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清晨5时，风雨逐渐平息，厚重的乌云依旧如穹顶般笼罩在广袤的天空之上，但哪怕看不见一点初升的太阳可天还是逐渐明亮了起来。
　　由“神秘”号驱逐舰和“军旗”号驱逐舰组成的侦查队与“圣海涅”号带领的驱逐舰分队以42度夹角从两个方向开始接近逃窜的敌方战舰。
　　侑雅棠心中十分忐忑地盯着距离越来越近的雷达扫描光点，无论经验丰富与否，一个指挥官肩上的重担总是重的要命的。虽然她在下令时信誓旦旦地说敌人极有可能是驱逐舰或是航空母舰这种对他们来说几乎人畜无害的对手，但敌人故意扮猪吃老虎以求引蛇入洞的可能性也并非不存在甚至还很高。可是侑雅棠又能怎么办，他们的行踪和目的都已经暴露无疑，只要天一晴就会有铺天盖地的飞机前来搜捕。可是身为指挥官她肩负的不仅有不容失败的任务还有部队中三千多名官兵的生命，现在的情况已经严峻到几乎只能二选一的地步，无论是拼死进攻还是战术撤退她总要在后世背负一个骂名。
　　假设敌人真的是巡洋舰或是战列舰，如果他们在即将被追上的时候掉过头来杀个回马枪，那么侑雅棠手里的七艘驱逐舰以冲上去拼刺刀的方式还是有赢面的。可但凡敌方指挥官是个正常人那么他们只需要摆一个向后齐射角然后继续放风筝即可，就算被追上但届时剩余的驱逐舰也已经没什么战斗力了。
　　但即便如此侑雅棠还是只能进攻，如果她只是凭借自己的推测而率领部队跑路那么等待她的只有审判和降级，但如果她是“逢敌必战”时遭到强力阻击后下令撤退则更容易摆脱责任的追究。尽管这个过程中会有部分水兵丧命于交战，可战争、军队就是这样的性质。
　　如果可以，侑雅棠也想即能完成任务又能保住大部分官兵的性命，但她并不觉得自己是一个可以轻易做到这一点的才能型指挥官。
　　“长官，一个敌方单位有动向了。”
　　听到报告的侑雅棠放下茶杯后看向雷达扫描显像器，一艘敌舰脱离了两舰编队开始转向，随着一次次的扫描他们终于确信那艘船是在迎面驶来。
　　侑雅棠走到通讯器前摁下按钮道：“请报告我舰与来犯敌方单位的距离。”
　　“约十六千米，长官。”
　　英天娜咽下压缩饼干后说：“不过我们有两支部队，那艘船到底要迎击哪支呢。”
　　“如果是艘巡洋舰的话，”侑雅棠抿了一口茶说，“那‘神秘’和‘军旗’他们跑都没处跑。”
　　“我们要向他们靠拢吗？”
　　“不，继续追击，用不了几分钟那个还在狂奔的大家伙就进我们射程了。”
　　对海雷达每扫描一次来犯敌舰的光点就更近一点，他们正在笔直地朝着侑雅棠率领的大部队驶来。忐忑不安的情绪萦绕在侑雅棠的心头，尽管饥肠辘辘可她是一点吃东西的心情都没有。她脑内不断地推演着战况，从一开始的「如果是巡洋舰就撤」到后来的「如果重巡洋舰就撤」再到更进一步的「如果是高火力投射型轻巡洋舰也撤」的种种。
　　海上的低能见度干扰着船上的视野，虽然主火控指挥仪的光学观测设备已经隐约发现舰影但也分辨不出舰种，直到双方距离拉进到11公里时火控指挥仪才传来报告称：“确信敌方为驱逐舰。”
　　听到消息的侑雅棠故作镇静地暗自窃喜着，她心中相对较小的那一块石头终于得以放下。她走到通讯器前对所有舰船下令道：“我是‘圣海涅’，所有单位保持航速与航向以前射火力向敌舰开火。”
　　1对7的交火迅速激烈了起来，侑雅棠的驱逐舰们凭借火控雷达的引导向敌人投射去密集的火力，很快敌方驱逐舰的整个船体都被利木军首轮齐射落弹的水柱包裹起来，而敌舰单薄的火力则全部投向航行在最前面的“圣海涅”号驱逐领舰。
　　“命中！”观测人员传来报告，14发炮弹组成的对单体投射量让首发命中的概率大大增高。
　　此时侑雅棠正站在舰桥外侧走廊上举着望远镜观察火力投射的方向，突然一枚敌方炮弹落在正前方激起的浪花短暂地遮住了视线。
