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升腾”号航空母舰在一支驱逐舰中队的护航下从塔姆邦南下至赤道海岛拉吉塔尼，这里在开战前就是利木帝国的领土，于此完成加油补给后舰队继续向西航行至阿买的群岛并在此处的君主联邦烈风洋战区司令部稍作停留，于数日后穿过伊里安运河驶向本土。
　　加利亚大陆是世界上最贫瘠的土地之一，即便如此依然饱受北半球殖民者的荼毒，尤其是在陆续发现石油资源后。利木帝国坐落于加州大陆北面的莱班宁半岛，这是一片被沙漠、峡谷、山脊覆盖的荒芜之地，唯有一个三角洲区域可供人类繁衍生息。帝国的首府「郡都」就坐落在这个半岛以西的三角洲，同时也是帝国本土唯一的一座城市，几乎全部的两千三百多万国民都居住在此，因此也是世界上最大的都市。
　　利木帝国不是一个从三角洲文明逐渐发展来的国度，而是在三百年前“殖民战争”时期由世界各地的难民汇聚而成，其主体民族是来自夏兰共和国的夏族人，平均占比在55%左右，官方语言为夏兰语
　　五月中旬，舰队浩浩荡荡地驶入帝国湾，这是一个三面被城市包围的巨大海湾，号称人类史上工业奇迹的“门户大桥”连接着直线距离超过三千米的南北两岸。整座天蓝色的桥身横卧于碧海白浪之上，四座高耸入云的钢塔像巨人一样抻着固定桥身的钢缆矗立在水面上，即便是涨潮时也不影响全高40米的战列舰通过。
　　飞行甲板上挤满了来眺望美景的水兵，他们当中有人身着干净利落的白色制服也有人还穿着灰蓝色的作训服，套着五颜六色背心的地勤人员也混在其中。当迎面驶来的一艘战列巡洋舰与他们擦肩而过时，双方的水兵不约而同地振臂高呼，他们都很兴奋。
　　战巡上的水兵喊着“欢迎回家”。
　　航母以及驱逐舰上的水兵喊着“祝你们好运”。
　　“向仙座”号战列巡洋舰刷着崭新出厂的黑白灰几何视觉变形涂装在门户大桥的正下方与回家的舰队擦肩而过，这艘刚刚结束所有测试项目的战舰正载着一千多名刚入役的年轻水兵开赴穹海前线。
　　侑雅棠站在“升腾”号右舷舰岛正下方的一个走廊上一边抽烟看着缓缓驶过的“向仙座”号，那是一艘采用了和“前卫”级战列舰几乎相同上层建筑的大型水面舰艇，在外观和火控先进程度上无可挑剔，只是376毫米的主炮口径确实算不上优秀。
　　右边响起摄像机快门的声音，是三个年轻的女兵正在用“向仙座”号当做背景拍合照。过了一会儿快门声又在很近的地方响起，侑雅棠扭头一看发现那摄像机竟对着自己。
　　“抱歉中校，擅自拍摄您，但是刚刚那个画面真的很吸引我哦。”
　　“是吗，就凭我这种老女人？”侑雅棠说着掸了掸烟灰。
　　“别这么说，”摄影师说着走过来撑着栏杆，“刚刚的画面如果是画家肯定会想画下来，作家肯定会想描写出来，摄影师也不例外哦。”
　　侑雅棠伸出左手给他看，“我有丈夫了。”
　　摄影师看着她左手无名指上那枚在阳光下闪闪发亮的戒指愣了几秒后笑着说：“啊哈哈哈，抱歉，让你误会了，只是你当时流露出的‘凄美’感很有艺术范儿哦。”
　　“凄美……原来如此。”
　　“您不介意的话可以把住址告诉我吗，照片洗出来后我给您寄过去。”
　　香烟在侑雅棠的双唇间燃尽最后一丝烟草，灰白色的烟雾从鼻孔和口腔中喷涌而出，随即立马消失在海风中。
　　“北区阜郡秋泉大街金雪路228号。”
　　“我还以为您会说不需要呢。”摄影师一边说着一边在本子上一字不差地记下。
