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5月18日。
　　周六。
　　大块的积云点缀在湛蓝的晴空之上，金雪树翠绿的叶子在热风的拂动下摇曳翩翩，侑雅棠就在这样一个美好的日子里和家人一起迎来了她的37岁生日。他们一家三口其乐融融地在动物园游玩了一整个上午，只要是走路的时候侑明香就会在中间牵着爸爸妈妈的手活蹦乱跳。
　　他们选择了一家平凡的家庭餐厅吃午餐，侑雅棠和女儿坐在侑天明的对面，在今天的餐桌上侑雅棠好好地尽了一把母亲的职责，她将仔细挑刺过的鱼肉送到女儿嘴边，也在劝说不要挑食无果后替女儿吃掉了她讨厌的东西。
　　午后的一段时间里他们短暂地游览了水族馆，水箱当中有着太多让小侑明香眼花缭乱的鱼类，她每看到一种全新的水生生物就乐此不疲地问妈妈有没有见过，可侑雅棠只是一个臭打仗的，她无奈地说：“这些罕见的鱼妈妈虽然不懂，但是妈妈见过更壮观的哦，成群结队的海豚伴着我们航行，它们时不时跃出水面真是优美极了。”
　　“哇哦~”侑明香那双好奇的大眼睛在水族馆灯光的照耀下显得格外晶莹剔透。
　　“还有一次在航行中一头鲸鱼先从左侧跃出水面，潜入水中后直接穿过船体下面到右边又跃出一次，就跟在炫耀似的。”
　　“真的假的，”侑天明说着拿出随身携带的小本和笔，“记在素材本上。”
　　“别着急，这种奇观有多少我都可以慢慢给你说。啊，还有一次在拉克鲁斯基地上空悬挂着像麻绳一样的云，目视得有十几公里粗，长度那更是一眼望不到头啊。”
　　侑天明放下了手中的铅笔说：“真好啊，你这二十来年随着海军满世界跑远比我更见多识广，一定要讲给我听啊，下一部作品我想和你一起完成。”
　　“乐意至极。”
　　出了水族馆后他们来到今天游玩的最后一站——“无比”号战列舰海军博物馆。这艘20年前下水服役的战列舰曾多次在对抗帝国主义殖民者的战斗中发光发热，功成名就的她退役后被改造成一座海军博物馆，一直孤独地停泊在塞德娜河供游客参观。这座战舰博物馆是帝国军事教育体系当中不可或缺的一环，几乎每天都有学校组织的学生团到此参观。
　　一踏上翻修过的木质甲板侑雅棠就突然变得和导游一样：“你们知道么，海军有继承舰名这个传统。现在第六代‘无比’的舰名被‘前卫’级战列舰二号舰继承，继续作为我军最强的战舰之一活跃在前线。我四月底在北烈风洋参战的时候亲眼看到那艘战舰了呢，是真的威武啊。”
　　侑明香激动地搂着妈妈的大腿说：“多说点，以后学校来组织参观的时候同学一定会对我刮目相看的！”
　　“念参数你肯定也理解不了吧，那妈妈来给你讲点有趣的事儿。比如说……同时期外国的‘瓦肯森’级战列舰依靠十二万马力才能跑到二十三节，而我们的‘无比’号仅用八万马力就轻松开到了二十五节。”
　　“节是什么？”侑明香瞪着大眼睛问。
　　“就是速度单位哦。”
　　他们说着来到了艏楼炮甲板，两座巨大的双联装376毫米主炮炮塔呈背负式布局矗立于此，一号A炮塔直接坐落于甲板之上，二号B炮塔则被一个高6米的圆柱形的输弹井托起，侑雅棠指着那里说：“我们戏称那个是‘大脖子’。”
　　侑明香站在主炮炮管的影子里乘凉，这些被涂成纯黑色的376毫米主炮拥有一个66倍径的长身管，发射药可以更充分地为弹头提供动力，使得炮弹的出膛速度和穿深都远超对手。
　　侑雅棠走了过来一边伸手比划着一边说：“二十年前的战舰上可没有现在这么高效的淋浴系统，那时候水兵们用炮管把防水布的四周吊起来形成一个水池，然后把烧热的海水倒进去洗澡，洗完再拿淡水一冲。”
