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

　　我是个疯子，然而，谁都明白每一个杀手都是疯子。
　　早在很久很久以前，我曾经从一处泥潭中挣扎着逃了出来，我直到现在也不知道那个人的名字，我直到现在也只能想起他的那个怀抱的温度，他的声音，他的面貌，早就被遗忘在记忆的失落海。在那里，沉睡着我所挚爱，所憎恨的一切。
　　我忘记了我曾经的身份，我忘记了我曾经的誓言，与其说是忘记了，不如说是我自己想要将这一切所抛弃掉。
　　自己一直都是不幸的化身，自己一直都是灾难的集合，然而在那个时候，总有一个人愿意去相信，自己就是世界的曙光，自己就是世界的希望。时间的纺车轮转动了很久很久，时过境迁，那份留下来的恐惧至今还依稀残存于我的脑海里。
　　……男人瞪大了双眼，在013突然毫无征兆地倒了下去之后，他的心一下子凉了一半，明明距离成功只差了一步，以往的期望通通落空，按理来说不应该是这样的，究竟是那个环节出了问题……他不明白，不过目前也没有时间去想了。“该死！”男人一下子开始抓狂，无论如何，今天他必须带009逃走，这是他们之间的约定，他不能让009失望。
　　他必须从这里离开，只要突破最后一道防线，只要杀死那些守卫，他就可以完成他的救赎！
　　男人正欲捡起013的装备，然而突然被撞开的防护门将他的注意力吸引了过去，躺在自己脚下的守卫胸口深深凹下一个拳印，若非他全身穿着防护服，否则这一拳甚至可能从他胸口炸开。
　　漆黑的淤血不停地从他的嘴角挤出，他甚至没有力气将喉里的液体吐出来。在破开的铁门后面，“涯”面色铁青，在见到男人的第一眼，他看上去并不惊讶，他先是瞥了一眼倒地的013，喃喃道：“果然吗？”
　　随即他振声对男人吼道：“就是你吧，快去，别婆婆妈妈的。”男人一脸疑惑，不过当下他没有时间去判断是非了，他只有一个目的，完成自己的救赎。
　　009这一次没有往日的疯狂，取而代之的是与之相反的宁静，他像一个呆呆的木头人，浑身浴血地杵在会场中央。他的两眼无神，空洞得就像是两口沉寂了多年的老井，在009的意识之中，他宛如置身于一片混乱的世界，上一秒还站在深不见底的悬崖边，下一秒又仿佛坠身于泥潭。
　　他的口鼻被血液所浇灌，浑浊的液体从他的眼角和耳道中不断渗出，等到他意识过来时，他一下子被抛下了深渊，只留下另一个他驻足在头顶，用一双诡异的眼睛注视他。那便是他，是另一个他。
　　009不断地尝试伸出手想要触及那个他，但是无论他如何挣扎，他们之间的距离根本不见缩短，自从他诞生那一日起，他就一直知道在自己身后，藏着另一双眼睛，它时时刻刻都在注视自己，甚至它开始模仿自己的动作，在009发现的时候，在身后的那个它已经成型，成为了自己战斗欲望的集合体。
　　他残暴，暴戾，嗜血，完全才是真正为这场“盛宴”准备的天才，然而它终究不是这幅身体的真正主人，它只是个小偷，想要夺走原本属于009的一切。
　　会场只剩下了009和最后一名角斗士，那名角斗士即便亲眼见证了009的残忍和强大，但是他并没有展露出丝毫退缩的意思，相反，他的脸上写满了决心，这是他对于自己生存的渴望，像他们这样的人岂会在意敌人是否强大，他们只知道杀死敌人，自己才能活下去。
　　不论是谁站在面前，都只是妨害自己存活的道具。好比商店里的玩具，虽然有些玩具备受孩子们喜爱，但是他们终究只是玩具，对于其他商品来说，他们没有任何不同。
