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锋利的舰艏劈开海面，洁白的浪花在两舷翻涌奔腾。桅杆上的旗帜随风飘扬，布料律动的声音融入海浪。东方，日出带来的第一抹阳光挥洒在被海水打湿的甲板上。雷达天线静静地旋转，主炮的身管映着金光。
　　女人用望远镜观察着正前方那座绿茵葱郁的小岛，一架舰载机俯冲投下航弹激起十几米高的烟尘。她身材高挑，小麦色皮肤是热带地区出身的证明，暗红色的救生衣包裹住庄严的黑色军装，金黄的披肩发因为塞进衣服里而在后领显现些许弯折，那顶暗灰的钢盔正前面写着C.O.的字样。
　　头顶划过一阵尖锐的呼啸声，女人抬头望去，炮弹在视线中一闪而过，数秒后重重地锤在岛屿边缘的悬崖上，腾起的烟尘遮住了崩落的岩石但掩盖不住那震天动地的巨响。耳边又响起一阵沉闷的怒吼，她理所当然地投去视线，只见浓密的黑色炮烟在海风中缓慢地消散，“阿格尼”号战列舰巨大的身躯踏着海浪平稳向前，同时压低她长长的炮管进行定角装填。
　　在舰队的中央还有包括运兵船、抢滩登陆舰在内的许多特种作业船，他们被战列舰、巡洋舰和驱逐舰层层包围，向着眼前的海岛驶去。
　　“舰长，”一个年轻小伙子来到女人身后说，“延德尔中将下令对来犯敌机开火。”
　　“传令：所有炮座自由开火。”女人对通讯兵说。她姓侑名雅棠，军衔为中校，是利木帝国皇家海军烈风洋舰队第12驱逐舰中队所属——HMS“热浪”号的舰长。
　　侑雅棠举起挂在胸前的望远镜向天空中望去，一支由几十架飞机组成的轰炸机编队正在五千米左右的高度悠哉悠哉地飞来，很快无数高射炮弹打出的黑色爆云铺满了他们的必经之路。
　　“热浪”号属于“炫火”级驱逐舰，装备了四个采用116毫米双联高平两用炮的主炮塔，这些封闭式电驱动炮塔十分灵活并具有一套高效的装填系统，在雷达火控指挥仪的引导下可以有效击落飞行在4000至5000米高度的飞行器，当然其中的重中之重还要当属无线电近炸引信高爆弹。
　　敌机分散开来从各个角度分别发起俯冲攻击，但他们在这密不透风的防空网中至少每五秒就会损失一架。舰队中有着十分诱人的战列舰作为轰炸标靶，但敌机势要把负责夺岛作战的运兵船和登陆舰击沉，护航舰队开始将防空火力集中在中心区域上空。敌机伴随着高昂的代价继续俯冲，当高度低至2000米时各舰甲板上的露天高炮也开始愤怒地喷吐着火舌，即便是那些特种作业船也装备了这些最基本的自卫武器。
　　一架坠落的敌机砸在“热浪”号右舷120米处，它接触海面时掀起的滔天水花溅到了站在室外观察战况的侑雅棠的身上，她用袖子擦了擦脸上的海水，露出一副嫌弃的表情。
　　“停火！停火！！”甲板上的各高炮班长命令道，敌机已经俯冲到五百米以内，为避免误伤所有高炮均停止开火。
　　紧接着第一声巨响伴随着滔天的水柱而起。
　　第二声依旧来自水下。
　　第三声掺杂着金属撕裂的爆炸格外响亮。
　　明亮的火球在那清晨的一瞬照亮了整个舰队中央，随后浓烈的黑烟在一艘抢滩登陆舰上升起，她逐渐丧失了航速并开始微微倾斜，当防空炮再次响彻天空时二次爆炸从船舱迸发而出，将一台甲板上的吊臂掀飞到空中，最终砸在了一艘驱逐舰的艉部。两侧的舰艇继续前进，后续的船只则开始实施救援。
　　近在咫尺的岛屿名叫“塔姆邦”，原住民世代以渔业为生，直到948年拉马克人宣布永久占领此地并开启了甘蔗种植业。不过随着拉马克在20年战争中惨败后退出北烈风洋，这座小岛也就被人遗忘了。当厄兰特帝国开始在烈风洋扩大其战略版图时，他们将这片还算平坦的岛屿收入囊中并修建了规模尚可的机场和潜艇基地，是厄军南下赤道的桥头堡。