　　几乎不间断将敌舰层层包裹的落弹水柱让雷达被杂波影响无法正常工作，正当战情中心的军官对此抱怨连连之时他发现杂波开始减少了，渐渐地他再也没有听到舰炮开火的声音。
　　“非常英勇。”侑雅棠对英天娜说。
　　“我还以为只有我军这么武德充沛呢，可敬的对手。”
　　侑雅棠抓起话筒下令道：“各舰，经过时所有甲板人员向对手敬礼，但我们不停下来搭救，距离最近的舰艇适当给他们抛下些救生工具。”
　　“真的就不搭理他们了吗？”英天娜说。
　　“这儿是他们飞机的覆盖范围，他们自己人会找到的，我们要想降低损失就必须保持速度快进快出。”
　　英天娜点头道：“那就这样吧。”
　　很快舰队便经过了敌舰被击沉的地点，船体只剩下朝天翘着的舰艉，她的螺旋桨推进器还在旋转着。官兵们挤着救生筏漂泊在沉船处，一部分人随海浪的拍打而正在逐渐飘远，他们奋力地往回划的同时其他人也在前往接应，即便是自身难保的时刻也要团结一致力求生存。
　　这些飘在海上的水兵看到路过的敌舰上满是向自己敬礼的敌人，虽然他们丝毫没有要减速搭救的意思但一些救生筏和物资却被留了下来。
　　多年后一名生还的特里克皇家海军水兵写到：“我是唯一一个向他们回敬军礼的，的确有几个战友因为他们的径直离去而被海浪吞噬，但更多的人则因为他们留下的物资撑到了救援飞机的到来。”
　　继续向东南逃窜的敌舰释放出大量阻碍视野的浓烟，在雷达还没出现的年代这无疑是很好的掩护手段，虽然依旧无法目视确认敌方舰种但当距离进入14公里后侑雅棠立即下令各舰开火。
　　炮击刚开始不久后“圣海涅”的对空雷达上便出现了多个光点，这让侑雅棠确信了敌方是一艘航空母舰。她心里最后的大石头终于得以放下，对于整个第34驱逐舰中队来说这都是一个天大的狗屎运——在前往拦截敌方运输船的路上先一步遇到了敌方军舰编队但恰好敌人几乎没有战斗力——侑雅棠觉得可能他们这支部队所有的好运都消耗在这了也说不定。
　　腾空的敌机开始向南迂回，从雷达上来看敌机是意图从右舷发动进攻，再加上目前的天气和距离都不适合俯冲轰炸机进入战斗位置所以毫无疑问只能是鱼雷攻击机。
　　第34-1驱逐舰分队的“鬼怪”号、“佩刀”号和“火闪”号三艘驱逐舰响应侑雅棠的命令转向正南前去迎击敌方舰载机，当他们开始转向的时候还不忘趁机利用舰尾炮塔对敌方航母进行侧舷齐射炮击。至此，仅7艘驱逐舰被侑雅棠拆分成了三个部分，她紧接着又下达命令让“神秘”号与“军旗”号前来合并。
　　正当侑雅棠站在瞭望哨上举着望远镜观察敌机与友舰动向时，左舷发现不明空中单位的消息立即通过传令兵被告知给了侑雅棠。片刻的紧张立即被进一步的消息所打破——敌我识别系统判定为友机——这无疑是“侦察兵”号派来的空中支援，不过由于无线电静默的关系双方对此都没有事先沟通，如有必要需以灯光信号以示友军。
　　高强度最大射速炮击一直持续到各炮座不得不等待冷却，此时“神秘”号与“军旗”号两舰已经靠了过来，“鬼怪”号的舰长洛佩兹少校也报告称他的分队击落敌机六架并规避掉了所有空投鱼雷，仅有“火闪”号遭受扫射略微受损。
　　驱逐舰所面临的威胁被一一解除，侑雅棠举起望远镜看向敌方航母所在的方向，造价还不如驱逐舰十分之一的几架小飞机却是本次战斗的重量级选手，这是侑雅棠这个水面舰忠实拥护者不愿面对也不得不面对的现实。
　　5时32分，从联合舰队航母起飞的战斗机被负责护航的利木军1134“信天翁”VI.E舰载战斗机中队拦截。
　　5时56分，来自“侦察兵”号的410鱼雷攻击机中队12机突破敌军航母的防空圈投下鱼雷，在付出两机坠落的代价后他们取得7枚鱼雷命中的战绩。