　　“哇，妈妈你连这都知道！”
　　“我以前在战列舰上经常这么洗，一般男兵用前甲板女兵用后甲板。”
　　紧接着他们三人就迫不及待地进去参观战舰内部了，本来说临走前再最后完整地参观一遍战舰外部，但也因为父女两人叫苦不迭而作罢。
　　傍晚，侑雅棠驾着车行驶在回家的公路上，她瞥了一眼反光镜，后座上的女儿和丈夫将疲劳的身体依靠在一起呼呼大睡，副驾驶座位上则放着刚买的生日蛋糕。她不喜吃甜，但在所有甜食当中唯有巧克力不会让她反感。
　　汽车驶入他们所居住的住宅区时天已经要黑了，侑雅棠心想马上到家了也就没开车灯，当她正准备倒车入库时突如其来的拍窗户声吓得她一脚刹车踩死，后座上的两人也被惊醒。副驾驶车门外面那人像看到了什么似的开始去拍后座位的车窗，侑雅棠愤怒地推开车门，只见一个哭花了妆的女人像疯了一样在拽车门。
　　那个女人化成灰侑雅棠都认识——希尔薇雅·奥汀。
　　“给我滚。”侑雅棠直言不讳道。
　　这时侑天明也从妻子这一侧的车门下来，那女人一见到他的脸便迅速从车尾绕过来，可侑雅棠直接挡在他们中间。
　　“我让你滚。”
　　“哼，你有什么资格跟我说话，他喜欢的是我，他说要和你离婚！”
　　“啧。”侑雅棠没有理那个女人反而扭过头来对丈夫说：“你别想太多，她也恨你，只是更恨我而已。”
　　话音刚落，侑天明的视线立马变得锐利起来，“喂！你干什么！”
　　侑雅棠闻声回头，那女人掏出一把水果刀歇斯底里地向她刺来。
　　想要上前制止的侑天明被妻子一把推开，在他身体不由自主后退的那个瞬间只见侑雅棠高高抬起的右腿快如闪电般地一脚踢在奥汀的脑袋上。血肉之躯的头颅撞在了车上，她当场失去意识整个人瘫倒在轮胎旁，锋利的水果刀也从手中滑落。
　　“你瞧谁不起呢。”侑雅棠嘀咕着捡起刀具交给丈夫，紧接着她打开车门把受到惊吓的侑明香抱了出来。“我先抱她回屋，你把那女的搬上车后倒回车库先。”
　　“好。”
　　邻居站在围栏前询问还好吗，侑雅棠以夫妻吵架为由搪塞过去了。
　　当她安顿好女儿后立即来到了车库，奥汀趴在汽车后座上昏睡着，她的双手已经被侑天明用腰带绑在后背了。副驾驶的生日蛋糕也被取出来放在一边了，可是一时半会谁也没心思享用它。
　　侑雅棠一边用毛巾将水果刀包住一边勒令丈夫发动汽车。
　　“你要去哪？”
　　“去哨站，别告诉我到现在了你还心疼她，我看还是监狱比较适合她这种内心扭曲的女人。”说话间侑雅棠已经完成了手头的事可丈夫还愣在那里，她确认了奥汀被安全带隔离在座位上后就进入了驾驶位，“你去照顾下明香吧，让她吃块蛋糕，实在饿的话晚饭就别等我了。”说罢她发动汽车驶出了车库。
　　路上，她回想起曾经看过的一部小说作品。
　　男子和出轨对象分手后被她找去了家里，那女人一言不合就掏出刀子向男子怀孕的老婆刺去，结果被夫妻二人合伙勒死。那之后他们把尸体埋在了后院瞒天过海，在共同经历各种难关后夫妻二人恢复了胜似新婚时的亲密关系，一个女婴也健康地诞生在这个罪恶的家庭。
　　这部作品启蒙了少女时代侑雅棠对于家庭的观念，她对此的执念时至今日依旧没有改变。后座上那个女人的死活侑雅棠才不会在乎，就算把她杀了侑雅棠也不会投案自首，而是想办法让她被认为是自杀，只有这样那个侑姓的三口之家才能免于分崩离析。她会这么极端并不是为了什么所谓的家人，而仅仅是为了自己，因为她不想失去那个栖息之地，为了守住自己的乌托邦就算连带着再杀几个相关的人并毁尸灭迹她也在所不辞。