　　“生活需要新鲜感，再说了，这白嫖多是一件美事啊。”说着，侑雅棠又叼起一支香烟，她一边划着火柴一边说：“那么有劳您了，谢谢。”
　　“不客气。我这次随舰上前线也体会到了水手的艰辛，就算是这点小事也让我做做贡献吧。从小课本上就教战争如何残酷，我想尽可能保留下战争里这种富有人情味的那些瞬间。”
　　“……是吗，挺好的。”侑雅棠说着递出烟盒，“来一根吗？”
　　“那我就不客气了。”
　　帝国湾的出入口在西面，东、南、北三个方向的陆地形成一个比较均匀的圆弧，地质学家与天文学家一致认为这个海湾是在数千万年前被一颗陨石撞击所形成的。港湾的大部分区域属于军事港区，在整个东北湾「海军园区」内下辖有海军基地、海军学院、海军造船厂、皇家工程院海军分院、仓库、储油罐等各种军事设施，绝大部分海军官兵与军属也都住在以东北湾沿岸为中心的附近。
　　战舰缓缓入港之时，站在“升腾”号高高的飞行甲板上可以看到塔吊林立的新兴6号造船厂当中正有一艘航空母舰在干船坞里铺设飞行甲板，不远处的码头边也停靠着处于舾装阶段当中的“犹阿努斯”号战列巡洋舰，那是“俄里翁”级的三号舰。
　　侑雅棠双脚踏上了码头，她环视着久违的郡都海军基地，周遭的码头边还停泊着几十艘大大小小的战舰与辅助舰艇。她在寒冷的一月上旬指挥着“热浪”号率领第12-2驱逐舰分队从这里启航阔别郡都赶赴烈风洋参战，时隔四个多月再次回到这片土地已然是一片绿意盎然。
　　海军园区占地面积十分庞大且人员活动密集，水兵们在码头站乘上这些方便园区内移动的巴士前往大门口，沿途经过造船厂和储油罐区，最后从海军学院南北校区中间的马路穿过抵达目的地。
　　出了园区后侑雅棠沿着马路徒步回家，她进入一条商店步行街，驻足在一家牛肉食品店前。
　　“您好老板娘，麻烦给我来两斤酱牛肉。”
　　“好嘞。”老板娘一边在柜台后面忙活着一边说：“姑娘你是刚回来的？”
　　“您看出来啦？”
　　大妈憨厚地笑笑后说：“我儿子也是水手，他每次回来也带着一个那样的背囊。报纸上说烈风洋前线大捷，是真的吗？”
　　侑雅棠点头道：“当然，我亲眼所见，我这五个月不是在赶路就是在前线。”
　　“哎呀，你都五个月没回家了呀！”
　　“能回家已经是好事了，”侑雅棠说着开始数现金，“四肢完好的步兵在战争结束前可是基本回不了家的。”
　　“唉，真是不容易，这好好的世道怎么突然就战火纷飞了，也不知道我儿子现在怎么样了，真是的。”老板娘说着将装有酱牛肉的纸袋放在柜台上，“38米拉。”
　　“虽然物价涨了点但是国内和开战前还是基本没区别不是么，世界从来没太平过。”说罢侑雅棠将两张纸币放在了柜台上，“40米拉，不用找了。”
　　“……谢谢惠顾。”
　　“那您忙着。”
　　正如这位老板娘一样，利木帝国绝大多数家庭内都有参军的人，不过关于这一点并非什么可供吹嘘的好事。利木帝国是一个所有围绕着军事建立的军国主义国家，四年前开战动员时两千多万的公民当中有超过六百万人在军队服役，不过到了今天已经没有这么夸张了。
　　战前的最后几年是一段非常动荡的时期，与扩军一同进行的政治宣传使得利木帝国在开战时几乎全民拧成一股绳投身圣战，但时至那股热情消退的今日没有哪个家庭不担心自己在前线的家人，这样一来后方随时有崩的危险，这就是弊端。
　　步行街北面不远处有一个小公园，一群小孩挤在一起发着抖，将大家拦在身后的小男孩拿着一根树杈胡乱挥舞着，在他们面前的是一只狺狺狂吠的黑色大型犬。
　　“别过来！滚啊！滚!!”