　　接连爆炸的鱼雷立即将整个左舷舰体外板炸的千疮百孔，7个十几米长的破洞令这艘万吨航母像倒塌的大厦一般不受控制地急速左倾，格外醒目滚滚浓烟迅速升腾至数百米高的空中。仅仅三十秒，这艘航母的飞行甲板左侧边缘就已经接触到海面，系泊在甲板上的飞机接连挣脱束缚划入海中，从内部逃生至甲板的水兵不断向上攀爬着以求不被即将倾覆的航母卷入深海。
　　虽然由于浓烟的遮蔽导致侑雅棠无法看清敌舰究竟发生着什么，但通过方才的爆炸与黑烟不难判断其绝对遭受了灭顶之灾。
　　侑雅棠穿过挤在身后观摩的水兵回到舰桥内下达命令：“我是‘圣海涅’，‘鬼怪’听得清楚吗？”
　　“非常清楚，长官。”
　　“很好，接下来我要你带着你的分队和‘军旗’以及‘幻影’总共五舰独自返回卡颂，立即掉头沿着来路全速返回，明白了么。”
　　“明白，可是长官你呢？”
　　“我舰将与‘神秘’前去支援第三四三护卫舰分队和‘侦察兵’执行破交任务，无论如何现在放弃还太早了。听好了……”话说到这里侑雅棠顿住了，她在这个节骨眼上再次分兵是站在敌人角度进行考量的结果，但是她仍心有顾虑。
　　“长官？”
　　“你们是诱饵，敌人必然会我们在返程的路上集中搜索，所以我交给你五艘驱逐舰进行自卫。如果顺利我们也许可以摸到运输船，但回程就没有保证了。绝对不要故意去引诱敌军，若没被发现或是有机会逃脱就溜，我们卡颂再见，洛佩兹中校。”
　　“……是，长官，祝好运。”
　　“谢谢，祝好运，‘圣海涅’完毕。”
　　挂上话筒后侑雅棠手臂撑着墙面站在原地长叹一口气，她又何尝不想就这样打道回府呢，即便没能完成预定的破交任务但击沉一艘航空母舰和两艘驱逐舰也算是收获颇丰了。如果在这种情况下继续向敌方海域的腹地驶去就很有可能再也无法和丈夫缠绵，再也无法被女儿所依靠，再也回不到那个好不容易才守住的乌托邦，一想到这她的胸口顿时一阵隐痛，连呼吸都愈发沉重起来。
　　上午7时20分，“圣海涅”号驱逐领舰与“神秘”号驱逐舰重新加入到了破交作战的行列，值得庆幸的是两艘驱逐舰、五艘护卫舰以及一艘轻型航空母舰并不算是一支小型作战编队，无论是来犯潜艇还是飞机亦或是舰船他们都有能力与之一战，但令人担忧的是这样一支规模尚可的部队极有可能会全部交代在这。侑雅棠已经做好相应的觉悟了，全军覆没的固然是可耻的没错，但在那之前她已经指挥部队取得了击沉敌方军舰与运输船只在内的傲人战果，她只希望这一切都是值得的。
　　午后15时42分，舰队经过了几次对空规避后顺利发现了他们此行的目标——TK-42运输船队。随后“侦察兵”号在134公里的距离上派出了410鱼雷攻击机中队的10机与416俯冲轰炸机中队的12机以及6架来自1134战斗机中队的舰战挂载火箭弹同时肩负护航与攻击。
　　空袭期间舰队一直保持逆风航行以便舰载机顺利起降，最后一波次的攻击编队于18时21分着舰完毕。整个行动中“侦察兵”号共派出舰载机68架次，7架飞机与12名海军航空兵在战斗中损失，所幸没有发生任何起降事故。经过对作战现场航拍结果的分析，可以确认至少共有18艘运输船只与一艘护航驱逐舰被击沉。
　　当最后一架归舰的战斗机降落在飞行甲板后，舰队立即掉头向西撤退消失在渐暗的茫茫大海上。
　　从凌晨的遇敌开始侑雅棠就几乎没离开过舰桥，她身边的值更官兵换了一轮又一轮，无数次来袭的睡意和全身从上到下的酸痛无时无刻侵扰着她，副舰长英天娜的职责之一就是在长期值守的状态下与舰长轮换着休息，但侑雅棠害怕一旦放松就会睡死过去。空袭作战期间她在值守时离开舰桥去方便但是久久未归，十几分钟后一名女军官上厕所时发现了睡在马桶上的侑雅棠。
　　当毫无月光的黑夜笼罩在大海上时，侑雅棠终于得以回到舱室好好地睡上一觉，她必须趁着相对安全的夜晚赶紧休息一下，因为回家的路途还危机四伏且遥远漫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