　　海军学院时期她特别喜欢看饱含病态情绪的作品，她认为自己是一个情感细腻的人，但却被同学一语道醒梦中人——这并非情感细腻而是情感麻木，只有这些常人无法接受的情绪才能触动她。
　　将奥汀移交给皇家近卫军并做好笔录后侑雅棠才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回到了家中，厨房外的餐桌上摆放着被切掉一块的蛋糕，玩累了的侑明香也早早睡去。
　　这一夜侑雅棠和丈夫没有太多对话，他们匆匆吃了两口东西后就一起洗洗睡了。躺在床上盖好被子后她说：“我的调令不会变，海军部会替我起诉她，他们会来问一次你的证词然后就不会再打扰你了，之后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吧。”
　　“嗯。”
　　“晚安。”
　　“安。”
　　侑天明起身吻过妻子后关上了台灯。
　　20日清晨。
　　低沉的乌云密布在天空中隔绝了阳光，阴冷的海风卷着绵绵细雨肆虐在整个海湾之上。
　　“圣海涅”全舰十多名基层军官整齐地列队在艏楼甲板上恭迎侑雅棠登舰，简短的就职仪式过后他们挨个与侑雅棠握了手，随后她来到舰桥准备通过广播向全舰官兵宣布自己的到来。
　　一阵哨声过后侑雅棠开始发言：“早上好水手们，我是今日到任的舰长侑雅棠上校，我军已经在烈风洋取得了几乎决定性的优势，现在让我们开着这艘战舰到穹海前线去，亲手粉碎帝国主义侵略和剥削的恶行，我们要解放全世界受苦的人，女王陛下期待所有人恪尽职守，利木帝国万岁！皇家海军万岁！利木蓝雪女王陛下万岁！！”
　　广播里话音刚落，全舰各个角落随即迸发出此起彼伏的“万岁”口号。
　　副舰长英天娜中校于22日到舰就任，这个女人比侑雅棠小一岁，此前担任“疾风”号巡洋舰的火控主管一职长达两年。她为上司和自己是几乎同龄人而感到高兴，并表示希望可以在私下里与侑雅棠做朋友。
　　“好啊。”侑雅棠没有拒绝。
　　英天娜一头齐肩的飒爽短发，她看起来是一个直率的人，心里有什么想表达的事就一定会说出来，是侑雅棠比较反感的类型，因为她是一个凡事往心里最深处藏的人。
　　回顾过去将近四十年的漫长人生，侑雅棠想不到哪怕一个自己认为是朋友的人，现如今她也没有和任何除了亲属关系的人有来往。她不需要朋友这种没有用的东西，这些人无法满足她的情欲和姓欲，她的脑中完全无法理解“友情”这一概念。虽然当时她管奥汀叫“内心扭曲的女人”，但她也明白其实自己才是最扭曲的那个。
　　24日上午。
　　持续了一天半的大风将蓝天吹的晴空万里。
　　完成维修和改装的“梦比优斯”号战列巡洋舰正在驳船的帮助下驶离码头，负责为其护航的“圣海涅”号驱逐领舰紧跟在其后面一百米的位置。两舰将共同前往海祁岛，“圣海涅”号抵达后会留在那里带领第34驱逐舰中队训练，而“梦比优斯”号进行短暂补给后则会伴随其他护卫立即开赴前线。
　　侑雅棠拿起话筒道：“护卫至旗舰，我是‘圣海涅’，很高兴为您护航。”
　　“谢谢你上校，”同军衔的对方舰长在无线电通讯中回道，“航线可能有敌方潜艇，注意无线电静默，祝一路平安。”
　　“‘圣海涅’收到，祝一路平安，完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