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时间，一分一秒的走着。日头渐渐到达黄昏，斜阳之下的山峰变成了暗紫色，好像云海之中的礁石，始终有着朦胧的质感，杀人的美感……
　　今天，原本是联盟同盟陆军156支部选拔精英小队队长的日子，但一群不速之客却闯入了最终的测试，他们的右臂统一纹着可怖的骷髅图案，不言自明，他们便是星际联盟海陆空三军最大的死敌——黑旗海盗。
　　看着面前凶悍的海盗，科恩紧蹙眉头，心中暗叹，“该死的……今天是怎么回事？”他不愿坐以待毙，摩擦了几下被捆在身后的手，可惜这捆猪一般的手法根本无法让人挣脱，反而让本就一片血红的手像是被撒把盐般刺痛。
　　而迪温的双眼不但没有丝毫的恐惧，反而还弥漫着一层憎恨。早就做好为与海盗战斗豁出一切的他，对于牺牲的心理准备已经做得够多的了。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赚一个。
　　霍尔的身体略微发抖，面色苍白，身体的体温也在逐渐下降，他从来没有一个时候像现在这样畏惧死亡，作为中将的独生子，霍尔不希望自己寸功未见地倒在这里，哪怕是万分之一的可能，也要活下去。
　　无论三人的心理如何思索着，但一声冷笑还是将他们拉回了残酷的现实，一张布满阴险与市侩的脸出现在了面前，约莫四十左右的男人居高临下的看着三人，他手中黑洞洞的枪口呈45°行刑式的对着众人。
　　仔细打量了一下三人之后，男人阴险的脸上突然凝固了下来，“还以为抓到了什么有价值的角色呢，原来是三只老鼠。一点审讯的价值都没有……”
　　男人的话音未落，迪温就忍不住了，挣脱绳子的手愈发用力，丝毫不顾满是鲜血的手，他的身体青筋暴起，黝黑的身体变得通红，朝男人嘶吼道，“你们这群黑旗的畜生！有种把你爷爷放开好好干一仗！老子把你们这群畜生扔到后山喂狼去！！”
　　“砰！”
　　迪温的话刚一出口，男人便拿起了旁边手下的步枪，举起枪托就往迪温的下巴上砸了过去，砸得他下巴和嘴唇满是鲜血，一颗牙齿叮当一声落在了地上，也许是还觉得不够解气，男人又在迪温的身上补了一脚，同时呵斥道：“我让你说话了吗？！”
　　迪温险些被这沉重的一击打得昏死过去，但还是靠意志硬生生挺了过去，看着被打掉在地上的牙齿，心中的怒火更加旺盛，但也不好再做出反抗，这些海盗根本不会把自己这样的新兵放在眼里，俘虏更是说打就打，说杀就杀。
　　“有话就说，上爪子是狗干的事情。”霍尔突然开口道，在短暂的思索过后，他冷静了许多，从海盗手上求生，最重要的就是能给对方提供多少有价值的信息。
　　“我先介绍一下自己，你们可以管我叫狐狸，真名无所谓，我们来到这里，是为了找一个人。他应该是这个支部的吧？”狐狸冷笑了一声，狡黠的眼睛露出了些贪婪的光芒，似乎是把霍尔当做突破口一般，同时从衣兜里甩出了一张照片。
　　照片上的男人一头银白的头发，淡绿的双眼，匀称的身材，腰间挂着一把长剑，剑柄上布满了精美的花纹，剑身笔直而锋锐。
　　看到这张照片的一瞬间，三人几乎是瞬间就知道了他的身份，尤其是他左侧脖颈上的防具，除了白羽，不会是第二个人了。
　　虽然这个时候开玩笑不合时宜，但科恩还是有些想笑，毕竟，这种连战友都讨厌的家伙，敌人追杀他实在是太正常不过了。
　　“你们是想报复他吗？”霍尔瞥了一眼地上的照片，又看向了狐狸。
　　“什么原因，轮不到你管，你只用告诉我，认不认识他？”狐狸回敬了霍尔一个轻蔑的眼神，同时将手枪明晃晃地转了一圈，有些恐吓的意味。
　　霍尔看着面前随时会发射出死亡的手枪，喘了口粗气，这是一场审讯拉锯战中最重要的环节，这个问题要是回答的不好，其结果就是死亡。
