一样一惊一乍的,冷静。”赫弋略微提高了生活的音调、将洛柔斐惊慌的絮絮叨叨的叙述直接截断。
与其同时,他的思绪也在立体地图之上快速勾勒着,描绘出预定的路线,“立刻往后走,离开楼梯间,回到二楼,然后待命。光撵着异常现象四处跑可不是好办法,我们最好以逸待劳。”
“……用蒙特卡罗算法预测吗?”
“别一天到晚都蒙特卡罗的,我用不着这么做,我能直接确定目标所在。况且那家伙能直接穿过墙壁四处乱窜,我让你直接跑去它现在的位置也没用,它一察觉到危险就又跑了。”城市的夜微凉,将手揣在衣兜中的赫弋一边呼着气一边来回踱步着,心平气和地与耳麦另一头的人儿述说他的判断,“所以我才决定要以不变应万变。我们知道它的位置,但它不知道,这是我们最大的优势。”
耳麦里的急促的喘息终于安分了不少。站在巷口位置的赫弋随意找了面墙挨着,仰头望着常年不见曦月的灰暗的天空,轻呼着气,看着口鼻中涌出的白雾顺着夜晚的风转瞬即逝。
多年不见了啊。也正是因为多年不见、甚至在这许多年间都以敌对仇视的态度将她视为背叛者,在这此时此刻两人都难得地沉静下来了,自己反而不知道该找什么话题了。
“……你的浮游炮能对它产生伤害吗?理论上讲,它只是一组随机数的具象化,本身没有任何意义。”
“那当然可以。”少女笃定地回答,“我的电子幽灵发射的弹体不仅仅能在物理上进行破坏,它本身也是混杂着庞大信息的数据流,一旦活体纪念碑被击中,它其中混杂的能够污染现实的代码也就会变得紊乱,对现实的影响能力也会随之下降。”
很自信,很坚定。一如既往。和以前一模一样。
地图上的红色“危险”目标仍然在移动。抬头望天的赫弋双眼焦距却不在层层涌动的灰色的云朵上,而在那一已经停止了移动的绿色光点处。……战斗事实上仍在继续,但现在的他的思绪早已飘到了别处去。
他完全能够想象得出少女的模样:贫民窟的高密度人口公寓的楼梯间不可能干净,但她应当不会在乎成片的灰尘、蜘蛛网与难以降解的塑料瓶;在最初那段最狼狈的日子里,她在更加恶劣的空间中度过了无数个忐忑不安的日夜。
那时候的阿柒和自己一起翻垃圾堆里的被居民废弃的棉被,靠烧报纸和旧衣物生火取暖,也曾经捡走发臭的一次性饭盒大快朵颐其中的残羹剩饭。只是,当初那个一边狼吞虎咽着食物一边啜泣着以带着哭腔的声音立誓“要让他们付出代价”的阿柒已经认了命,转而变回了黑色天灾前的洛柔斐。
他可以像他爱憎分明、暴躁热烈的大哥一样一口咬定阿柒洛柔斐是叛徒,是抛弃了“亲人”的逐利者,但赫弋更加知道,从感情上讲,自己可能恨不了她。
她虽然受过苦、吃过疼,但她还年轻,所以也会犯下年轻人会犯下的错误。她甚至等不及她的“亲人”们所铸造的微亮曙光再明亮些。
“二哥,大哥他……后面怎么样了?”
赫弋迟疑,最后还是打算实话实说:“不好。知道你选择——选择离开后,大哥暴跳如雷,当即就决定将你彻底除名,从今以后就不再当有你这位小妹。我和老三都劝过他,让他看开点,但你应该也知道大哥的性子。这些年来,他过得很不开心。”
耳麦中传来了少女沉重的呼吸声:“……最近呢?”