　　男人的手上沾了血，新鲜的血液还残留着一丝温度，然而这感觉与温暖背道而驰，明明是温热的鲜血，但感觉起来却更像极寒之下的冰水。他的手里紧紧攥着一个号码，鼓鼓的口袋隐隐约约能够看见面具的轮廓。
　　男人嘴里念念有词，他高大的身躯居然开始颤抖，也许是兴奋，也许是恐惧，更也许是癫狂，男人已经彻底红了眼，他必须不择手段，他必须卑鄙，只要是为了009，就肯定会被原谅的……他一直这么坚信着。
　　009踱步走向最后一名敌人，他握刀的手高高举起，此刻正是绝佳时机，他现在毫无防备，只要能够趁其不备攻其下盘，他肯定无法招架，对方一个健步直冲009身前，然而令他错愕的事情发生了，009另一只手竟生生将对方的刀刃卡住，刀身穿过他的手掌，卡在骨头和肌肉之间无法动弹。
　　这种疯狂的行为在过去是从未有过发生的，狂暴地用自己的力量压制对手，这才是009该有的风格，他的血从刀口处滴落，浓郁的味道直接刺激着他的大脑，令他一瞬间清醒过来。他的脸上没有丝毫的怜悯，使出浑身的气力将手臂大挥而下，漆黑短刀恍惚之间仿佛撕开了空间……血流如注，009的眼神里重新填上了期望……
　　“盛宴”结束，009在猪猡的欢呼和雀跃中离开了会场，在那扇厚厚的铁门背后，男人再一次出现在了009身前，还是那个熟悉的拥抱，还是那个熟悉的温度……
　　“走吧，我们离开这里。”男人冰冷的脸颊残留着一丝暖意，他微笑着，然而却发现根本使不上力。
　　“人，说到底不过是欲望的载体，无论是想要逃走，还是想要得到救赎，那终究是为了自己，救得了人命，但是却无法救得了人心，过去的上百年，我反反复复地见证了人心，人性。有些事情早已注定，仅凭现在的人类是无法做到干涉的，这就是命运的因果。”
　　漫天大雪封死了男人的视线，咆哮的雪风誓要将他们掩于此地，他们身后的不远处就是那栋危机四伏的建筑，刺骨的触感爬上两人的脊椎，恶劣的气候几乎凝固了两人的血液。
　　009依偎在男人身下，若非能够实际触摸到，男人极低的体温几度让009无法感知他的存在。然而，男人的体温实属不太寻常，似乎他自己也有所察觉，他的身体不仅是被低温所侵蚀，有什么东西从他的体内蔓延开来，渗透进他的谷歌，渗透进他的细胞。
　　直到男人脚下发麻，难以支撑起自己的身体，他才有所察觉，他的身体正在被毒素所啃食，他的细胞正在大量地死去，想来也是，这一定是防止他们逃跑的手段，虽然男人不清楚自己是什么时候中毒的，不过眼下貌似没有选择了。
　　他一下子膝下发软，扑通一下跪倒在雪堆之中，虽然他十分明白自己的结局，但是起码他完成了自己的救赎，能够将009送离那个遮盖他光辉的世界，将他带向拥有希望的世界，只要这样，他就满足了。他早就猜到了自己无法与009长久地陪伴下去，只不过没想到这个时间居然这么短暂，难道是神明对卑劣的他施予了惩罚？
　　不论怎样，他都有点不甘心……其实，这样就够了，这样就够了……接下来只需要静静地在这里躺着睡一觉，睡一觉就好了。009在呼唤这什么，他已经听不清了，他的声音被掩埋在大风的呼啸之中，他的模样被遮蔽在雪花的乱舞之中。
　　男人就这么平平无奇地倒下去了，普通得就和折断了一根树枝一样简单，他完成了自私的救赎，他完成了自私的使命。
　　风雪之下，涯悄然而至，他的身后是两道长长的痕迹，大雪唰唰地砸在涯的肩上，他顶着那张充满稚气的脸，用一番老者的口吻说道：“他完成了自己该做的。至于你，就跟着我来吧，从今往后，你将不再是人人为之畏惧的009，你将有一个全新的名字，叫做，缪霖。”