　　如果告诉了他，自己的价值也就不存在了，就算活下来，也会被联盟视作叛徒，可不说又会激怒他，而这个问题的思考时间，不会超过三分钟。
　　时间迅速地流过，巨大的心理压力比即将到来的黑夜还要可怖，入夜前的最后一丝微光像是生命的烛火摇曳不定，在这种挣扎之中，霍尔除了支支吾吾的往外蹦出些语气词来，根本就做不出有效的回答。
　　五分钟的时间过去，霍尔还是没能说出对自己有利的信息，迪温愤怒地盯着海盗，科恩更是一言不发地杵在那里。
　　狐狸的耐心被面前的三人磨得差不多了，为了让他们知晓恐惧，最好的方式便是让他们直面死亡，于是，狐狸将手指放在了扳机上，“你们是想挑战我的耐心吗？再不说，这发子弹就要出膛了。”
　　听着扳机清脆的响声，霍尔的脊背抖了一下，深吸了一口气，他从来没有想到过这种小地方竟会成为自己的葬身之处。
　　迪温愤怒的面容，渐渐的化开，自从他参军以来便已经把生死都置之度外了，只是壮志未酬地感慨一声，“哎……我不会出卖战友的！来吧！”
　　狐狸露出了一个残忍的笑容，“既然没人说的话，那你们就只能去死了。”
　　“等等！”科恩喊道，他的声音同雷声一般响亮，使得霍尔和迪温同时看向了他，也吸引了狐狸的目光，漆黑的枪口也对准了他。
　　科恩的嘴角流露出一丝笑容，这一幕实在是令霍尔难以置信，为什么在这种情况下，他还能笑得出来，心中暗叹，“疯子……”
　　但一想到科恩的种种表现，挑战白羽的无畏，还有二十公里越野和三倍训练考核时体现出的惊人毅力，说不定他真的有办法呢？……
　　但无论如何，当他开口的一瞬间，自己的性命就已经押在他的只言片语当中了。
　　“我的回答就是，我们三个都不知道。”科恩淡淡地说着，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嘴角甚至还有着一抹嘲讽或挑衅的意味。
　　此言一出，霍尔第一时间抬起头来，面色凝重，“喂！你！”
　　迪温同样不解，诧异地看着科恩，这种情况下回答都不知道，岂不是自己找死还拉着另外两人自杀吗？
　　“你小子找死是吧？！敢耍我们老大？”为首的狐狸还没有做出反应，他身旁的海盗就已经忍不住地朝科恩吼了起来，走向前去试图教训他一番，但却被狐狸拦了下来，他冷笑一声道：“让他说下去。”
　　“我们的确不认识照片上的男人，也不知道他们是丧心病狂地把你们打了一顿，还是睡了你们这几个馊海盗的老婆，但有一点是肯定的，我们完全不知道他是谁。也就是说，出于你此行的目的而言，我们三个人没有任何可用的价值。”
　　“可我早就说过了，没有价值的人，只能去死！”狐狸的冷笑凝在脸上，面露凶色道。
　　科恩毫不紧张，正色说道，“我还没说完，我们既然不能帮你找到这个男人，就算你把我们三个都杀了，也只是杀了三个没有价值的人。但如果是我来处理的话，我总得变废为宝吧？”
　　“哦？那你不妨说说如何创造价值。我开始欣赏你了。”狐狸将手枪又转了一圈，逼近一步道，“但如果你说不出有用的话来，你们都得死。”
　　科恩看着迫近的枪口，深吸一口气，毫无间断道：“很简单，杀了我们其中一人，剩下的两个挂上一些挑衅这个男人的话放回去，杀人可以起到震慑作用，然后剩下的两个回去散播恐慌，刺激你们想找的人，这不比我们全死在这里更有价值？”
　　“呵呵……你不当海盗还真是屈才了。”狐狸收起手枪，不禁笑出声音地调侃了一下。
　　科恩冷漠地回应道：“托你们的福，除了一个大哥，我什么都没了。”
　　狐狸耸了耸肩，“好吧，言归正传，既然要杀一个人的话，你觉得杀谁比较合适啊？你们要不要商量一下？”
　　一时间霍尔和迪温都紧张地盯着科恩，虽然这招是出卖队友的阴招，但毕竟是以一人的命换两个人的命，而且，只要剩下的两个人口径一致，死人是无法开口回答的，但就是不知道科恩会选择谁成为那个倒霉的死人。
