誓言 三

　　二十三小时前
　　死寂的夜色笼罩着起伏的片片山丘，使其发出苍蓝的冷色，笼罩着陆地般宽广的无人岛。
　　屹立于地面上的是庞大的巨人兵器，高约六十五米的黑影在密林与溪谷的间隙中缓慢移动。
　　与炎和冰不同，尚未完成的森之凭依机神全身覆盖着甲壳般的重型模块装甲，用以保护神骸本体。护甲间的嵌套在巨人兵器的全身形成宛若龟裂的刻痕。
　　包裹于机神胸腔的球形CORE内，两名年轻的Part已经在其中待命。
　　封闭的CORE让斗马感到有些不安，这毕竟还是他第一次真正乘坐凭依机神。他一边注视着主屏幕内运作的控制一边进行报告。
　　“现在开始进行代号歌舞伎作战，森之凭依机神准备就绪……”
　　报告进行的中途，面前的主屏幕忽然显示FEMALECORE的舱门已经开启。
　　惊异之余，斗马急忙调出舱门开启程序，从头顶传来一声轰鸣后，迅速向球形驾驶舱的顶端爬去。
　　当他站立在在六十多米高空的巨型装甲上时，从空中流浪而来的风扑打在脸庞上。
　　“等等，你这是要干什么啊，马上就要到作战时间了。”
　　“到外面稍微透透气不好嘛，再怎么说，CORE里也太闷了。”
　　她满脸天真对斗马说道，无形之中好像在祈求宽容。
　　斗马只能无奈地叹了口气，他完全没有理由责备她。这位小姐比他想象中更难伺候。
　　原本紧张的待机时间，结果演变成了两人并肩而坐的尴尬景象。
　　“你要和我一起坐着吗？”千代子发问道。
　　在斗马眼眸中摇曳的栗色发梢，让他想起了时常出现在他梦中的那名女性。
　　“这可是实机演练啊，要加油哦。”
　　斗马伸过手去，轻柔地抚摸千代子的头顶。千代子则顺应那个节奏晃着头，满脸幸福，像是享受着他的抚摸。
　　眺望着高处闪耀的星空，千代子不禁感慨道：“星星真漂亮啊，大城市的霓虹灯也闪烁着这样的光芒吧。”
　　“即便是天边的繁星，它们也有自己的城市啊。”
　　斗马说完，忽然觉得自己此时就像个不经世事的小孩。
　　平日里在大人面前只能故作成熟，只有在她的身旁才能敞开心扉，不能不承认这名少女于他而言有着那样的魔力。
　　总之，在正式开始之前，还是先放松一下好了。
　　他至今还记得初次与黑羽千代子相见的情形。虽然已是一个月前的事情，但仍像才发生过一样深深印在脑中。
　　那天清晨，从小照顾他的女佣像往常一样轻声地敲了敲门，得到他的允许后才进入房间打扫。
　　“少爷，今天就是和那位小姐见面的时间了，一定要好好打扮啊，这对少爷来说是很重要的。”女佣边打扫边唠叨着。
　　在更衣间内将睡衣脱下，换上崭新的西装，整理好衣装，斗马看着镜子中的自己。
　　对方究竟会是怎样的人呢？他不禁想象着。
　　数十分钟后，坐在会客房间内的座椅上的斗马同样急切地思索着这个问题。
　　从门外的走廊上传来了脚步声，之后门被缓缓推开了。
　　身穿画有简易花纹的浅红和服，踩着刚好合脚的木屐，盘着传统打扮的辫子。那名与自己结缘的少女就这样屈膝坐在榻榻米上，原本陌生的两人面对着面。
　　眼前的情形，与自己想象的完全不一致——用天壤之别来形容也毫不过分。
　　全然不像是即将赌上姓名去战斗的拍档，更像是被长辈撮合起来的羞涩的爱侣。
　　更奇怪的是，他们所穿的服饰都不是同一种风格。
　　少女有些束手无措地摸摸头，然后满脸歉意地说：“抱歉，本来应该是西服的，但是一时间找不到了，就只能把穿和服过来了。”
　　两人之间尴尬的沉默持续了一段时间。——因为完全不知道有什么话题。
　　就在空气即将凝结在这尴尬的氛围里时，少女忽然发言道：“我的名字是黑羽千代子，请多多指教！”
　　她用飞快的语速介绍自己，就像要把什么烫手的东西赶紧从手中丢掉一样。
　　“……”
　　注视着她那对有些迷惘的翠绿双眸，复杂的情绪在斗马脑中交汇，但最后，他却忍不住笑了出来。
　　我眼中的黑羽千代子是一个怎样的人？黑羽斗马有时会问自己。
　　——跌跌撞撞，很不可靠的孩子。如果没有人照顾的话会麻烦吧。
　　从相近高度射来的光束一瞬间擦过斯库拉肩部的装甲，在其身后引发剧烈的爆炸和闪光，覆盖于球形肩甲上的部分O.C.G.B.受到损害，无法重组。
　　“确认到敌方高能武器，轨道修正角度13.5，距离2357，装甲完全程度98%。”
　　“比预想中的要快呢，真是有一手。”
　　“侦测不到敌方的位置。”张震龙沉静地说，“大小姐，按照预定计划进行诱导攻击，导航就交给我。”
　　“明白了，”罗莎露出一丝兴奋的微笑，拉动手柄，用力扣下发射按钮，“飞弹发射！”
　　不过对于斗马而言，这些事情是显得那么遥远。
　　那时候他们俩已经渐渐熟悉起来了。有一次为了交流虚拟训练中的细节问题，千代子在没有告知的情况下，忽然闯进他的房间里。
　　这可把斗马吓了一跳，那时候他的录音机正开着，耳际的曲调悠扬美丽，宛若一条向前奔流的大河。
　　“这是什么音乐啊？”
　　面对千代子好奇的询问，斗马温柔地说道：“这首曲子叫做G弦上的咏叹调哦。”