“最近好了很多。大哥已经两个月没有打架了,大伙儿都默认他已经隐退了。他打算在两个星期后结婚,希望这段感情能够让他从仇恨里走出来吧。”——就连赫弋也不知道他为何会将大哥的婚事告诸于她。她已经没有脸去见大哥了,自然也就不可能去参加婚礼。
活体纪念碑已从墙体中浮现出。沉默的赫弋眯着眼睛看着它,看着它迟疑彷徨地在原地停顿两秒,而后毫无逻辑一般地选择了一个方向离去。纪念碑上满是阿柒发射的高速弹体打出的坑洞沟壑,石质的表皮脱落以后、露出蠕动着的漆黑颜色的血肉。
“……以你现在所面向的方向为基准,左转,然后瞄准前方的走廊。目标会从角落处挪出,待它出现,你就尽全力向它开火。已扫描沿途走廊的各户人家,没有人有推门外出去的迹象,可以排除误伤的可能性。”
在再度报出诡异现象的位置后,赫弋揶揄一笑,不禁感到一丝讽刺。在常人的眼里,这些远远超过了他们的理解范围的超自然现象就是鲜活地存在于人们身边的超自然恐怖事件,是不折不扣的都市怪谈;但在拥有着丰富处理失控电子幽灵经验的追缉部与林中帮的战士们眼里,它们的威胁度还不如一队逃亡的悍匪。
耳麦滋滋地响了两声,林部长的嗓音随后唐突地加入到了二人的频道中,只是说话的声音沙沙响着略微有些失真:“我找到它的本源了。但它的下载路径被加密了,我没办法直接处理它。赫弋,你不是根据那块纪念碑上的活动文字拿到了一组随机数吗?给我。”
“有用吗?”赫弋一愣,“脱离了那些会变化的文字,那组随机数就没有意义了。换而言之,这一所谓的随机数序列其实也只是碑文变化规律的总结而已……”
“对我来说有用。给我即是。”林羨路的回答仍然言简意赅,就连音调也不见有多少抑扬顿挫。
而后耳麦中又震出了一连串风声。透过立体地图上的情报,赫弋清楚地看到,标有“危险”二字的危险单位正在剧烈颤抖——随后就又沿着来路返回去,再次后退遁入到了墙体之中。
比起以前,活体纪念碑的移动速度又慢了许多,代表着它对现实的影响范围的红圈也在急剧缩小,直至近乎可忽略不计的地步。
几乎可以推断得出这一次“怪谈”异常的真相了。某个人的脑内辅助芯片的数据溢出而导致了系统崩溃,溢出的信息变作了不受束缚的失控电子幽灵,开始污染侵蚀贫民窟及其周遭区域。
“纪念碑”很可能源于芯片原主人的执念或潜意识,而电子幽灵本源自带安全锁则是他守口如瓶或重视保密的结果……
真无趣啊。双方本就可称为敌我同源,捏着电子幽灵能力的异能者们不可能对暴走的失控电子幽灵束手无策,这也使得这些“怪谈”事件的处理流程如工厂的流水线加工,只需按步骤来便可确保无误,乃至于会让他们失去激情。这一体验不分追缉部或林中帮,只分普通人与异能者。
“汇报攻击结果?”听耳麦里的风声逐渐小了,赫弋便试探性地问了一句。
那一头的少女哼笑一声:“攻击有效。目标已经被密集火力打击至千疮百孔、狼狈逃窜。二哥,我的下一个预定的攻击地点应该在哪?”
“你先去楼梯附近待命。它在犹豫,在犹豫是该上楼去从天台逃走、还是跳去一楼逃命。”赫弋脑海中的地图投影缓缓旋转、变了又变,层层重叠的线条拉伸以后又再次聚拢,使大楼的空间平面地图变作更加直观的三维立体模型,“一旦确定它逃命的方向、我就会下达下一个指令。理解?”