　　科恩斩钉截铁一般地说道：“不用商量了，我可以替他们去死。”
　　“？！”狐狸明显愣了一下，虽然自己是海盗，但他也从未见过像科恩这样的人。
　　“你开什么玩笑？！”霍尔和迪温的心脏停了一下，准确的说，他们的心脏是在那一刻忘了跳动。就在自己耳边不到十厘米的地方，一个人说出了替别人去死的话语，而且还是为了两个认识不到一年的战友，无论如何都不能叫人相信。
　　科恩瞥了二人一眼，大喝一声，“我没开玩笑！”
　　雄狮般的吼声让二人到了嘴边的话语噎了回去，二人的面色骤变，时而发紫，时而铁青。尤其是霍尔，他的嘴角不断抽着，拳头抬起又落下，好几次想说话，刚要开口，又咽了回去，他总是嘲笑科恩是个低贱的乡下人，但作为从小接受着“铁血”，“忠诚”，“无畏”等军人思想的自己，面对死亡时竟然这样的软弱，并且接受别人施舍的生存资格。
　　科恩上前一步喊道，“别磨蹭了，来个痛快吧！”这一刻，科恩格外伟岸，像是古老神话中扛起天地的泰坦一般。
　　只有其背后的霍尔和迪温二人能够清楚地看到，他的后背正在微微颤抖着，科恩也知道，自己快要掩盖不住恐惧了，他突然觉得自己眼前的视线模糊起来，只能紧闭双眼，不让那不知苦甜的泪水流下来。
　　“还有什么想说的吗？”狐狸扛着步枪，居高临下地看着紧闭双眼的科恩。
　　听着狐狸的话，科恩脑海内的混乱总算渐渐安宁了下来。回过头去，渐渐的呼出一口气，“你们替我跟我哥说声抱歉，只能陪他到这里了，我要去见爸妈了。”
　　霍尔紧咬嘴唇，从后槽牙里挤出一个字来，“好……”
　　说罢，科恩再次转过头来，睁开泛红的眼睛，他已做好了赴死的准备。
　　下一秒，坚硬的枪托带着尖锐的破空声重重砸下，在枪托砸在自己脑门的一瞬间，科恩觉得自己的意识仿佛变成一片轻飘飘的羽毛升了起来，双目一翻，仰面倾倒……无边的黑暗如同潮水般地涌了上来……
　　……
　　科恩再次睁开眼睛，发现周围的一切都是白色的，天花板、墙壁、都白得刺眼，他闭上眼睛想了一会儿也没想明白自己怎么会躺在这鬼地方，只有一个浅薄的意识，“这里就是天堂吗？”
　　可仔细一想，天堂里怎么会有天花板？
　　科恩猛地起身，额头上的巨痛就像有人用钉子在砸他的头骨，可他就算是再痛苦，也想搞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
　　可再一看头上的天花板，科恩终于回过神来，一拍大腿道，“这，这里是他妈的宿舍楼？！我没死？！”或许是应了古人的话，朝闻道，夕死可，一激动起来竟然忘记了手上跟额头上的伤痛，激动地吵嚷了起来，“哈哈哈！老子没死！”
　　“呦，我们的科恩队长醒了？挺有精神的啊。”一个寸头男人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戴上眼镜，看着科恩那副活蹦乱跳的样子，也露出了喜笑颜开的样子。
　　“没事没事，我好着呢，这，这到底是是怎么回事啊？”抚摸了下剧痛的额头，科恩迫不及待地想要得知这一切的真相。
　　“狐狸是白羽假扮出来的，你一昏过去，他就把伪装给卸了。一早就设计好的，纯粹是为了考验咱们被海盗抓住后如何应对。”迪温两天没睡，见科恩醒来，满目愧疚地朝科恩走了过来，“我真的，太惭愧了，你说你要是真因为救我而死了，你让我如何自处啊？队长，我服你了！”
　　“没，没什么……你们两个都比我优秀，队长什么的，当不当无所谓，还好就是个测试。”科恩摆了摆手，有些庆幸道。
　　站在墙角处的霍尔一言不发，只是将双指搭在肩上，朝科恩的方向深深一弯。科恩亦同他一样双指搭肩，对于霍尔这般高傲的人来说，这已经算是最高礼仪了。