　　从一周前开始，利木军的舰载机和舰炮已经将岛上的机场、碉堡、港口等厄军重要设施挖地三尺般地用炸弹和炮弹洗了一遍，同时利木军强大的航母舰队也将厄军附近的陆基、海基航空兵吃干抹净，如若不然登陆的损失只会更大。但这不代表岛上的抵抗就不会激烈，肯定有大量的敌人躲在岛民的村落里，因为那是利木军躲着炸的地方。
　　清晨07时44分，抢滩登陆舰和运兵船开始将海军陆战队的步兵和载具送上海滩。侑雅棠看了一眼手表，与计划中的40分登陆相差无几。此时此刻，厄军的主力舰队已经被迫向北撤离，岛上的守军孤立无援，舰队派来的舰载机不仅没有完成阻挠登陆的任务甚至一架也没能返航。
　　侑雅棠看着登陆部队内的轻型航母开始放飞用于空中侦察和火力支援的舰载机，她招呼来一个通讯兵说道：“发信，我部即刻北上支援主力舰队，祝玛军的各位一切顺利。”通讯兵走后她回到舰桥内下令道：“车钟四分之一，右缓舵40度。”
　　“是，长官。”
　　副舰长伊德·玛塔大尉走了过来，他双手背在身后，一副年度最佳军官的模样。“所以……塔姆邦这就算打下来了？”
　　“时间问题。”侑雅棠言简意赅地说，“现在我们根据计划去与我军会和，这个程度的作战玛军自己也可以应付。”
　　三艘驱逐舰向东航行离开了登陆舰队后开始加速，这是利木帝国的友邦——玛纹洛斯王国皇家海军的舰队，侑雅棠所指挥的第12-2驱逐舰分队奉命为友军主导的登陆作战提供防空支援。真正的利木军烈风洋舰队主力在北面和厄军防卫塔姆邦的主力舰队进行着角逐。
　　分队绕过岛屿的东海岸后继续向北偏西航行，于53分钟后加入从东北边驶来的第八护航团，合并后共有巡洋舰一艘，驱逐舰十八艘。侑雅棠指挥的三艘“炫火”级驱逐舰在玛军的舰队里已经是十分惹眼的高端货了，可在这支舰队里则稀松平常。不过即便是财大气粗的利木军也没法给护航团全部配备驱逐舰，她们当中至少有一半为护卫舰。
　　以“炫火”级为代表的是重火力舰队驱逐舰，她们更注重火力、航速、续航、以及适航性，完全是为了伴随主力舰行动而设计，简而言之就是烂到家的机动性不适合反潜。而在护航团这个上要防空下要反潜的单位来说，更小巧灵活的舰队护卫舰很好地弥补了这个短板，但即便是利木军大量建造服役的两种护卫舰依旧要比玛军普遍拥有的驱逐舰更好。
　　上午10时22分，从西南方向驶来的舰队进入第八护航团肉眼可视的距离，那是地球上任何人都绝对会为之动容的存在——由4艘战列舰、20艘战列巡洋舰和4个护航团纵队组成的利木帝国皇家海军本土舰队压轴登场，延绵数十公里的战列线被海天连接处的热浪扭曲了身形，如同海市蜃楼悬在天边似的令人愈发生畏。主力舰当中最老的也在20年舰龄以内，并且全部在过去的五年内完成了现代化改装。
　　第八护航团受命改为一列纵队，然后从本土舰队战列线的右后方驶来，像回巢的工蚁线一样融入大舰队。这样一来主力战列线的左舷有两条护航纵队，右舷则有三条，他们错落有致地排列，很好地分摊了跨度数十公里的护航压力。
　　“热浪”号刚好位于战列线的中央位置，玛塔站在舰桥外面举着望远镜观测着那一艘艘巍峨的主力舰，侑雅棠也在这里欣赏，但两人的目的完全不同。
　　玛塔伸手扒拉两下侑雅棠的肩膀，“哎哎，你看。”他说着指向不远处的一艘战列巡洋舰。
　　“阿扎尔菲。”侑雅棠嘟囔着她的舰名。
　　十年前的战舰只有非常基本的上层建筑，而现在的战舰纷纷开始在甲板上盖高楼了，这成为两者十分明显的差异。利木军中还保留服役的老式主力舰已经全部完成现代化改装，水平甲板以上除了主炮塔的所有东西都按照最新标准重新盖了一遍，但即便如此与新锐舰放在一起比较的话差距仍然是高下立判的。