“理解。”沉闷的回应过后,耳麦中只余沙沙的白噪声。
片刻后,林羨路的似乎永远都古井不波的声音递进了二人的耳中:“那组随机数有用。失控电子幽灵本源的下载路径已经破译,我正在用移动硬盘对其进行安全收容。留意异常现象‘活体纪念碑’的情况,这种情况下它极有可能会暴走,多加留意。”
赫弋没有理他。立体地图中的活体纪念碑停顿了数秒的时间,而后开始了垂直上升位移,沿途流下了许多黑色的血与粘液。……地图上的表示被异常扭曲的现实的范围正在隐退消弭,而纪念碑的本体大小也逐渐从一人多高逐渐缩减成了一百余公分的模样,和原本的尺寸相比、缩小了足足一半有余。
“阿……柔斐,”他将惯用的称谓憋回了肚子里,“目标正在上行。沿着楼梯向上爬。它的本源失控电子幽灵正在被回收,不排除它试图支援的可能性。”
林羨路低沉一笑,笑声经耳麦加工后颇为失真:“它不可能来找我。它的时间不多了。它应该是想回去,回到那张脑内辅助芯片崩溃了的主人那儿去。”
赫弋登时恍然大悟、心下明了,但他却没让声音表露出丝毫情绪:“柔斐,执行原命令。待它停止移动或出现了新的变故,我再告诉你该怎么做。”——既然威胁已经被解除,那自己也该动身了。去看看吧,看看贫民窟里的那群帮过他们的人、他们曾对其抱有身份认同的人过得怎么样了。
在出发之前,赫弋还特地看了一眼仿生臂上栓着的电子手环:时间已近凌晨,但漆黑的夜色却让他觉得日出恍若遥遥无期。
……
贫民窟的门被轰然撞开时,狭窄公寓内的其他房间呈现着诡异的安静。就和赫弋被赛博骑士进攻时的他的邻居一样,如果有人蓄意闹事,所有邻近的人都会关灯、紧闭门窗,营造出无人的迹象,唯恐对方会找上门来。混混打架尚可应付,但追缉部没人应付得来。
门里散着一股恶臭与霉味。捏着鼻子的洛柔斐冲门外的二哥摆摆手,蹑手蹑脚地步进其中,手往左右两侧的墙壁探去。
赫弋听见了几声开关叩响的清脆无比的啪嗒声,但房间仍呈现着令人不安的黑暗。
顷刻以后,赫弋看见,身躯原本就小心翼翼地紧绷着的洛柔斐陡然摆出了攻击态势,这也让无时无刻都在用雷达执行扫描和分析的青年立马出言制止:“不需要这么做!那座纪念碑已经失去活性了,对我们没有威胁,不要攻击,会惊动到别人的。”
少女的肩膀稍微放松了些许。她警惕地又朝着四面八方瞄准去,确定房间中没有其他具有威胁的敌对单位后才侧过身子去,使得赫弋得以直接目睹房间中央的活体纪念碑——与刚才那诡异地蠕动着、在前进路径上留下滩滩粘液的活物相比,如今的它更像是一坨彻头彻尾的石块。
青年多看了一眼就明白为何了。小巷中央的活体纪念碑足有一人之高,但如今的“它”却只能够得着洛柔斐的膝盖;其上纷乱繁杂地跳转着的文字也消失得无影无踪,被“离体浮游炮”的弹体擦伤的部分不再像生物一样流血,而恢复了了无生气的无机质模样……
方才的活体纪念碑尚且会因诡异和超乎人的常识而使人感到恐惧,但现在的它已只是一尊石碑,不再具备任何威胁性。这也意味着,林部长林羨路成功破译了失控电子幽灵本体的下载路径,并用硬盘执行了回收工作,“本源”消失了,“异常”自然也随之消逝。
所以,赫弋的视线越过了已然对他们毫无威胁的普通石碑,越过了那些在地上堆积如山的塑料袋、泡沫饭盒与发臭发霉苍蝇趋之若鹜的腐烂剩饭,停留在了床榻上的“罪魁祸首”上。
罪魁祸首是一位双眼兀自睁着、但瞳孔早已发散失去焦距的老人。临死前的他微张着嘴,茫然地瞪着面前的天花板,脸上的斑因浮肿而呈现出怪异的花纹。他的枕头边叠着一套整整齐齐的黑色的制服,在衬衫肩膀的位置,赫弋甚至看见了一枚“四叶草”勋章。
侧着身子走过去的洛柔斐按着死去的老人的下颌,借着他嘴里散着的微光检查了一下他的口腔内壁,就轻描淡写地将手收了回来:“是他没错了。颅内的芯片还在保持运转,但人至少是几个小时前死的。他的芯片应该会将宿主的死亡信息上传到云端、而后作自动注销停止运行,但它没这么做。”
赫弋跟着步进,居高临下地俯瞰着这一肮脏恶臭的出租屋的主人:“产生失控电子幽灵的原因呢?如果每个人在死之前都会闹得这么大,我们都不用活了。”
“是因为他的执念吧。”少女沉吟,旋即一把扯下了那件衬衫上的四叶草勋章,捏在掌心稍作摩挲,“在黑色天灾中为捍卫秩序而浴血奋战至死、伤亡最大的一批战士,却在年老时得不到正名、甚至领不到一份能让他勉强度日糊口的退休金,他才会如此心有不甘吧。”
所以两人的视线同时落在了地上那一座石碑上。失去了活性的漆黑玄武岩造就的石碑仍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萎缩,像烈日下的雪、像星夜中绽放的烟火,很快就消逝其踪迹。它因生命死前的执念而成为异常、扭曲现实,而后又在追缉部的猎杀中昙花一现,与它的创造者一并化作尘埃。
“……二哥,天灾的受害者不仅仅只有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