　　科恩扫视了一圈以后，包括自己在内，一共九人，还差一位，科特不在房间内。不过，科恩并不紧张，他知道哥哥会在难受的时候做些什么。
　　科恩一瘸一拐着走出宿舍楼，来到广阔的操场上，一边寻找着科特，一边欣赏着夜晚的美景，夜火虫成群地在夜空中飞翔，像星的河流，灯的长阵。大地像一块巨大的黑布，四处飞的流萤像是镶在布上的银线。
　　这种风景，科恩只在小时候见过一次，还是在黑旗的矿场上搬运石料时看见的，科恩还记得自己因为太过于沉浸于美丽的夜景被监工打了四十鞭子。
　　走了许久，科恩终于在一处空地上找到了科特，他的右手手心趴着一只小夜灯似的萤火虫，听到身后的脚步声，科特转过头来，他的双眼就那样看着科恩，科恩也看着他，萤火虫总是一明一灭的，但哥哥的眼睛永远同蓝宝石般明亮。
　　科特的脸紧绷着，没有一丝悦色，但看到科恩来到这里，还是舒展了几分，很快，科恩就坐在了他的身边，像是小时候那样，被海盗欺负得狠了，就一起坐在地上谈心，似乎时间又回到了十几年前一般。
　　科恩长出一口气，看着科特道：“哥，对不起，我这次又没考虑到你，就擅作主张了。”
　　其科恩还是有些后怕的，如果自己真的死了，那就真的太对不起总为自己提心吊胆的哥哥了，所以，无论科特今天怎样唠叨，科恩都不会反驳。
　　科特无可奈何地笑了一声，“呵，我太了解你了，无论我怎么说，你还是会一意孤行。我今天不唠叨了，就想跟你聊聊。”科特的笑容消失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抹心酸，“爸妈走了，我就得照顾你，我总是怕你受伤，把你带到军队，也只是为了让你生存下去，但无论是训练，战斗还是赴死，你都冲在我的前面，你也越来越强，我真怕我自己不能保护你。”
　　“我知道，可我们加入军队的那天，我们不就准备好牺牲了吗？保护别人而牺牲也好，为自己的野心牺牲也罢，这种事情，随时都有可能发生的吧？”
　　“哎，也许是我过于自私吧，我说真的，如果让我牺牲自己，保卫别人的未来，我做不到。”
　　科恩自嘲地笑了笑，“是吗？哈哈……我没有那么高的道德品质，也没有殉道者的那种精神，我不想死，可是，我又想去保护别人，很可笑吧？”
　　“既不做出牺牲，又想保护别人？”听着科恩的愿景，科特也觉得他的想法是不切实际的。
　　“我知道现实残酷，可我真的想要做到那样的事情，像白羽说的那样，没有钢铁的意志，强大的力量，连自己都保护不了，何谈野心，但如果，我真的拥有了这两者，是不是就能实现自己的野心，保护别人，不用受人摆布。”科恩站起身来，抬起头仰望着缀满了群星的夜空，既深感自身的渺茫，但又对那遥不可及的目标产生了无尽的憧憬。
　　看着科恩充满渴望的目光，科特也站起身来，搭了搭他的肩膀，认真道：“科恩，我支持你的愿望，但你给我听好了，既然你想实现这个愿望，那么首先，你不许死，能做到吗？”
　　科恩点了点头，“我答应你，但是，你也要答应我一个条件。”
　　“你说说看。”
　　“你不是要保护我吗？那你不许先死在我前面，否则我就不答应你。”
　　“好，我答应你。”
　　“拉勾。”
　　“你怎么还跟小孩子一样啊？”
　　“我十六岁，你十岁，我比你小，当然是小孩子了，快点！”科恩神色认真地看着科特，伸出了右手的小指。
　　“好好好，拉勾。”
　　科特无奈地笑了，伸出小指紧紧地与科恩的小指相互勾起。
　　随着两个少年的小指勾连在一起，漫长的一天终于结束了。
　　那时，他们立志要征服头顶上的每一片星辰，而当命运的推手无声的降临时，他们能否恪守如今的誓言呢？……
　　纵失败万千，群星仍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