　　“俄里翁”级号称是利木帝国有史以来建造的最豪华战列巡洋舰，同样豪华的二号舰“阿扎尔菲”位于战列线正中央就只有一个理由——舰队旗舰。按照利木军在演习中得出的结论，旗舰位于战列线中央便于传达信息。
　　侑雅棠也举起望远镜看向“阿扎尔菲”号的信号塔式主桅杆，果不其然，在每艘战舰都标配的“君主联邦”旗帜和国旗之上悬挂着代表将帅的旗帜，但那面旗帜不属于利木军任何一位将帅，而仅代表帝国的君主——利木蓝雪女王。
　　“陛下御驾亲征来了！”玛塔激动地说道，可紧接着他又疑惑地发问：“哎，我国最强的不是‘前卫’号战列舰吗，陛下为什么不乘那艘。”
　　“最强的要打头阵，旗舰得放中央，你上没上过海军学院啊。”侑雅棠冷漠地说。
　　玛塔扭扭捏捏地说：“我是火炮科的。”
　　“我是战术战略科的，”侑雅棠说着放下望远镜并点上一支香烟，“可我在海军的第一份差事是‘百夫长’号战列舰的副炮塔长。”
　　“……行，挺好的。”玛塔撇着侑雅棠的侧颜，他感到蛮意外的，平常这个女人总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从不说废话，突然的闲聊让他有些不适应，一不小心把天聊死了。
　　“你毕业后是直接上的舰还是……”侑雅棠说完深吸了一口香烟。
　　“直接给我整巡洋舰上干火控去了。说实话嗷，其实我想进的是皇家近卫军，只能上海军的时候我可——沮丧了，但是我妹跟我说‘在哪儿不是为陛下效力啊’，这么一想确实哈，于是呢我就释然了。”
　　侑雅棠缓缓呼出转瞬消失在海风中的二手烟后说：“我要是有你这么大心就好了。”
　　“小心眼死的早，我妹说的。哎对了，我妹都快三十了，她在‘希德尼亚’上当护士呢，回头介绍给你认识嗷，给我妹整个对象。”
　　一米七四的侑雅棠抬头看向玛塔的双目：“你看我像交际花儿吗？”玛塔无言以对，就在他以为天又被自己聊死了的时候侑雅棠继续说道：“不过，我嫂子也在‘希德尼亚’，她是外科医生上尉，回头介绍她俩认识吧，让我嫂子给你妹找对象。”
　　玛塔楞了片刻，然后竖起右手大拇指：“一言为定。”
　　“嗯。”
　　侑雅棠背靠铁壁，一边吸着香烟一边欣赏着眼前的钢铁长城。撕碎厄军北回归线防卫圈的作战早在11个月前就开始了，烈风洋舰队16艘满排超3万吨的舰队航母高强度游弋在赤道以北作战。直至上周总攻开始的前夕，厄军前线的陆基航空兵力已经不足以组织对塔姆邦的有效增援，而厄军的主力舰队也在一年的消耗战中疲惫不堪。随着本土舰队在本月抵达司令部驻地的阿买的群岛，利木军发动了攻占塔姆邦的收尾总攻，此役终于要剪断这条破败不堪的“防卫线”，届时北烈风洋将门户大开。
　　在继续沿着当前航向行驶了四十分钟后，第八护航团和同在右舷的第六护航团受命脱离舰队向正东全速航行，在他们驶出20公里后，本土舰队的战列线也开始了浩浩荡荡的大转向，全体战舰航向南偏东。
　　在正午12时36分，第八护航团的视野内出现舰影，根据水上飞机的侦查确认了为厄军特混舰队，正在由北向西南航向塔姆邦。在八团旗舰“艾斯黛拉”号上的战情中心里，少校在海图上明确标注出所有敌我水面单位的位置以及航向信息，然后通过连线的方式测得厄军特混舰队与本土舰队之间的确切直线距离。
　　接到情报后战列线再一次调整航向为正东，预计接敌时直接横在塔姆邦岛的北面，射程之内便是直奔岛屿而来的厄军烈风洋主力舰队。
　　天罗地网已经布下，厮杀一触即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