　　旁边的大树后面忽然窜出一个女人将那只恶犬一脚踹飞，那狗悲鸣着从地上爬起，这时它的主人跑了过来。
　　“喂，你干嘛呢！”男主人抱起狗朝着侑雅棠怒斥道。
　　侑雅棠指着他说：“滚你妈的，下次再不栓绳我宰了它杂操的。”
　　当男人看清那不是普通白衣而是海军制服后便落荒而逃。
　　“你们……”侑雅棠说着向孩子们转身，但突如其来的撞击感将她的话语打断。
　　一个小女孩抱住她的右腿，抬着头说：“妈妈！”
　　一向不苟言笑甚至刚才还凶巴巴的侑雅棠这时微笑起来，她伸出手放在女儿的头上，“明香也在啊，我还真没看见。”
　　小孩们凑了过来，“什么什么，这是侑明香的妈妈么？”
　　“嗯！”侑明香拼命地点着头。
　　“我买了你爱吃的酱牛肉，”侑雅棠抚摸着女儿的头说，“你是要继续跟大伙儿玩儿还是跟我回家？”
　　“我想再玩会儿。”
　　“是吗。你爸在家吗？”
　　侑明香摇摇头。
　　“那你别太晚回来。”
　　“知道了！”
　　在和孩子们告别后侑雅棠取回买的东西向家走去，她家的房子是一栋单层尖顶带车库的住宅，虽然不大但一家三口来住已经完全足够，更何况侑雅棠还常年不在家。
　　进门后她放下东西坐在玄关的地板上脱靴子，嘴里还嘟囔着：“小时候打死我也想不到长大能……呕，真他妈臭。”
　　浴室里，热气腾腾的泡澡水填满了浴缸，刚冲完淋浴的侑雅棠正坐在小板凳上用剃刀刮着铺满脱毛膏的腋下。战舰上的个人卫生条件比较苛刻，海员们通常没有足够的空间和时间打理自己，即便是战列舰和航母这种大型舰也无法满足近两千人每天洗澡的条件，不过在盐雾环境的海上其实显得不那么重要。
　　傍晚，夕阳的余晖穿过窗帘的缝隙照进昏暗的客厅，回到家中的侑明香看到母亲裹着浴巾睡在沙发上，茶几上摆放着下酒的小菜和一个空啤酒瓶。
　　侑明香一边嘴里叫着“妈妈”一边双手晃动着侑雅棠的身体。
　　“啊……明香，你回来啦……”侑雅棠说着坐了起来，她伸了一个懒腰后揉着朦胧的睡眼。
　　“妈，我想吃炸鸡腿，我们去买鸡腿吧！”
　　“哎？你不吃酱牛肉了吗？”
　　“那个明天再吃！”侑明香态度坚定地说，“我们刚才在外面闻到了炸鸡的味儿，我也想吃。”
　　侑雅棠脑中浮现出传世经典的一句话——孩子摆忙打一顿就好了。但毕竟自己身为母亲却不能陪伴女儿成长，即便如此女儿依然愿意亲近自己，那么稍微满足下她的小任性也未尝不可吧。
　　“嗯……既然你那么想吃那就去买吧，妈久违地给你炸一回。”
　　侑明香振臂高呼道：“好耶！”
　　黄昏的步行街上人声鼎沸，到处弥漫着小吃的香气和男女老少的欢声笑语。侑雅棠虽身材苗条但对时尚并不感兴趣，朴素的白色风衣和牛仔裤则更称她冷酷的个人基调。
　　骑在母亲脖子上的侑明香凭借着高度优势四处张望着什么，突然她开始指挥起侑雅棠朝着自己希望的方向走，虽不明所以但侑雅棠并未拒绝。
　　“饭店？不是说要买鸡……”
　　“爸爸！”侑明香指着左前方喊道。
　　侑雅棠顺着女儿手指的方向看去。
　　“明香？雅……雅棠你回来了啊……”
　　侑天明说着从身旁女人的双手中抽出胳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