　　“爸爸很喜欢这首曲子，印象中我经常会听见他在会客室里。我是耳濡目染得也经常听了。”
　　提到自己的父亲，他的脸上不由得露出一丝苦笑。
　　“诶，对家主大人用这样的称谓真的好吗？”
　　千代子坏笑道。她知道斗马的父亲不允许儿子用爱称来跟自己对话。
　　斗马差点从椅子上瘫倒，他发觉这家伙比想象中更难缠啊。
　　“喂，你可不要告诉他啊。”
　　在斗马的印象里，父亲作为担任家主这个要职的男人，秉承了天照民族一贯谦卑严厉的品德，并同样严格要求自己的孩子。
　　斗马的母亲是因为难产而死的。对于这个把自己带到世界上的恩人，他却只能从照片上回想起她的形象。
　　斗马的性格与先诞的姐姐截然不同，直至现在还带有女性般柔弱的特点。仿佛是母亲遗留的一半灵魂寄宿在独生子的意识中。
　　这件事情对于他的父亲来说是难以饶恕的。然而父亲始终刻意与他保持距离，即便是从他身边经过，也要像从属一样毕恭毕敬。
　　一名魔术师，纵使有能力引得奇迹降临，面对大生大死，也拯救不了自己心爱的人。这是他自小就清楚明白的事实。
　　“嗯，虽然不是很懂，不过内心确实能够平静下来呢——面前好像有了一片空旷而深邃的世界，音乐就是那么不可思议的东西吧。”
　　千代子有些笨拙地发表自己的感想。
　　就在这时候，斗马忽然站了起来，对千代子说道。
　　“你想去看看大海吗？”
　　这回轮到千代子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不过说出这样的话，连斗马自己都吓了一跳。
　　天照岛基地的主控室内，观星会的成员们正在注视着这场战斗。
　　“面对两架机神的确有些强人所难，不过面对斯库拉的扫荡式射击，拉冬的健在时间的确超过五分钟，不得不说Part的能力是相当成熟的。”
　　艾琳双手抱胸，冷静地评价道。站在她旁边的黑羽宏则始终保持着沉默。
　　“目标进入射程。”
　　位于斯库拉足部底盘的履带装置高速运转，同时后方的引擎也冒射出流光。
　　强大的作用力令重型机体在地面灵活地运动着，双手所握持住的步枪迸发出金色的火光。
　　步枪溅射出的子弹剧烈地冲击着空气，从稍远的方向现出身形的拉冬在地面迅速奔跑着，重装甲下伸出的腰炮中再度形成光束。
　　自模拟战斗开始的这段时间里，完全没看见炎之机神的身姿，这不禁令操控着拉冬的黑羽斗马有些担忧。
　　那是斗马所珍藏的大海。虽然大海不属于他，但是在那里所见到的海景是独一无二的。
　　从太平洋上刮来的阴凉海风，吹过崎岖不平的礁石森林，两名少年正穿行在被海水吹拂过上亿年的岩石遗迹，依附其上的叫不上名字的藻类与贝类随处可见。
　　虽然千代子作为量子骑士，在身体素质上远超过普通人。但她毕竟是个女孩子，在通过崎岖的礁石上，小心翼翼地寻找落脚点，生怕会踩空。
　　“没事的，我会保护你的。”
　　已经在走她前面的斗马，时不时向她伸出手去。虽然他知道“有个万一”这种话对于千代子并不太适用，但他还会时常注意千代子的脚下。
　　翻过最后几块阻挡他们的礁石，两个人站在了一片相对平整的沙滩上，面向那碧蓝而宽阔无边的世界。
　　“好漂亮。”
　　恍然间，斗马发现少女眼眸的颜色与翻滚的凛冽波涛融为一体，在那中间奔腾着名为期待的感情。
　　“斗马，这就是真正的大海啊。”
　　“这就是大海。”斗马说道。“包围着这个星球十分之三的陆地，包围着我们的世界的大海。”
　　“那么，越过这片海能看到什么？”
　　“笨蛋，在海的另一边当然是陆地啊。只不过从这一头到那一头的距离太遥远了，我们才看不到而已。”
　　“那斗马会带我去吗？”
　　千代子俯身蹲在斗马身旁，突兀地发问道。
　　“你……你在说什么啊。”
　　斗马极力掩饰自己突然的羞涩。
　　“越过眼前的这片海洋，去到远方的陆地。感觉如果跟你在一起的话，我或许能把一切困难的事情都逾越呢。”
　　千代子站了起来，自豪地对他说道。那充满希望的美丽面庞在少年的心中久久荡漾。
　　“能够认识斗马，感觉我真是太幸福了。”
　　“锁定到敌方的行动轨迹，即将进入诱导范围。”
　　“接下来就交给他们了。”罗莎稍微放松地说道。
　　下一秒，敌方的接近在主屏幕的边缘，在少年的眼眸中，一道真红的闪电飞驰而来，那是疾行低空的尖利翅膀。
　　“炎之机神！”
　　但还没等拉冬做出反应，那柄长枪已然架在包围在重装甲内部的脖颈旁，白银獠牙之上的尖利眼睛迸发苍蓝的闪光。
　　与炎之机神的面部监视器对视，斗马只能满脸无奈地摊了摊手，说道：
　　“对不起，我失败了。”
　　“对了，太晚回去可不好。”
　　似乎要掩饰自己的不安，斗马转过身去，有些支支吾吾地说道。
　　但是，千代子只是静静地微笑着，然后向他伸出手去。
　　两人的影子一同映在闪亮的大海之上。
　　“嗯，我们一起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